一切都來的太過突然,讓人措手不及。
妙無的屍體靜謐的躺在高臺之下的走廊上,身下蘊升出一圈紅色的血漬,血漬擴展的越來越大,一如池中盛放的蓮花。
無妄站在高臺之上,凝視着弟子的屍體,一時間表情僵滯,竟然沒有任何反映。
倒是四大戒律金剛之中的法武最先反應了過來,大聲驚呼:“不好,妙無師侄受了重傷。”
“留住這兩頭龍。”法武當先黑玉佛珠一甩,挾帶着雷霆之光朝着攔截在前的殺一砸了過去。
與此同時,另外三大戒律金剛也回過了神來,同時出手。
可惜,殺一卻是詭異一笑,連帶着魂一,仿若殘影一般奇異的消失於空氣之中。
唯有一抹火花迸裂,那是殺一的精鋼龍臂末端與法武的念珠瞬間產生的碰撞。
高臺之上,一片譁然。
就連一向淡漠不驚,面色若流波的李秋水都爲之悚然動容。
江北武道天驕,殺生宗千古以來天賦最傑出的弟子,唯一能夠有望達到昔日開派宗師‘殺生佛’的人,就這樣給一個江南無名小卒給殺了。
這不啻于晴空霹靂。
“宗主,如何處置?請允許我追殺那個小子。”法相一步邁出,踏足於高臺之上,怒目相視斷九幽以及方鈴,只要無妄一聲令下,他定然會將精鋼法杖架在他們的脖子上。
一旁的向若蘭卻插口:“不是公平比試麼,即便失手也不用如此大動干戈,將人抓來就好,何必打打殺殺。”
法相還未回答,他身後的胖子法能卻勃然大怒,重重的一跺腳,方圓十米之內的白玉臺階盡數碾成粉碎,大聲喝道:“你算是什麼貨色,竟然敢管我殺生宗的事,這天下間,殺人償命是最硬的道理,那小子休想置身事外,我一定要他血債血償,宗主,下令吧。”
無妄卻猛的低喝一了聲:“夠了,都給我閉嘴。”
衆人頓時噤聲。
無妄挪步,緩緩的走下了高臺,來到走廊之上,仰頭向天,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然後俯下身子,將妙無的屍體抱起,轉身往赤色大佛之中走去。
他的背影是如此淒涼,每走上一步,似乎就蒼老了一分,當達到赤色大佛腳下之時,恍若暮氣沉沉的老者,再也沒了一絲的宗主氣派風度。
“法武,你招待好各位貴賓,不要再動干戈了,讓我靜一靜。”
赤色大佛腳下鐵門無聲而開,無妄抱着妙無的屍體沒入其中。
鮮血灑了一地。
……………………
大佛之中,四大金剛法相正中,紅玉做成的高臺之上,妙無的屍體平躺於其上,靜謐的沒有一絲生息。
所有的生氣都不復存在,唯有冰雪般的冷漠依然留在面龐之上,揮之不去。
無妄站在高臺之上,神色哀寞,眼中無悲無喜,有的只是絕望的心死。
心死大於哀寞。
無論如何,自己的一腔抱負以及滿腹的怨念都在妙無身死的那一刻消失無蹤。
這個從小自己便嚴厲對待的弟子,直到失去的那一瞬間,無妄才發現,他對於自己是如此的重要。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從年幼時的純真,到成年後的冷若冰霜,妙無的身影不斷浮現在無妄的心中,他就如同自己的孩子,在渴望愛護的時候,卻被自己推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妙無本不會死的,是的,如果不是他決意要和龍皇宗一爭長短,妙無就不會死在決鬥之中,而在他最初的料想中,妙無的舞臺是應該和龍皇宗的向青衣決戰。
他本該是勝者,帶着成爲江北霸主的顯赫聲勢,從此賜予妙無接班人的權利,大好江山,從此都將是這個心愛弟子的。
可如今,一切都成了浮雲。
伶仃半生,原來榮華富貴,權利慾望到頭來只是一場空,無妄這才發現,他的心中是如此愛惜這個弟子,只是一直以來被那根毒刺給悄然掩蓋,直到此刻才驀然發現。
一切都已經晚了。
乾燥的大佛內部忽然就冷了起來。
無妄心底生出一絲寒意,渾身發顫,漸漸的昏睡了過去。
而在昏睡過去之後,無邊的黑暗中懸空走出一個白髮勝雪的枯瘦老僧,僧人拄着柺杖,於虛空之中蹣跚而行,幾步就落在妙無的身體之旁。
他蹲下來,伸出枯瘦如竹竿的手,在妙無的臉上輕輕的摸索,神色是如此的輕柔。
而與此同時,他將手中的鬼角修羅法杖扔於一旁,虛空一招,一把長柄的古銅方鏡就出現在了他的掌中,方鏡之中,一點黃色的火焰熾烈燃燒。
“元命之火,天地之鑑,借我魂力,助其重生…………”
