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阿林這樣的表情,俞蕾心中一沉:阿林也變了。
半垂眼瞼,俞蕾聽着阿林的陳述,思緒飄得老遠。
“事情就是這樣了,奶奶說,這事原不幹表姑孃的事,不過是因着奶奶最近身子沉,遇事越發遲鈍了罷了,讓表姑娘不必掛懷。阿桐還年輕,孩子還會有的。”
阿林說完了,俞蕾卻覺得心中塊壘未消。
什麼叫“原不幹”她的事?什麼叫“奶奶最近身子沉,遇事越發遲鈍”了?這字字句句看上去是爲着俞蕾脫罪,實則字字誅心。
俞氏聽完阿林的敘述,心下有了計較,見俞蕾眼眶微紅,一直靜默不語,知她心裡難過,暗歎了口氣道:“阿林你先回去伺候你家奶奶吧,阿桐既然是在章家落的胎,章家自會負責到底。”
阿林得了準信兒,行了禮出去了。
俞氏將俞蕾喚到跟前兒,拍拍她手道:“姑姑知道你心裡難過,好端端的一個孩子掉了,總是條生命……不過你也別傷心太過了,阿桐貪嘴吃了主子的東西,東西原是好東西,偏生她沒福,受不住,孩子的事……也是她自己不小心,十幾日沒有換洗了,也不知道……嗨,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行了,你姐夫那兒,也有姑姑去解釋。你也別自責了,該怎麼樣還怎麼樣。知道嗎?”
俞蕾胡亂點了點頭,軟聲應了。俞氏又說了幾句,這才放她自去。
俞蕾出了正院花廳的門,心裡頭亂糟糟的。她知道大宅院兒裡就連一食一水都很是要注意,但是她沒想到就在章家這一畝三分地兒都這麼艱險。她擡頭看看天,今天**明媚,藍天像一塊水洗過的琉璃一般淨透光潔,朵朵白雲柔柔的飄着,風兒也暖暖的,正是個舒服的好天氣,可俞蕾的心裡卻前所未有的難過。
章瑩是自己的表姐,是從小帶着自己玩兒,吃的穿的都讓着自己的好姑娘,三觀正又有學識,俞蕾是全心全意的盼她好的!可怎麼就這樣了呢?不過小半年光景,章瑩怎麼就變成了這麼一個滿肚子算計和陰私,枉顧他人性命和感受的傳統封建社會後宅婦人了呢?
她好想林嬤嬤……
沒過幾日,俞蕾聽阿離說,阿桐被她大伯孃領了回去,她不由拉住阿離的手問道:“就算阿桐落了胎,那也是楊家的婢妾,怎麼能由章家的人領回去呢?”
阿離搖頭說不知。
卻聽一向不愛說話的阿巽接口:“姑娘,奴婢聽馮姨娘說過,若是主子收用過的婢妾,還沒上檔的,想要發配出去嫁人也是可行的。”
啥?
主子們玩兒夠了然後找個接盤俠把過去的一切都掩蓋麼?
俞蕾不由想起了東莞妹們,只不過一邊是生活所迫,一邊卻是自甘墮│落罷了。
屋子裡靜默了一會兒,還是阿離先打破沉默,她笑道:“姑娘,不管怎麼說,阿桐如今也算有了去處,奴婢聽說,她大伯孃給她尋了個老家的後生,雖然年紀大了些,不過是因着家裡弟妹多這纔沒討上媳婦,阿桐脾氣模樣兒都好,年紀也不大,想來那戶人家不敢慢待了她的。”
“這事兒,姐夫知道麼?”
“這事兒你辦得不錯,那小蹄子現在就有了身子,嫡長子和庶長子前後腳生下來,我一輩子都要嘔死!”秋棠院裡,章瑩眉眼不擡的和阿林說話。
阿林卻有別的顧忌:“奶奶,您這樣不和爺說一聲就打發了阿桐,是否不妥?”
章瑩挑了挑眉,道:“有何不妥?阿桐只是收用過,又沒上檔,就算開了臉,若無所出也擡不得姨娘。一個婢子,怎麼處置還不是當家主母發話?爺他一個大男人,哪兒就管得了後院的事了。”
阿林表面喏喏應了,心裡卻暗暗叫苦。阿桐現在雖然只是個婢子,可她肚腹中曾經孕育過爺的骨血呀!何況這孩子還是在奶奶的孃家掉的,這瓜田裡下的,就算奶奶借了表姑孃的刀,怕在爺的面前也是說不清楚的。更何況阿桐纔給了爺不久,正是新鮮的時候,就這麼沒聲沒息的掉了孩子,還被主母給發嫁了……我的老天爺!爺到時候不敢跟有了身子的奶奶還置氣,可若是把氣撒在咱們這些奴婢身上,那可冤的慌!
阿林思忖了會兒,心道好在自己面目生得普通,身子骨又粗壯些,肯定不得爺們兒的歡心,如若不然,怕剛掉了孩子就被髮嫁出去的人會是她阿林呢!
想起那日阿桐落胎的慘狀,阿林不由從心底兒打了個寒戰。
那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姑娘,眼看着她越來越漂亮,越來越伶俐,眼看着她被姑爺迷住了,眼看她在新婚不久便有了身子的姑娘面前毛遂自薦“爲奶奶分憂”,眼看她忽然得了意,眼看她日漸張狂,又眼看她百般算計倒了避子湯懷了姑爺的孩子,卻頃刻間失去了所有。
信任、孩子、美貌、青春、健康,一樣兒不剩。
阿林閉了閉眼,將阿桐因失了胎後淒厲面孔和叫喊的畫面拋諸腦後,定了定神,眼前只有楊家奶奶,她此生唯一的主子。
“想通了?”阿林掙扎的心理過程就在章瑩的眼皮兒底下,她不動聲色,見她眼神從迷茫到害怕,從惋惜到憐憫,最後全化爲對未來的堅定和忠心,滿意一笑,“想通了就好。有些人,就不配享到福份!阿林,我答應你,待你二十歲後,就將你風光嫁了。”
這是許她不爲楊家妾的意思,阿林懂,但她不得不感恩:“謝奶奶!”
見章瑩閉了眼假寐,阿林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沒過一會兒,見着楊玉桓一身見客的大衣裳步履匆匆進來,阿林行了個禮,輕聲道:“爺您回來了,奶奶正在休息。”
楊玉桓看都沒看她一眼,徑自跨進門裡,阿林心頭一驚,忙跟了上去:“爺……”
“閉嘴!”
阿林心下一沉,暗道:壞了!
卻見楊玉桓一個並步走到榻前,單手提起章瑩,語氣森然:“你竟讓蕾兒背黑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