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滴墨墜入水中, 頃刻間墨色四溢,所有的水都被染成了黑色。
昭昭垂眼睨着將她背在身上的男子,他習慣了保護別人, 幾乎是本能地將後背轉到了安全方向, 自己去面對四面八方爬來的黑蛇。
揮退心底複雜的情緒, 昭昭抿了抿脣, 慢吞吞道:“你說得對, 有你在我的確什麼都不用怕,因爲你纔是最可怕的。”
荊沉玉頓了一下,蒼白帶傷的側臉神情冷清, 似乎有變化,又似乎沒有。
他仍然緊緊託着昭昭的腿, 任由她幾乎是自後纏在他身上。
其實他應該也很疼, 比起她, 他從在鎮魔淵開始就身負重傷,可很多時候他給人的感覺就和沒事兒人一樣。
真變態啊, 不愧是男主,受那麼多傷非但不死,還能隱而不發。
昭昭被那秘境妖拍了一掌,都感覺生不如死了。
“九華劍君,看起來你是要拼死護着她了?”
秘境妖現身, 它一身紅裙站在蛇洞岸上, 興奮的眼睛投下來:“本城主給了你表現愛護的機會是不是?有沒有特別感謝本城主啊?”
不理會它的胡言亂語, 荊沉玉冷靜地判斷情況尋找出路, 見他如此, 秘境妖很不爽。
“別以爲你真是荊沉玉我就怕了你。”它氣沖沖道,“你以爲本城主是那魔尊嗎?你在本城主的肚子裡, 本城主想把你怎麼樣都可以……哎呀!”
它突然捂住嘴,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差點說漏了,還好止住了,不過……
看看荊沉玉帶着思索的桃花眼,瞬間覺得哪怕止住了,也很快會被看穿。
“在它肚子裡。”昭昭趁此機會給荊沉玉暗示,“它難道把我們吃進了?不應該的,夜月眠的空間法術能御破空間,就算再操作生澀,也不會失誤得搞到什麼妖怪肚子裡。”
“或許。”荊沉玉何等聰明,昭昭一點就通,“這是一座城。”
“一座城成了精。”昭昭深以爲然地附和他。
荊沉玉敏銳道:“可能不止是一座城。”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啊,哪怕討厭他,昭昭也這樣覺得。
倒是那秘境妖不爽了,底褲都要被人家看清楚了,它能忍下去纔怪。
“夠了,都給我上!”
它一聲令下,無數黑蛇瞬間朝他們竄過來。
昭昭驚恐地縮到他背後,早知這樣會激怒它,她就什麼都不說了!
現在求饒還來得及嗎?
大女子能屈能伸,她可以馬上滑跪啊!
可那秘境妖根本不給她滑跪的機會,它獰笑地站在洞口往下看,她越是害怕它越是得意。
荊沉玉幾乎被昭昭滅頂的恐懼感給淹沒了。
她居然怕成這個樣子,她對他放肆而爲的時候怎麼都不怕呢?
他會帶給她的災難遠超過這些蛇。
他果然不懂女人。
心思轉得飛快,實際上也不過瞬息之間。
在數不清的黑蛇竄上來之前,荊沉玉反身過去將昭昭緊緊抱在懷中。
時間太短,給不了他想太多的機會,昭昭的恐懼也讓他來不及進行其他操作。
他要兌現承諾,便只能以肉身保護她。
他是真的在保護她,一手緊緊摟着她,一手持劍不停斬斷纏向她的蛇。
儘管如此,因爲數量衆多,黑蛇還是會有些許落在她身上,哪怕只是短暫停留就被他斬斷死去,也還是給了她那冰冷黏膩的殺意。
她顫抖着使勁往他懷裡鑽,聲音幾乎哽咽,是真的怕到了極點。
荊沉玉再顧不得自己,全力放在她身上,叫那些蛇再近不了她的身。
她得以喘息,鼓起勇氣頂着紅透了的一雙眼睛朝他望去,看見他脖頸被黑蛇纏繞,正死死得勒住,他屏着呼吸,任由那黑色勒着,只替她斬去一條又一條黑蛇。
