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顧安安盛飯的手頓了頓,她看着顧衛強, 說道, “爸, 隔壁在指桑罵槐了。”

顧衛強直接下手, 捻起來了一塊鍋巴, 塞到嘴巴里面, 又香又脆的鍋巴, 配着臘肉, 一口下去,恨不得將舌頭都咬掉,他都不知道,自家閨女的廚藝有這麼好。

聽到安安的話,他口齒不清,“說唄,反正咱分家了,各過各的, 再好吃也沒他們的份。”, 頓了頓, 有些幸災樂禍, “咱們吃肉,讓他們聞着味,也不錯了。”

老父親!你這麼皮容易捱揍知道嗎?安安的笑的如同偷腥的小狐狸一樣, 點了點頭, 顧衛強對於她來說就是上峰, 他的態度,決定着,她對隔壁那一家子的態度。

都盛好了,安安從鍋裡面挑了一塊最大的臘肉,塞到鼕鼕嘴裡,吩咐,“鼕鼕把這一碗的臘肉飯和老母雞湯給大伯孃拿過去,平安太瘦了,要好好補補,過來的時候,把奶喊過來,到咱們家吃飯。”

安安這人記仇的很,誰對她好,誰對她不好,都記得一清二楚。

她生病,那兩條大草魚,還是大伯踩着幾尺厚的大雪,去的河邊,把冰鑿開,釣出來的,這冰天雪地的天氣,要釣魚可不容易,不然,家家戶戶都去了,也就是顧衛國能吃的了這個苦,砸開冰層後,把熱乎乎的手,伸到冰水裡面,那魚循着溫度,自然就過來了。

鼕鼕嘴巴里面塞的鼓鼓的,口齒不清,“姐,我可以大點聲嗎?”

“行!”,姐弟倆對視一眼,安安就知道鼕鼕是什麼意思,小孩兒很聰明,知道要氣着二房一家子,畢竟白天二伯孃罵他們白吃飽,鼕鼕都記在心裡面。

外面冷,鼕鼕懷裡抱着兩個大碗,小跑的敲開了大伯家的門,故意大着嗓門,“大伯孃,我姐說,上次生病,大伯逮的魚特別好吃,今天我姐下廚,做了蘿蔔燉老母雞湯,還有臘肉鍋巴飯,可香了,你們試試看。”,小孩兒的眼睛亮晶晶的,他把東西都塞到趙君雁懷裡後,沒等着趙君雁拒絕,起來就跑。

農村裡面,關係好的,誰家若是做了好吃的,都會直接端着碗送過去。

顧華子那邊離顧家有些遠,等端過去就涼了,還不如下次把他們一家子請過來,吃頓飯,這是安安最初的想法。

趙君雁看着懷裡塞的兩個大碗,她苦笑,端着進了屋子,“當家的,鼕鼕剛送來了不少吃的。”,原本已經躺在炕上的了平安聞到味,一咕嚕爬了起來,一眼就看到了他媽手上端着的東西,他嚥了咽口水,“媽,這是啥?咋嫩香啊!”

“你四叔家做的鍋巴飯和母雞湯。”

顧衛國坐在門口,腿上放着一個籮筐,在搓麻繩,這麻繩一斤三分錢,搓一晚上約莫着能掙個三毛錢,麻繩這種玩意,看着一大堆,但是放在稱上跟棉花一樣,佔地方,沒啥重量。

他沒啥本事,分了家,媳婦兒子只能跟着他受罪,他不怕吃苦,只要能多賺點錢,妻兒過的舒服一些。

聽到自家媳婦的話,他滿是褶皺子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老四是個心好的。”,他擡頭看了下趙君雁懷裡端着的碗,“去和平安一塊在吃點,晚上都只吃的饃饃泡水,這會一準餓了。”,剛分家,他們兩口子,都不想去大廚房借鍋做飯,索性就着熱水,把之前沒吃的粗麪饃饃掰開,泡了泡,算是解決了一頓飯。

趙君雁把兩個大碗都放到了小孩兒腿高的桌子上,又去將顧衛國也拽了過來,堅持,“來,咱們一塊吃。”,她挑着一塊臘肉,塞到了自家男人嘴裡面。

又給兒子餵了一塊,平安眼睛一亮,“哇,好好吃啊!”,他拿着筷子在老母雞湯的碗裡面翻了下,驚喜,“媽有一個大雞腿呢!”

