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和葉伯煊對視着。
夏天看到葉伯煊那一雙專注且疑惑、甚至還有探究的雙眼,心裡咯噔了一下,心想:糟了。
夏天躲避着葉伯煊的眼神,僵硬地轉頭看向周圍,發現剛纔還在她身邊嘀嘀咕咕的羣衆們,此時此刻也都跟葉伯煊一樣,正在不解的看着她,他們在不解中望着她。
夏天暗恨自己說禿嚕嘴了。至少不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前說禿嚕嘴。
過兩天新聞這麼一報,自己的隨口一說就成了未卜先知,她太知道人言可畏的可怕,她也深刻了解羣衆的力量。
傳來傳去,她今天的言論,完全有可能會害了自己,害了父母,連累了葉家。
更何況葉伯煊這麼細心的傢伙,過後肯定要起疑心。自己穿越來的這個身份,就有暴露的危險!
不能夠啊!她從來就沒想過要和葉伯煊坦白這件事情,她怕,她怕說好的幸福就成了泡影了!
夏天腦中一瞬間就冒出了這麼一大堆。
夏天兩個手掌緊緊握起,指甲摳肉,口腔裡的牙齒再一次打着冷顫。
她心裡不停地拼命提醒自己,夏天,你要冷靜,從容,急中生點兒智吧!
心緒很亂,頭腦風暴來襲,叮,智來了!
夏天在開口之前,使勁兒咬了下後槽牙,想要控制自己的聲音不顫抖。
也許是心裡有底的原因,也許是她陳述的確實是事實,所以在開口時,她做到了面不改色,直視着葉伯煊的眼睛回答道:
“我覺得八成是唐莊。前一段時間。我無意中看到軍報內參登了一篇報道,說有一些地震專家,提到了直隸省以及京都一帶的地殼有異動,以唐莊爲中心的地區,有出現地震的可能。
但當時這篇報道並沒有引起重視,甚至還有輿論批判這些專家的危言聳聽,說他們是試圖破壞生產的大好形勢呢!”
圍觀的羣衆議論紛紛。一時間說什麼的都有。
葉伯煊真想上前一步捂住夏天的嘴。
他媳婦傻啊。實心眼!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你就說個大概情況就得了唄,虎了吧唧的。怎麼把心裡話都說了出來。
“真是胡鬧!”葉伯煊咬牙切齒。有對亂糟糟的年頭的失望情緒,有對夏天當着外人面實話實說的不滿。
葉伯煊怒氣衝衝地看了眼夏天,轉頭就走。他顧不得也許下一秒會有餘震的可能,他必須得進屋打電話問問駐地情況。
葉伯煊聯繫上昨夜的值班連隊。得知戰士們在地震時,只是有小小的驚動。但情緒很快就穩定了下來,才稍微安心地聽接下來的彙報。
“團長,在政委的組織下,各營隨即撤出營房。在操場上支上了野戰帳篷過夜。全團人員、裝備一切正常,沒有出現任何傷亡和損失。”
葉伯煊沉穩地下着命令:“立即聯絡通知全體指戰員,取消所有休假!在今日上午九點之前務必趕回各自營地待命!全團通報。進入二級戒備狀態!”
那面的幹事聽完命令後,立正站好。在電話裡鏗鏘有力地回答道:“是!”
掛了電話後,葉伯煊重新撥號:“給我連線京都作戰指揮部葉志清少將。”
葉伯煊等待了一分鐘,得到回覆“線路正忙”後,才掛了電話。
葉伯煊找出自己的軍裝,到院子裡換上穿好後,就跑到街道附近,幫助消防官兵安頓年齡大的老人,抱出稚齡的小孩兒,幫忙擡着已經受傷的百姓。
雖然媳婦說了那個報道說明這地兒不是震中,可他要盡力讓人羣不立在危牆之下。
他不確定會不會隨時來餘震,甚至更大的災難。他必須儘快幫助弱勢羣體轉移到安全的範圍內。
隨着日頭爬了上來,天大亮了,城市也漸漸從惶恐中恢復了鎮定。在道邊兒等候的老百姓們,陸陸續續地回到了家中。
街道一如既往地川流不息着,騎車上班的人表情平靜;小朋友們照常在街道兩邊奔跑着玩耍着;副食商店、百貨大樓也都依照往常的時間打開了大門,正常營業。
小城重新變得生機勃勃,凌晨發生的一切,就如同一場夢魘。
重新返回家中的夏天,已經簡單地做好早餐。
葉伯煊滿頭大汗地坐在餐桌等候,耳朵裡不敢錯漏任何消息。半導體裡已經開始播報關於地震的新聞。
據報道說,震級約7.5到7.8級,震中在唐莊、天渡、塘池一帶,人員、財產損失難以估算。
領導們、中央政府,已經召開緊急會議,迅速成立了抗震辦公室,正在研究部署搶險救災的具體方案。
他們要儘快拿出方案,讓救災部隊及物資在第一時間投放到災區。
夏天坐在桌子上,沉默地大口大口咀嚼着食物,她根本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吃的是什麼、以及剛纔都做了什麼早飯。
她就知道要趕緊吃飽,吃飽後,她纔能有力氣去幹正事。
葉伯煊也一口接着一口的往裡面幹噎着食物,偶爾一口乾掉一杯子涼水,更是沒心思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麼東西。邊吃邊說:
“一四二團距離唐莊這麼近,我認爲一定會被派去救災。爸那面電話打不通,我們團到底何時出發,看來只能走正常渠道聽命令了。
我估摸着遲則下午,最早會中午,命令就會到達團裡,部隊馬上就得集結出發。我得馬上就走。
聽着這次震得不輕,我怎麼也要在那兒呆上一兩個月,你就抓緊回京都吧。”
葉伯煊在說這些時語氣波瀾不驚,說得輕描淡寫,好像是出去跑一個五公里越野。
夏天腦中已經尋思了不少事,指定有餘震啊!葉伯煊這一去,會不會有危險啊!