她忽然想起之前在他靈府裡,他一本正經說着君子一言九鼎,自當踐諾的神情。
如果他們不是心魔和宿主的關係,她其實不會討厭這個人。
當然,作爲讀者,她還是討厭欺負了女主的他,可如果他真實存在,她哪怕再討厭也會尊重。
作爲普通百姓,作爲他口中的三界成員,真正的她其實是被他保護在羽翼下的。
可惜,這世上沒有那麼多如果。
昭昭強忍着懼怕,顫抖着手伸向勒着他脖子的黑蛇,如果再不弄開,他哪怕可以屏氣更久,脖子也會被勒斷。
不但如此,那些黑蛇順着他的脊背爬向他的頭,奔向他的耳朵和嘴脣,想要鑽進他的身體。
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顧着昭昭,毫不在意自己。
可昭昭沒法子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份好意,她至少得做點什麼,否則他真這樣掛了,她處境只會更糟糕,心裡也不願意因爲這個就將他殺她一次的事扯平。
她是真的怕蛇,可能很少有人不怕這東西,眼前那麼多,密密麻麻的,她密集恐懼症也犯了,別提多致命了。
她能在此刻還保持理智已經很難得。
深吸一口氣,她閉上眼掐住那勒住他脖子的黑蛇,一掐就是準確的七寸。
這得感謝來到這裡後跟着荊沉玉偷師修煉,讓她可以如此快速找到七寸所在。
溼滑的手感讓昭昭起了渾身雞皮疙瘩,她使勁一扯,將黑蛇迅速甩開,又如法炮製幫他趕走已經爬到脖子上的,做完時身上已經被汗水溼透了。
荊沉玉本就受了重傷,早就撐不住,他保護她那麼久,還屏息很長時間,現在真的不行了。
他搖晃了一下,握劍的手微鬆,般若劍險些落地。
他像突然醒過來般,強撐着又握住,繼續保護她。
可還是不行,他很快就挺不住,手腕被一條黑蛇纏住,兩條蛇合力幾乎將他的手腕纏斷。
荊沉玉疼得渾身顫抖,可還是咬着牙一聲不吭。
昭昭望着他蒼白隱忍的臉龐,難以用語言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們倆不會真要交代在這裡吧?
荊沉玉他是男主啊,他的光環呢?他不會真的死吧?
般若劍墜落到地上發出刺耳的響聲,荊沉玉若不是真的無力支撐,絕不會讓劍脫手。
他已經被消耗得徹徹底底了。
他緩緩閉上眼睛,像要昏迷過去,可在那之前,他雙臂緊緊抱住了昭昭,將她整個人全方位地裹在自己懷中,昭昭的頭被他力氣極大地按在胸口,他甚至還記得用手臂幫她堵住耳朵。
那他呢?
他自己怎麼辦?
離他這麼近,她可以清晰感受到他身體的變化,那些黑蛇不大,不至於整體將他們一起纏住,可正因爲是小黑蛇,身體靈巧,可以鑽到任何地方。
昭昭被他抱着,於黑暗的洞穴中承受這漫長的時間,而荊沉玉則被折磨着。
原書裡江善音在無方城所受的折磨,全都到了他身上。
那秘境妖看得興奮得紅了眼睛,它有些瘋魔,覺得這樣似乎還不夠,哈哈大笑道:“來點更刺激的好不好啊,劍君大人?”
它揮揮手,紫混着紅的光墜入蛇洞,荊沉玉痛呼一聲,渾身像是過電了一般僵直,連帶着黑蛇也被妖力波及,失去生機啪嗒啪嗒掉落在地。
可想而知有多疼。
他那麼能忍的人都痛呼出聲了。
連昭昭這個心魔都覺得疼了。
“荊沉玉。”她環住他的腰,讓他不至於摔倒,“你怎麼樣?”
荊沉玉閉着眼,墨發凌亂汗如雨下,他脣瓣被咬破了,應該是方纔隱忍時咬的。
他說不出話來,但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可怎麼會沒事?