趙君雁有些心酸,她點了點頭,笑的溫和,“嗯,雞腿是我們家平安的。”

算起來,這是平安長這麼大,第一次吃雞腿,以前家裡窮,吃不起,後來家裡稍微條件好了,殺雞了以後,一隻雞攏共兩隻腿,基本都是二房和四房的幾個孩子平分了,壓根輪不到平安來吃。

顧衛國摸了摸平安的頭,“往後,爸掙錢了,天天給平安做雞腿吃。”

隔壁,正中間的院子,是顧家二房住着的,顧鼕鼕端着碗遞給趙君雁故意大着嗓門的時候,王大英這邊一桌子,聽的清清楚楚。

本就不開心的顧雙鬧的越發厲害了,一直坐在地上撒潑,哭的不行,“媽,我要吃雞腿!!!”

顧衛富本就是攢了一肚子氣,頭一次給了最疼愛的幺兒一巴掌,“不吃就滾。”

這一下子,把顧雙給嚇的,連眼淚都止住了。

可把王大英心疼的不行,“兒子要吃雞腿,明天咱也給他做就成,你打孩子幹啥?”

顧書默默的放下碗,“我吃飽了,進屋複習了。”,坐在他旁邊的顧單,向來在二房都是隱形人,他呼嚕嚕的把酸菜面吃的乾乾淨淨,說,“我師傅給我佈置的有任務,我去接着打兩把椅子,咱們家用。”

顧老爺子也沒了吃飯心情,尤其是隔壁西屋那邊,一陣陣歡聲笑語。

讓他聽着也越發難受起來。

顧鼕鼕剛過來喊周愛菊的時候,壓根都沒看他這個爺爺,更沒提要喊他過去一塊吃,到底是心裡沒了滋味。

和顧家二房冷冷清清相比。

西屋這邊可算是熱鬧的緊。

周愛菊本來難受了一下午,來到西屋,看了一番,發現小兒子家裡井井有條,不僅如此,孫女和孫子還有兒子,三個想着法的逗她開心。

想她不高興是爲了啥?

還不是因爲擔心分家了以後,孩子們過的不好。

但是她這過來一瞧,不說別的地方,就那飯桌子上,一大盤子的炒冬瓜,還有酸辣大白菜,再加上金黃的臘肉鍋巴飯,一大湯鍋的蘿蔔燉老母雞,個個菜都是油水足的。

周愛菊敢說,她活了這一輩子,也做了一輩子的飯,都沒吃過這麼香的飯菜。

尤其是那臘肉配着鍋巴飯,一口下去,鍋巴又香又脆,臘肉有嚼勁不說,還有一股很特別的味道,反正吃起來,就是好吃的不得了。

還有那清燉老母雞湯,也不知道安安是怎麼做的?

這雞湯一點腥味都沒有,還帶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喝一口下去,渾身都舒坦了。

她感嘆,“安安啊!你這廚藝越發好了啊!”

顧衛強吃的肚皮都撅了起來,“可不是,要我說,安安這手藝,比我去省城大飯店的廚子還好。”

