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裡的原始小怪物躲到牆角顫抖起來,彷彿在說“不要查了,相信我的直覺,查清楚肯定沒好事”;但腦袋裡有個小人,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小人和小怪物打了一架,小人贏了。
陳老那我肯定問不出什麼,我去找常兄問,每個人都有弱點,每個組合亦都有薄弱點,陳老和常兄的組合,常兄是薄弱點,我看得出常兄本身已經在矛盾要不要告訴我了。
一包薯片放桌上,解剖刀扎桌上,我居高臨下俯視瑟瑟坐着的常兄,“說,我不告訴陳老你說了,並且請你吃薯片;不說,我把你砍成薯片!”
常兄很快就招了:“具體我也不清楚,陳老也瞞着我,但你要有心理準備,上次聽了你監控的電話錄音後,陳老就去問鄭局了,鄭局可能跟他說了什麼,陳老調了你的DNA檔案,種種跡象看,你跟鄭局……”
我的第一反應是:“本王果然沒推斷錯,鄭局果然跟我有血緣關係,我就說他跟我骨骼結構相似俗稱長得像嘛,真沒想到我還有個哥哥,看不出啊,我爸年輕時夠風流的啊……”
常兄呆了呆,擔憂地看着我的臉色慢慢說:“你爸的年紀,生不出鄭局來。”
“那就是伯伯,你DNA室不是有熟人麼,肯定說什麼關係了呀,我跟鄭局什麼關係啊?”
常兄道:“他只說他也不清楚……”
“啊?”我歪着腦袋絮絮叨叨說:“鄭局跟我爸差不多大,總歸是長輩吧,他這長輩當的,這麼排擠我!回頭我找他要紅包去!作爲長輩,我出生那會兒他給金鐲子了麼?一定沒給,還有這二十幾年的壓歲錢,都得給我補上,正好春節要到了,春節找他要壓歲錢……”
“你別這樣……”常兄擔憂地打斷我,給我倒了杯水,“其實我告訴你,一則是覺得你有知情權,一則是……我想你能不能提供DNA樣本,我們再偷偷取得鄭局的,送出去匿名檢測一下,我說了你別生氣,最好……最好……最好,你看你父母的……你覺得……要不當我沒說,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的世界沒有崩塌,我也不需要重建,我現在出奇得冷靜,只是非常想家。
“我想回家。”我說。
“現在?太晚了,要不明天……”
我搖頭打斷他的話:“我想回家,就現在。”
然後我站起來,拿了錢包,就拿了錢包,穿了外套就回家。
常兄趕緊勸:“現在就沒車了。”
“還能趕上末班車的。沒車我打的好了,還有黑車呢,城市裡怎麼會回不了家呢,現在才幾點啊,你不用跟着我了,我好得很,比你還清醒呢。”
“你這情況我敢不送嗎?”常兄叫。
“那你要實在不放心,你先回去把外套穿上,你不覺得冷麼,我看着你都冷。”
常兄哆嗦起來,“我去拿外套,你別跑啊。”
“我跟你一塊回去拿,你快點,不然趕不上末班車的,我先上網訂個票先,常兄,身份證帶好,門鎖好,看,二師兄你門沒鎖好吧,我說了我比你清醒,你這麼慌做什麼?”
我們坐的夜班車,到家已經半夜十二點多了,常兄大概覺得不方便堅持去住旅館,我媽見我回來嚇壞了,以爲又出什麼大事了,我說沒有,我就是想家了。
我洗了個澡鑽進他們被窩,撒嬌:“我要跟你們一起睡。”
我爸說要不你跟你媽睡我睡你牀。
我說不要,要一起睡。
我媽大概察覺到有事,笑着說:“一起睡就一起睡,記得吧,寶貝十六歲還鑽我們被窩呢,”她刮一下我的鼻子,“長不大哦我的寶貝!”
我抱住她,看着她的額頭說:“有媽媽寵着,我幹嘛要長大呢?媽,你知不知道……”
“什麼?”
“你的額骨很寬,爸爸的額骨也很寬,額和眶的上部都很緊湊。”
“怎麼了呢?”
“所以好看啊,所以才能生出我這麼好看的孩子啊!”
“真是的。”他們都笑了。
“不過你們都很高的,爸有一米七五吧,媽媽有一米六八呢,哎……我怎麼就沒長高呢……你們生我的時候身高這塊是不是沒設計好?”我又嘆息。
我媽輕輕拍着我哄我入睡,“沒事寶貝啊,女孩子小巧可愛一點,更討人喜歡。”
每次跟媽媽睡,她都會給我“拍拍”哄我入睡。
我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對我很好,好得都把我脾氣寵壞了。
我的名字,秦婉玗,是他們花三月工資找高人給起的,我十四歲之前考試從沒超過三十分的,但愣是沒捱過父母一頓罵,打就更沒有了。
拉低班級平均成績,老師叫家長,我媽說我們家寶貝等初中畢業就找個老實人家結婚生孩子了,到時候有丈夫疼着寵着,要那麼好成績做什麼?難道還考大學麼?