鬼僧王枯老的聲音在黑暗之蔓延而開,與此同時,一尊巨大魁梧的身軀也於虛空之中浮現而出,正是被抹去了神魂意識的龍霸天。
元火之鏡上忽然迸射出無數光怪陸離的符號,這些符號仿若蛇一般扭曲,一絲絲沒入妙無的七竅之內,妙無的身體立時懸浮而起,飄在龍霸天的軀體之上,龍霸天則在鬼僧王的控制下,平躺了下來。
二者之間,一絲絲黃色的上古符號流轉不休,象是絲帶,在二人的七竅之中往來反覆,不斷的穿梭。
就在此時,鬼僧王猛然將手中的元火之鏡狠狠的一頓。
一圈無形的能量風暴猶如颶風一般四溢擴散而開,寂靜空曠的大佛內部立時轟鳴如雷。
“吼…………”
一聲仿若來自亙古的巨獸咆哮之聲驀然從龍霸天的口中發出,他忽的就坐起了身子,懸空而立,只是一頭烏黑的長髮變的如雪一般銀白,以及面龐俊美無比,妖豔的一如盛開的玫瑰。
額心間一點硃砂痣猩紅如血。
正是妙無的樣貌。
“嘿嘿,小子,你終於化形成功了,從此以後,你擁有龍族至尊者的身軀,實力堪破萬人敵與宗師之間的瓶頸,此後進展將會一日千里,就是武神都指日可待。”鬼僧王佝僂着身軀,從虛空之中走了過來,來到妙無的身旁,撫摸他如花一般的面龐,怪笑着說:“只是,你別忘記了,我留着無妄的一條命,又花了這麼大的心血救活了你,一切都是有代價的,從此,你就聽命於我,不再屬於任何人。”
妙無沒有理睬,一張妖豔的面龐如萬年冰山般冷漠,他只是注視着懸空而躺的原本屬於自己的軀體。
那副軀體正在快速的腐朽,並非是物質上的腐朽,而是生機上的流逝,俊美無雙的面龐之上再也沒有一絲光澤,呈現出死氣沉沉的灰,灰的滲人,象是腐泥。
妙無沒有一絲表情,又將頭微微一側,轉過來望着低垂着頭,正在深度昏迷中的無妄。
眼中出奇的閃過一絲柔和之色,冰雪般冷漠的面龐在剎那間如花盛放。
“師父…………”
妙無喃喃低語,象是幼稚的孩童呼喚自己的父親一般真摯。
“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鬼僧王的身影鬼魅般閃到妙無與深眠中的無妄之前,他蹲下身子,輕輕的拍着妙無的臉蛋,輕笑着說:“小寶貝,以後你只屬於我,如果不是爲了你,我早就將殺生宗毀了,從此以後,你不許在見無妄了,哪怕是一眼都不成。”
妙無深深的凝視了無妄一眼,然後站起身來,懸空而起,雙臂張開,身後浮現出一對黑白分明的光翼,左者爲白,右翼爲暗,強烈的風旋於光翼搖曳之間升騰而起,掀起浩然的風浪。
“喏,把這個拿去。”
鬼僧王笑了笑,打了個響指,一把華貴精緻的紫色長劍就橫亙於妙無的眼前。
“紫氣明王劍?青辰之主,你難道忘記答應過我的事了?你答應我讓殺生宗成爲江北第一武道大派,可現在你卻將他們的鎮派之寶取出,你是何居心?”妙無壓抑着聲音,一雙血痕密佈的眸子裡卻閃爍着森然的殺機。
“嗯?這可不是對主人說話的態度。”鬼僧王詭異的一笑,點出一根手指,朝着妙無指了一下。
妙無頓時感到血液停滯,經脈之中氣血之力逆向倒流,整個人幾乎都裂開來一般。
“記住,我是你的主子,你是我的奴役,沒有談條件的資格,只要我想,隨時都能夠讓你成爲飛灰,現在,你去龍皇宗,解決了那個麻煩的龍老兒,順便,抓住那個將你殺過一回的江南小子,乖。”
鬼僧王貼者臉孔之上血經畢露的妙無,捧着他的臉龐,莞爾一笑,枯瘦的面龐在瞬間浮起一陣水波,幻化成一張嬌柔無比的豔致面龐,身形也變的婀娜多姿,一頭如雪般的青發變作了三千青絲。
“妙無,記得你曾經的諾言,否則我隨時都能夠毀了殺生宗。”
豔致的女子柔然一笑,抓住那把懸浮於空中的鬼角羅漢杖,輕笑着沒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而妙無,卻大口喘着粗氣,張開身後的一雙光翼,沖天而起。
起飛的剎那,他卻沒有扭頭看向沉睡中的無妄,只是在心底默默的念着一句話。
“師傅,我會讓殺生宗成爲天下第一門派的,哪怕爲此付出我的全部。”
……………………
片刻之後,當一切歸於寂靜。
無妄才從沉眠中醒了過來,他望了一眼躺在高臺上泛着死灰顏色的妙無屍體,神色哀慟。
“妙無,我的徒兒…………”
無妄低低的吶喊,神色於瞬間枯老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