安安扒拉了一口鍋巴飯,偷笑,“都是和菊香嬸學的。”,至於爲啥不說和唐蘭芝學的,那是因爲唐蘭芝嫁進顧家,做過的飯,一個巴掌都能數的過來。

幾人都吃完後,碗是小豆丁幫忙和周愛菊一塊洗的。

一大鍋的臘肉鍋巴飯被吃的乾乾淨淨,恨不得連鍋底子都給刮的一顆不剩。

倒是蘿蔔燉老母雞湯,還剩下一大海碗,畢竟一隻整雞,放了四個大蘿蔔,又加了半鍋的水,量足的很。

顧衛強盯着那一大海碗的湯,心思活絡了起來,等都收拾完畢後,安安躺在暖和的炕上,不知道是不是她錯覺,自打分家了後,連炕都暖和了幾分。

旁邊的小豆丁在另外一個被窩筒裡面,睡的呼嚕嚕的,一臉的滿足。

安安睜大眼睛,盯着房樑,她要想個法子,琢磨琢磨賺錢了,這才分家,估計她爸爸手上也沒多少錢。

不管啥年代,手上沒錢,心裡總是慌慌的。

而顧衛強趁着孩子們都睡着了以後,把溫在鍋裡面的一大海碗雞湯給拿了出來,揣在厚棉襖裡面,趁着夜色,去了山下的茅草屋。

他去的時候,郎永齡和馮顯權還有馮青巖三個人,正窩在炕上,打葉子牌。

當然,郎永齡是師傅,要知道,住在皇城根兒下的八旗子弟,要說會玩,沒人能比得過郎永齡,什麼鬥雞,抖蛐蛐,遛鳥,打葉子牌是郎永齡前幾年纔跟一塊的老夥計們才學會的。

年關跟前兒,顧家村養的四頭豬,已經殺了,小的豬崽子還沒買到,他們三人也就清閒了下來。

郎永齡讓顧衛國給了幾個本子,自己做的葉子牌,三人打着玩,倒是熱鬧的緊。

顧衛強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這個點,外面天寒地凍,整個顧家村都安靜了下來。

他敲了敲門,照例是年輕的馮青巖給開的門。

他進了屋子,抖了抖身子,好一會才暖和過來,“外面可凍死了。”

郎永齡動了動鼻子,擡起頭,看向顧衛強,“小顧啊!你拿什麼好東西了?”

顧衛強怔了一下,把懷裡的一大海碗雞湯拿了出來,感嘆,“您老這鼻子可真靈啊!我這都還沒拿出來,都被您給聞到了。”,今天拿回家的那隻雞,就是他從茅草屋打劫回去的,原本是郎永齡花了錢,讓顧衛強從縣城裡面幫忙帶回來的,哪成想,他早上剛把雞放下,家裡就出了那檔子的事情。

下午分家,他還在想,家裡一堆素菜,沒肉,這才把注意打到了這隻雞身上。

他下午來茅草屋的時候,這雞已經被馮青巖給拾掇的乾乾淨淨,就準備晚上吃的,卻半路被顧衛強強行打劫了。

晚上馮青巖他們,就烙了個半生不熟的餅子,就這白開水,草草了事。

這不,顧衛強覺得過意不去,念着家裡還有這一大海碗的老母雞湯,就送了過來,讓這三人,先打打牙祭。

人情往後想辦法還了。

郎永齡把葉子牌往桌上一丟,花白的頭髮一顫一顫的,直接從顧衛強手上接過,放在鼻子跟前兒嗅了嗅,“喲,你這可放了不少好東西。”,到底是見過世面的,早先家裡沒破敗的那幾年,可以說,郎永齡那嘴巴被養的可叼了,這一聞味道,就知道這雞湯裡面用了不少好材料。

顧衛強有些摸不着頭腦,把對襟棉襖子脫了下來,擱在椅子上,“我閨女做的,就用的蘿蔔清燉的老母雞湯,不是啥值錢的玩意。”

郎永齡意味深長的看着顧衛強,倒是沒拆穿,在他看來,小顧着家底還是有一些的。

這年頭,紅棗,桂圓,淮山,姜坨子,參鬚子能湊齊燉湯,家底可不薄啊!