有父母護着,我數學更是考出2分的歷史最低分,100分制的哦,2分是卷面分,一個字都沒寫,那捲面——整潔無比~
我健康成長、不被應試教育摧殘荼毒的日子一直過到十四歲。
十四歲那年我看了一篇重生文開始覺得自己死過一次,而且還覺得我把我的前世忘記了,年輕女孩開始編織夢幻,幻想自己是公主、王妃、超能者、超級女殺手、超級女殺手兼有幾千個各色美男的後宮的女王……
青春期幻想誰都有,一般過了青春期就結束了,但我的幻想卻越來越真實。
我想我肯定死過一次靈魂穿越重生了,我的屍體還在哪裡,我真的似乎都能看見自己的屍體躺着了,我想只要做法醫,總有一天就能碰到我自己的屍體,那時候就能知道我自己是怎麼死的了。
經常有人問我怎麼會做法醫,偷偷地說,我做法醫是就是爲了查清自己的死因。
我心裡很明白自己有心理問題。
應該是創傷後遺症吧,我媽說以前她被樓上掉下來的花盆砸了頭,當時她正抱着我,而我當時還只有一歲不到,血把我整個小臉都染紅了。
我媽說當時她把我護在懷裡,花盆倒是沒砸着我,但我一個勁哭,我媽說她的血流進我嘴裡,混着眼淚和唾沫,差點把我嗆死。
時隔多年我媽說起這事還心有餘悸,還讓我摸了她頭上的傷疤。
而我的創傷後遺症自然是比較嚴重。
肯定是創傷後遺症沒錯,一歲時候花盆砸的,沒錯,一定沒錯。
總之就是我十四歲那年出毛病了,忽然就想不開自己“發憤圖強”了,不僅沒在初中畢業後結婚生孩子,還上了高中、上了大學、去讀博、去留學、拼事業……甚至直接導致一路昂揚地走在聖鬥士、必盛客、鬥戰剩佛的路上,直往“齊天大聖”發奮努力着。
即使違背了父母最大的期望,讓他們失望了,他們也沒有愛我少一分一毫。
我父母,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
我在家睡了一晚第二天就趕車回省廳了,我去找了給我算命的司機僧,我說謝謝你,你算得準了,但我回去想了,我的命確實沒有大福大貴,你再給我算一次唄。
司機僧拿出筷子削的籤和捏扁的一次性紙杯,把紙杯撐起來放進“筷子”,叫我抽一根,我抽了,他跟我說“凡事莫強求。”
“嗯,不會強求的,我命裡沒有的就是沒有。”我說。
司機僧說:“你還是未悟。”我說我又不想成佛,悟不悟的不重要,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了。
司機僧知道一些事,一些關於我的事,但他是個好司機。
司機會知道很多秘密,而好司機會把秘密爛在肚子裡。
常兄那邊,我跟他說你不要查了,陳老也叫你別查對吧,別查了,有些事查清楚沒好處,對誰都沒好處。
常兄說:“好,我保證不會再查這條線。”
我已經知道答案了,他知道。
我們都是剔透的人,剔透的人不會搞得哭哭啼啼、一驚一乍的,波濤洶涌都在平靜的水面之下,再剔透一些的人,甚至連水面下都是平靜的,有的只有暗流涌動。
我本就屬於剔透之極的人。
我很平靜,平靜地我自己都感到可怕,我對陳老說:“關於轉行的事我決定了,我不轉行,您說的對,在體制裡也是個保障。”
“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你知道即使你做下去也不會受到重用吧?可能做一輩子冷板凳,這樣你也不轉行麼?”
“憑我的本事,即使不被重用也會做出成績來的。”我自信地道。
陳老點頭:“還有一個問題,如果要殺你的人一直捉不到,大屍坑案一直沒有突破,你會如何?”
“沒有如果,沒有捉不到一說,他要殺我就得出現,不是他死就是我死;大屍坑案很快就會有眉目的,沒有眉目我就找出眉目!此案必破!”
陳老讚賞地看着我,“我一直很中意你啊,你的開顱工具小鑽鑽能不能再給我玩玩啊?聽說你還有一些專利器材,那個……那個那個……”
陳老小眼睛放光,核桃在手心飛速轉。
小老頭~!成天惦記着我的家當!
也罷,這小老頭最近也算可愛,就賞賜下去,供他玩耍幾天吧。
…………………
我的日子很平靜,平靜如水,水面下的暗潮涌動越來越洶涌,越來越聲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