天氣這麼炎熱,災區會不會爆發疫情啊!我、我……夏天滿嘴塞着食物,愣着,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她到底要不要攔着葉伯煊。
擔心,惦念,爲難,甚至後悔爲何要當兵,這些感觸一下子涌上了夏天的心頭。
夏天盯着自己的丈夫,眼圈兒瞬間就紅了,忍住不哭,她決定選擇不攔着,因爲她知道她根本攔不住:“葉伯煊,你去歸去,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由於哽咽,食物嗆住了夏天,夏天沒命地咳嗽着。
葉伯煊伸手拍着夏天的後背:“去救災又不是去打仗,別搞得跟生離死別似的。這次救災任務結束後,我請探親假回京都陪你!”
夏天咳得滿臉通紅,眼淚在眼圈兒裡直打轉,最終還是把心裡話嘟囔了出來:“你別顧着逞英雄,這時候命令還沒到,估計、也許,呃,很大可能不會派咱們團去了,你說呢?”
夏天略有期盼,私心大於了一切,她甚至希望京都領導們此時遺忘一四二團。
葉伯煊擺擺手:“夏天,我是軍人!看看帽徽再說話!”說到軍人倆字時,葉伯煊加重語氣。
葉伯煊拿起自己的軍帽,邁開大步走出了家門,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夏天噔噔蹬跑到了門口,望着葉伯煊邁着大步的背影,望着絕塵而去的車影,倚着門框捂着嘴,眼淚啪嗒啪嗒地掉落了下來。
旁邊鄰居的兩位大媽正在摘着菜葉子,嘴裡的話題自然是關於地震的事兒。
“我說,王大娘,我聽我兒子上班之前叨咕,說是那地方離咱們這很遠呢,哎呦我聽完不但沒放心倒更覺得心難受了。我就琢磨呀,這麼遠的距離,咱那鄰居老劉都被震受傷了,那在那地兒的人得什麼樣啊?對了,你兒子是不是在那面當兵啊?你不擔心啊?”
夏天聽到聊天聲,腦袋一片空白,麻木的轉頭,愣愣地看向被問到的王大娘。
這位大娘似感嘆似了悟:“是啊,我兒子指定會去。他救一個人,就幸福一家人。你想啊,你也不去,他也不去,誰管那些可憐的孩子們呦!
那是我兒子,我當然擔心,我啊,擔心得估計最近都睡不了覺了。
唉!可他是當兵的,能給國家做點兒事,那是光榮的。你別看我就是一個老太太,可我這點兒覺悟還是有的。”
在夏天看來,歲月的痕跡,留在那位老人臉上的不是皺紋,而是堅毅。
夏天停止了哭泣,她望着早就沒有車影的巷子口發呆了兩分鐘,心裡卻越來越清明。
她明白自己這是決定要去做有意義的事了。當最可愛的人,不是口號,而是信仰。
夏天擦乾眼淚,換上笑顏,不過還是剛哭過的聲音,開口打招呼道:
“王大娘,我和我丈夫都是軍人,我們也許會奔赴災區,麻煩這些日子您幫忙照應下我家。”
……
兩位婦女拎着手裡的菜站了起來,看着往巷子口疾步離開的女孩背影。
在女孩要拐彎兒的瞬間,王大娘喊道:“注意安全!”
夏天一直知道自己很慫,她一直一直以來,都活得比葉伯煊這個年代的人要自私。
她只要家人好、自己好,心中的大愛是有限的。
更不用說她心裡清楚地瞭解,那地方有餘震,那地方危險係數很高,然而此刻,她邁着堅定的步伐,疾步往醫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