既然小顧不想說,他這老頭子也不多嘴了,不過就衝着這份心意,他也該謝謝小顧,這可是大補的東西,他可有些年頭沒喝過了。

一個美麗的誤會就這樣產生了。

毫不知情的顧衛強,一臉得意,“這雞湯好喝吧,我閨女做的臘肉鍋巴飯,那纔是一絕啊!我恨不得把鍋都舔乾淨。”

馮青巖拿着個粗瓷碗,倒了小半碗的雞湯,一口下去,感嘆,“這天氣喝碗熱乎乎的雞湯,太舒服了,不對!顧哥,你剛說啥來着?”

顧衛強說完就後悔了,說漏嘴了。

郎永齡的性子跟小孩一樣,他酸酸道,“小顧說,剛在家還吃了安安給他做的,臘肉鍋巴飯,可是一絕,可惜,我們沒能吃到。”

“還能比雞湯更好喝?”,馮青巖絕對不承認自己是沒見過世面,往前兒在家當少爺的時候,他們家的傭人做的雞湯,也沒這味道清香。

“那是!”,顧衛強一副有女萬事足的樣子,“下次等安安在做的時候,我帶過來給你們嚐嚐。”

郎永齡呸了一口,“我要是安安啊!就不認你這個老子,還給你做飯,想得美。”,安安那孩子心眼實,郎永齡是真心把安安當做孫女來看的,對於顧家那齷齪,他多少也知道一點,這也是和顧衛強熟,說話起來,才這麼隨意。

顧衛強起身,把吃空了的大海碗揣到懷裡,“郎老爺子,你放心,安安有我疼着呢!往後啊!誰敢欺負安安,我就跟誰急。”

“若是你家媳婦和小女兒呢?”

顧衛強身子僵了下,“誰都不行。”,他又補充,“我現在就一個閨女和兒子。”,至於蘭芝和婉婉,他也沒打算認了,白天分家的時候,說成那樣,不過是賣慘而已,一塊生活過了十幾年的人,別人不清楚唐蘭芝是什麼性子,他還能不知道。

等到了省城後,若是遇到合適的人,按照唐蘭芝的性格,定會改嫁,至於婉婉,同樣的,毫不猶豫的會把姓都改了。

她們娘倆是一類人,不管什麼時候,都會想着,讓自己過的更好。

又和三人說了會話,他從口袋裡面摸出了兩大把的炒的熟花生和南瓜子,都是帶殼的,用農家炤臺用小火炕出來的,嚼起來香噴噴的。

郎老他們打葉子牌,吃個花生,磕個瓜子,舒坦的很。

這花生是下午從華子家裝的,華子的媳婦自己做的,原本是要帶給安安和鼕鼕的,哪成想,忙忘記了,量還不少,顧衛強知道郎永齡嘴巴歇不下來,這纔給他們也帶了一些。

果然,往桌上一放,郎永齡跟個小孩子一樣,眼睛一亮,趕人,“小顧啊!你早些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顧衛強搖了搖頭,把襖子披在身上,出了茅草屋。

他走後。

郎永齡抓了幾顆南瓜子,吃的滿足極了,“趕明哪天,讓安安那丫頭,過來給咱們也做頓臘肉鍋巴飯,瞧着小顧那嘚瑟勁兒,不行,我一定要吃到安安做的鍋巴飯,不然啊!這心裡都不舒坦。”

馮青巖和自家老子對視了一眼,苦笑,“安安又不是咱家廚子,郎老爺子,你這富貴病又犯了。”

郎永齡眯着眼睛,回憶,“還是以前的日子好啊!”

誰說不是呢!

這日子也不知道啥時候是個頭。

三人裡面,馮顯全才是被迫害最深的那一個,當初他從國外留學回來,算是空降到省城醫院的,破壞了不少人的利益,惹了不少的對頭。

但是好在,他醫術過硬,慢慢站穩了腳跟,就他這一雙手,拿着手術刀,更是不知道救了多少人啊!