不可能沒事的。
他身上怎麼看都不是沒事。
昭昭想到了原書裡江善音用的方法。
以魔血灌入這妖物體內。
它是秘境成精,這人的化形算是它的精元所在,如果將魔血灌入它人形的丹田,可以暫時迫得它分神去吸收這魔血,到時候城內禁制就會鬆動,這裡面有夜月眠,有獨幽大師,有荊沉玉,不管是哪個,只要有一時片刻的鬆動,就足夠他們抓住機會。
昭昭放開荊沉玉,仰頭望着秘境妖一笑,兩頰梨渦清淺,在一片黑蛇的屍體中清麗如荷。
“城主。”她是很好看的,不然也不會被那妖物看上,她故意表現出媚態的時候,天真裡帶着引誘,就更迷人了。
連荊沉玉都着了道的美人,秘境妖沒道理不喜歡。
“……本城主可不會中你的美人計。”秘境妖很不好騙。
昭昭嘆息道:“我沒有要用什麼美人計,其實城主也是很美的人,若要用美人計,也是城主對我用,哪裡輪得到我去發揮?”
這話很好聽,秘境妖有些愉悅:“你倒是會說話,可惜你早不如此,到了此刻,不管你做什麼,本城主都不會給你活路了。”
“那城主不想親手殺了我嗎?”昭昭笑得更燦爛了,她發覺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像是要阻攔她,她反手將他甩開,像十分嫌棄一樣,看都沒看他一眼。
“讓我上去,親手把我殺了,剝下我的皮做成人偶,這樣不好嗎?”她侃侃而談,“物盡其用啊。”
秘境妖想,這樣也對啊,反正她都半死不活了,肯定逃不出它的手掌心。
“你這麼主動,不會是又在打什麼鬼主意吧?”它眯起眼,眼瞳變成豎的。
“我只是希望城主可以在我死後不要吞噬我的魂魄,給我一個重生的機會。”昭昭嘆息道,“我這樣年輕,實在留戀這人世間,若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也好啊。”
她哀求着:“看在我這麼識時務的份上,城主會答應我的吧?”
秘境妖根本不能信任,它滿口謊言。
比如此刻,它完全不會給昭昭留魂魄,但還是一臉認真道:“好啊,本城主答應你。”它笑開了,“上來吧。”
如果她沒有任何所求,它反而不信,她提了請求,它會嘲笑她的愚蠢和奢望,但也會相信她。
昭昭隨着它話音落下開始向上飄,可還沒飄多高就有人抱住了她的腰。
“不能去。”荊沉玉勉強道,“它騙你。”
他是劍修,劍心通明,又對妖物瞭解甚多,很清楚那秘境妖怎麼想的。
他以爲昭昭不知,以爲她和求他時一樣是信了的,所以很怕她白白送死。
昭昭扣住他緊緊抱着她腰的手,不鹹不淡道:“其實我死了對你不是更好嗎?”
她提醒道:“荊沉玉,我是你的心魔,我再灰飛煙滅一次,應該也不會復活了,你不是該輕鬆嗎?你本來就是要殺我的。”
她慢慢說:“我也不會說這是你毀諾,如果我真死在別人手上了,也不會怪你。”
她手一用力,將他扯開。
“所以你別再攔着吧,管好你自己吧。”
昭昭低下頭,在黑暗的蛇洞裡和他對視,她眼神有些複雜,他看在眼中,忽然愣住。
他有些遲疑,還有些抗拒,可昭昭迅速收回視線,猛地朝上飄去。
她上了岸直接被秘境妖用妖力拉到身前,四目相對,昭昭笑起來:“多謝城主願意爲我保留魂魄。”
“不客氣不客氣。”秘境妖笑嘻嘻道,“你真聽話,我都有些捨不得吃掉你了。”
略頓,它猛地張開血盆大口,大得足夠將昭昭整個頭吞下去。
“我看到你這樣,實在是好餓啊。”
扭曲的聲音越發不陰不陽,昭昭心尖一顫,閉了閉眼,任由那妖物咬住她的肩膀。
還好沒直接吃頭,否則她即便留了心臟靠着荊沉玉這個宿主能一息尚存,無頭也會很難看啊。
身上本來就疼,被咬破了肩膀她竟然沒有感受特別疼,可能是麻木了?
血流如注,昭昭牽起嘴角,眼睛裡泛起黑色的魔氣。
“這麼多血,夠用了。”
她笑容有些血腥,手接住自己的一捧血,在秘境妖要來第二口的時候狠狠打進了它的丹田。
“啊!!!!”
秘境妖淒厲尖銳地喊叫,她帶着魔血的掌風靠近時它就感覺到了,可那麼近的距離根本來不及躲,本來一掌根本不能把它怎麼樣,可她是魔。
哪怕她是個正道修士都沒關係,可她是個魔!這是魔血!