可是,在好的醫術,在利益面前也一文不值。

當初他得罪的人,在舉報他後,不僅帶人抄了馮家,還特意把他關到黑屋了三天,那三天,可不是人過的日子,地面上還有玻璃碴子,就那樣被按着跪下來,膝蓋上頓時鮮血直流,這還是小事,起碼保住了手。

但是馮顯全的對手也是醫生,太明白那一雙手對於醫生的重要性,生生的讓人打斷了馮顯全的雙手不說,還不讓人醫治。

導致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馮顯全拿那筷子的時候,手都會抖個不停,這對於醫生來說,是致命的傷害,若是在拿起手術刀的時候,手一直抖,那可是會要人命的。

和馮顯全的遭遇比起來,郎永齡算是好的,他當時壯士斷腕,果決的把家裡的所有財產都交了出去,又加上他養子的運作下,只是流放時的路上吃了點苦,到顧家村的時候,頭兩年養豬,味道重了點,這幾年也都習慣了。

又遇見了馮顯全救過顧衛強,熟悉了以後,顧衛強這人也頗爲義氣,時不時的私下給他們帶點吃的,日子倒也過的不差。

顧衛強貓着身子進屋的時候,胳膊不小心碰着了窗口上放的一大串子幹辣椒,嘩嘩啦啦的,在寂靜的黑夜裡面,格外刺耳,安安聽到了動靜,迷迷糊糊的坐了起來,軟綿綿的應了一聲,“誰呀?”

聽到自家閨女問話的顧衛強,身子僵了一下,到底是大晚上一個人出去,有些心虛,他掐着嗓子,學着貓叫,“喵!”

見是隻貓咪不小心撞着了,安安也就放心了不少,她拍了拍睡在旁邊被窩裡面的鼕鼕,小聲,“睡吧,是隻小貓咪。”

鼕鼕點了點頭。

姐弟兩人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顧衛強在窗戶口頓了十幾分鐘不敢動,把耳朵貼在窗戶上,聽到裡面的呼吸逐漸綿長了以後,這才鬆了一口氣,躡手躡腳的推開門,胡亂的用涼水抹了一把臉。

到了旁邊的小耳房裡面,這耳房不過才巴掌大的地方,放了一個炕後,基本就佔了大半的地丈,顧衛強一大男人窩在裡面,有些伸展不開,耳房原來是顧安安睡覺的地方,西屋則是唐蘭芝和顧衛強兩口子住的屋子,不過顧衛強鮮少在家,所以睡在西屋的則是顧婉婉和唐蘭芝,偶爾鼕鼕也能去西屋的暖炕蹭一蹭,還都是顧安安趕着鼕鼕過去的。

耳房的暖炕當時建的時候,家裡的錢不夠了,就偷工減料了不少,故而基本廚房的柴火一燒起來,耳房裡面就跟着火了一樣,冒着大煙子,薰的人眼鏡都睜不開,就這,那暖炕還不保溫,基本睡到下半夜,那炕就冰涼冰涼的。

顧安安是苦習慣了,也住習慣了,周愛菊喊了不少次,讓安安去她那屋裡,和鼕鼕擠一擠,顧安安個死心眼,總覺得她去周愛菊身邊住着,二伯孃會說閒話,故而就死扛着。

至於爲啥不把耳房的暖炕修一修?

因爲這個耳房是連着東屋的,耳房這邊之所以會這麼大的煙子,一大半都是從東屋那邊飄過來的,修了西屋耳房的暖炕,那煙子就要關到東屋去了,以王大英那性子,怎麼可能吃虧?每次周愛菊一提起來要修西屋耳房暖炕,王大英就開始撒潑,吵架,鬧的家宅不寧。

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說的就是周愛菊和王大英這種,周愛菊到底是讀書人,不像王大英這種潑上臉不要,提了幾次王大英不同意,再加上西屋的唐蘭芝也不吭聲,這事就慢慢耽擱了下來。

顧衛強這是第一次睡耳房,原本熱乎乎的炕,這會涼冰冰的不說,整個屋內都是飄着嗆人的煙子。

他躺到炕上,把煤油燈點了起來,這才細細的打量這耳房的結構,越看越生氣,這不明顯欺負人嗎?東屋炕的那個煙囪,連着西屋的牆,難怪,難怪漏煙。

若是他今天不住在這裡,還真不知道,以前大閨女到底過的是啥日子。

想到這裡,顧衛強就覺得臉臊的火辣辣的,說起來,他顧衛強疼大閨女,每次有了啥好東西總會帶給老大,但是卻從未在瞭解過,那東西老大到底用沒用,住的地方好不好,吃的飽不飽。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抹了一把臉,怪他啊!

怪他啊!

以爲他在外面奔波,蘭芝那婆娘會把家裡打理的井井有條,知道她偏心,卻沒想到,竟然偏成這樣了。

他敢說,若是婉婉那閨女住在這種地方,不說一天,就半天,蘭芝都要吵起來了。

可是,安安卻住在這小小的耳房裡面,整整兩年都沒吭一聲,這一宿,顧衛強眼睛抖睜的大大的,楞是沒過眼。

他愧對大閨女。

愧的很啊!

睡在西屋的安安,身下是熱乎乎的炕,從她穿過來以後,就生病,一直住的是西屋最好的炕,倒是不知道,在耳房那邊,自家老子,一宿沒睡覺,而她自己也把耳房給忘記了,壓根都沒想起來這茬子。

早上不到五點,村子裡面家家戶戶陸續有人起來,鄉下人,基本都起的早。

顧衛強也不例外,他一宿沒閤眼,眼睛裡面泛着血絲,渾身卻是使不完的勁兒,他一早把耳房收拾了一遍,從廚房的竈膛裡面找了一塊木炭,在牆壁上塗塗畫畫,大概畫了一個框架出來,顯然是打算把這耳房整一整的。

唐蘭芝瞎,他不瞎。

唐蘭芝不疼大閨女,他來疼。

其實,連顧衛強自己都沒發現,原本自家媳婦走的第一晚上,涼冰冰的炕,應該是想起自家婆娘的,但是他看到這耳房的場景,是真真的恨了,恨那婆娘幸虧快了一步走了,不然他鐵定要捶她一頓,他們四房的大閨女,不是這樣被人磋磨的。

因爲太早了,去請人來修炕,人家連早飯都沒吃,再加上,停了一天的雪,又下了起來,他出門的時候,雪足足有膝蓋那麼深,一腳下去,便陷了進去。

顧衛強就先去了廚房,看了下水缸,昨天洗老母雞的時候,他手大,用的水多,這下,基本都見底了。

他索性拿起了扁擔和木桶,打算去前院兒那邊挑水。

整個顧家村子就三口井,一口在村頭,一口在村尾,還有一口,就在村子正中間的位置,顧家的房子建的好,離水井也就五分鐘的腳程,但是這下這着大雪,幾尺高的積雪,路不好走,挑水的人倒是不多。

顧衛強是第一個去的,他還拿了一把鐵鍬,邊走邊剷雪,剷出來了一條剛好能過人的小道子。

他鏟完後,陸陸續續就開始有人出門打水了。遇到熟人,或者是年級大的,顧衛強還會幫襯一把。

王大英一早被自家男人踹下炕的,她睡的迷瞪瞪的坐在冰涼的地面上,那涼意從腳底直竄腦門,瞌睡瞬間沒了,人也清醒了不少,她這會才反應過來,分家了,往後打水做飯洗鍋的活都是她的,不起不行。

她拍了拍屁股,起身的時候,扯着胸口處的傷口,胸口處是傷的最重的一塊,昨天顧衛富在堂屋的時候,一腳踹下去的,真狠。

她半夜睡不着的時候還在想,也虧得她命大,不然這一腳就去了她半條命。

王大英甩了甩腦子裡面亂七八糟的情緒,嘆了口氣,這會才覺得未分家的好處來,往日都是顧安安那死丫頭或者老大顧衛國去打水的,做飯有大嫂趙君雁撐在前頭,她最多坐在竈膛燒燒火,吼一嗓子喊大家出來吃飯。

她這才意識到,早前兒的好日子徹底沒了。

王大英扶着桌子,慢吞吞的站了起來,胡亂的套了一個棉襖子,出門前,看了一眼躺在炕上呼呼大睡的男人,又嘆了口氣,這才把東屋的大門給推開了。

看到外面白皚皚的一片,王大英摸了摸手上涼冰冰的扁擔,越發不想出門了,這種天氣,就適合窩在炕上,哪裡適合出門幹活?