魔與妖是不通的,正道修士可以被妖魔順利吸收,是兼容“食物”,但魔與妖不同。
彼此要拿下對方,都會有些“消化不良”,尤其是昭昭這魔血直接灌入它體內,它當即疼痛欲裂,防線有些鬆懈,就讓時刻準備着的荊沉玉抓住了機會。
黑漆漆的蛇洞裡迸發出刺眼凜冽的劍光,無盡殺意從四面八方襲來,荊沉玉自蛇洞裡如閃電般御風而起,衣袍與墨發翻飛,般若劍憑風襲來,帶着駭人的冰寒殺氣。
這等踏天之勢讓正在消化不良的秘境妖害怕至極,它想跑,可根本跑不掉。
“不要……!!!”
它喊叫着,但很快就沒了聲音,般若劍整把劍從它體內穿過,隨後又飛起穿了一次又一次,劍光閃爍,昭昭只看得見幻影。
再也撐不住虛弱的身體,昭昭得感謝這地方限制修爲的時候,她被咬破肩頭流的是血而不是漏氣,否則就不能像有實體的女主那樣,真的變作有血有肉的魔,成功實施計劃了。
想不到努力那麼久,做了那麼多工作,最後還是走了江善音的老路。
昭昭真的想爆粗,可沒力氣,她眼皮耷拉着,無精打采,奄奄一息。
身子搖搖晃晃摔下去,被人穩穩接住,是那個熟悉的冷硬的懷抱,如記憶裡的一樣讓人不舒服,卻因爲在蛇洞的捨身相互,讓她有了微妙的安全感。
“荊沉玉。”
昭昭虛弱地喚他。
他立刻道:“我在。”
秘境妖正在魂飛魄散,被劍影穿得七零八碎,荊沉玉的修爲再不受限制,哪怕有傷在身,也不會像之前那樣被動了。
他抱着昭昭,看着她在自己懷中眼睫輕顫地自嘲笑道:“好、好險啊。”
她喃喃道:“幸好你那個時候沒像殺它那樣殺我。”
要是像這秘境妖一樣被穿心九九八十一次,昭昭可能復活了之後,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太特麼嚇人了。
昏過去之前昭昭如此想着。
荊沉玉緊鎖眉頭,昭昭昏過去前那句玩笑般的話,讓他頃刻間被一種酸楚澀然的情緒包圍。
他辨不清那是什麼,又或者其實他知道,可他不想承認。
秘境妖被殺,無方城轟然倒塌,處處危機。
獨幽帶着金盼兒迴歸,笑着說:“看樣子是劍君找到了機會,我們得救了。”
金盼兒對大能都非常狗腿:“大師也非常厲害,就算劍君找不到大師也能找到的。”
“貧僧估計不行,畢竟之前待了那樣久都不曾找到。在與諸位會和之前,貧僧就已經決定如果一會還找不到,就用法器離開這裡。”
“?”你們佛修不是都很慈悲悲憫的嗎?不除掉這妖怪你就走?
金盼兒的疑問太明顯,獨幽好脾氣地解釋道:“貧僧修的是隨意經,與旁人不太一樣,行就行,不行就算了,不必勉強自己。”
他認真道:“都這麼久了還是解決不了這妖怪,說明它不是貧僧的緣分,該把它留給有緣人才對。”
望着遠處,他展顏笑道:“看,有緣人來了。”
金盼兒擡眸望去,無方城最高的地方,在轟塔的古城上方,荊沉玉於黑月之下抱着昭昭御劍而來。
他緊抿着沒有血色的脣,墨發凌亂飛舞,精雕細琢的五官泛着冷光,劍眉星目流露出肅殺之意,一身雪色道袍佈滿血污,但那血不是他的,是昭昭的。
血流夠了,她身上開始冒起魔氣。
無方城禁制全部消失,體內魔氣單薄的她無法再維持血肉之身。
獨幽大師一看,恍然:“啊。”觀荊沉玉的修爲和靈力情況,他嘖了一聲:“好厲害的……心魔啊。”
金盼兒完全沒注意到“心魔”這個詞,她完全被空中的畫面吸引了。
她也忍不住嘖了一聲:“劍君可真他孃的……好看啊。”
獨幽大師:……
好好的小仙子,要是不會說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