她發怔的時候,屋內,顧衛富擡了擡眼皮子,罵罵咧咧,“死婆娘,你要凍死我了啊!還不幹活,孩子們馬上就起來了。”

王大英搓了搓手,把懷裡的襖子揣的緊緊的,連忙出了門。

剛出門就遇見老大顧衛富,帶着一個破氈帽,正把趙君雁身上的扁擔搶了過來,“雁兒,你回去在窩會,雪大路不好走,我來擔水。”

趙君雁看了下地上的厚雪,想了下,這路確實不好走,把扁擔遞給了顧衛國,一轉身,就看到自家二弟妹剛出屋裡出來,手上也還擔着水桶,她有些不好意思,問道,“二弟妹,要不要讓你大哥,幫你們把水也給擔回來。”

王大英這會臉上難堪的緊,她一直都覺得在老顧家幾個妯娌裡面,她是大隊長的媳婦,身份高人一等,連日子也是最好過的。

但是現實卻是。

她覺得自己是過的最好的那個,如今大雪的天氣,卻還要自己出來擔水,自家男人在暖炕上睡的不知死活。

她看不起的老大一家子,做最重的活,過最差的生活,如今才分家一天,她趙君雁的男人就知道心疼自己婆娘,想想她家男人呢!

王大英心裡難受,面上卻笑的得意,“大嫂啊!不是我說你,男人嘛,都是幹大事情的人,別讓他們被這些小事給耽擱了,像我家衛富就是,今兒的白天要去幫鄭寡婦家幫忙接大閨女回家過年,鄭寡婦可給了五塊錢作爲答謝呢!”

這年頭,五塊錢可不少咧,那鄭寡婦是隔壁村的人,年輕的時候,看上了顧家村的章屠戶,當時可是轟動一時,鄭寡婦孃家條件不錯,看不上章屠戶,但是偏偏鄭寡婦喜歡,就什麼彩禮都沒要嫁給了章屠戶。

這一嫁都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六幾年的時候,村子裡面私家不讓養豬了,只能公家養豬,章屠戶可不就成了失業人員,沒法子,就打算出去闖闖。

卻不成想,一出去這麼多年,沒能回來。

鄭寡婦靠着孃家的接濟,再加上她自給兒也牛氣,一個人養大了三個閨女,不僅如此,每天還跟望夫石一樣,都會抽出時間,在村子口等她家男人。

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但是鄭寡婦會做人,鄰里鄰居都處的好,在大家眼裡,鄭寡婦可是古時候的貞潔烈婦一類的存在。

故而,王大英雖然忌憚別的女人覬覦自家男人,但是對於鄭寡婦可是放心的緊,那女人,心中就只有章屠戶不說,還要比顧衛富大上五歲,兩人是不可能的。

顧衛國聽到王大英的話,訕訕的,到底是悶嘴葫蘆,半天都回不過去,在他看來,和二弟比起來,是沒用了些,別說一早上掙五塊了,他就是一個月都難掙到五塊錢。

但是趙君雁不一樣,她平時只是不願意搭理王大英,她張嘴就道,“衛國就這點本事,疼女人,賺不到錢不打緊,一家人苦日子也能過,我願意陪着他。”

這平平淡淡的一句話,讓老實木訥的顧衛國瞬間紅了眼眶,他擡着皸裂的大手,緊緊的捏着趙君雁的手,儘管趙君雁被捏的生疼,但是她捨不得說顧衛國一句。

不過是披着襖子出來上了個廁所的顧安安,沒想到,看到這一出感人的大戲,她自然看到被氣的臉色發青的王大英,噗嗤一下,沒忍住,笑了出來,她把襖子往身上拽了拽,遮住了漏風的地方,她對着趙君雁豎起了大拇指,“大伯,你若是不好好對大伯孃,我讓平安揍您。”,這也是顧安安和大房關係好,纔會有這調侃的說法,往前兒早上,顧安安挑水挑不動的時候,從地裡面幹完一出活的顧衛國,總是幫着顧安安擔水。

被晚輩調侃,顧衛國老臉一紅,跟個蚊子一樣嗯了一聲,提着扁擔就往水井去。

安安笑,“大伯孃,走回去接着睡,那炕可真暖和啊!”

趙君雁擡手點了點安安的額頭,兩人一塊進了屋。

至於王大英。

她心疼男人,她家男人是幹大事的人。

那就去挑水唄。

人家自己都不覺得委屈。

他們這些外人,有啥好說的。

外面可真冷啊!冷的骨頭縫兒都是疼的,這是安安的第一反應,她咬着後牙槽,凍的渾身發抖抖嗖嗖的 ,小跑着進了西屋,砰的一下關上門,出溜到暖炕裡面,真暖和,這是安安的第一反應。

她一扭頭,就對上了一雙亮晶晶,咕嚕嚕的眼睛,安安咧着嘴笑了笑,“鼕鼕,你醒了啊!”

顧鼕鼕把手從被窩裡面伸了出來,把顧安安的手從她被窩給拽了出來,他說,“姐,我給你捂捂。”

鼕鼕打小出門都是在安安背上長大的,到了後來,周愛菊若是忙起來的時候,在小一些的鼕鼕是和安安鑽一個被窩的。

到後來,慢慢長大了,這才分了被窩出來,但是還在一張炕上,姐弟倆的關係好的不行。

安安盯着面前的小孩兒,他的小手有些黑,還有些裂皮,但是捧着安安手的時候,小嘴一張,不停的往安安的手上哈着氣,亮晶晶的眼睛,睜的大大的,期待,“姐,暖和點沒?”

“可暖和了。”,安安笑着,臉上帶着暖意,故意把冰涼的小手往鼕鼕的脖子裡面故意伸進去,搓了搓。

顧鼕鼕樂成了一團,他在牀上打滾,不停的縮着脖子,“姐,冰……好冰。”,過了會,安安把手伸了出來,小大人一樣的顧鼕鼕梗着脖子,一本正經的,“姐,你在伸進去捂捂,我不怕冷。”

安安揉了揉小豆丁的頭髮,鼕鼕的頭髮特別軟,跟女孩子的頭髮一樣,她笑罵,“小傻子。”,哪裡會不冷,還是冰涼的手,往脖子裡面出溜。

被她罵着小傻子的顧鼕鼕也不惱,他笑呵呵的拽着顧安安的手往脖子裡面塞。

要說,也怨顧安安,她原本是被憋醒的,廁所在外頭,離的有點遠,本來上廁所來回就三分鐘,她跑去聽牆角,變成了八分鐘。

這零下幾度的天氣,就披個襖子的顧安安,可不就被凍成了傻子。

顧衛強從外面擔着水回來的時候,隔的老遠,就聽到西屋裡面的笑聲,他臉上的冷意也慢慢散了下去,整個人都柔和了幾分。

至於王大英,見鬼去吧。

剛纔王大英拒絕了趙君雁的幫忙後,她自己挑着扁擔,去了水井旁邊,才知道,一個女人,從幾米深的水井裡面砸開冰塊,來提水,並不容易。

正後悔着呢!

發現了顧衛強正在幫鄰居提水,她眼睛一轉,頓時來了主意,她把水桶往顧衛強旁邊一放,跟往常一樣,語氣頤指氣使,“四弟,你二哥說,讓你幫我下忙,把水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