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瑜回過神來,遂即道:“鳴翳究竟是什麼情況,不如就讓太清明澈鏡來告訴我們吧。”
楚雲霄雙眉依舊微微疊起,目光靜靜凝視着陳瑜的臉顏,似是不欲遺漏陳瑜情緒上的任何一絲細微變化。
陳瑜卻是大大落落地一笑,神情彷彿滿不在乎,道:“放心吧,就算鳴翳真的是暗夜冥的轉世,此時也早已經身死魂滅了。何況縱然是暗夜冥,以今時之你我,難道還會怕了他不成?”
楚雲霄沉聲一應,隨即掌心中白光一閃,竟是在一瞬間變化出一柄玉色無瑕的鏡子——但見鏡身寶光閃爍,璀璨無比,鏡面光潤晶瑩,淨若翡翠,整柄鏡子靈氣四溢,光澤極是奪目。
陳瑜雖然早已知曉太清明澈鏡之名,但平日並不需要動用這個天界至寶,所以此時其實也是他第一次這樣在近處觀看,不由接過來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滿足了好奇心後,方纔交還給楚雲霄,道:“開始吧。”
楚雲霄只是伸手在鏡面緩緩拂過,霎時鏡中五色光華一閃,呈現出一段景象來——那是一個黑漆漆有如地獄深淵的地方,一半爲海,一半爲岸,岸上寸草不生,只覆蓋着一層嶙嶙不平、堅硬如鐵的黑色岩石,而海水亦是濃黑如墨汁一般,渾濁得深不見底,看上去便透着一股無比詭異、兇險莫測的氣氛。
整個場景皆是一片死寂,沒有半點活物,彷彿只要任何生靈接近了那裡,就只有被徹底吞噬乾淨、完全從天地間消失的下場。
如此奇異的場景,正是魔界四大禁地之一,名曰歸墟之海。
歸墟之海比起其他三處禁地來,或許並沒有特別明顯的陷阱與死路,但是它的險惡之處卻絲毫不遜色於其他三處禁地——歸墟之海足以將任何魔族的元神精魂漸漸腐蝕,直至那名魔族徹底魂飛魄散,不復存在於天地間。
也許正因如此,整個歸墟之海纔會顯得格外安靜,卻毫無一絲生氣。
“這是什麼時候的歸墟之海?”陳瑜一面凝神觀看着鏡中畫面,一面問道。
楚雲霄解答道:“三百六十五年前,十一月初十。”
陳瑜略一回思便明白過來:“……也就是你我與暗夜冥最後一戰的那一日?”他此時再提起暗夜冥來,臉色倒是顯得極平靜了。
楚雲霄輕輕頷首:“正是。”隨即復又揮手施法,只見鏡中景象彷彿在剎那間化作了水中影象一般,倏然變得稍稍扭曲了幾分,然而其中景物卻仍舊還算得上清晰可見,也讓人能夠辨識。
陳瑜看了一眼便明白了——楚雲霄是在施法讓鏡中畫面“快進”,直接跳到有事件發生的地方去,不然這三百多年的時光肯定不是幾天功夫能夠看得完的,自己也多半沒那個耐心全部觀看一遍。
直到一道高大雄偉的身影陡然顯露在畫面裡,鏡中景象方纔立時停止了“快進”,也從扭曲恢復成了正常之狀,然而陳瑜注視着那道曾經十分熟悉的身影,眉間卻不自禁地漸漸呈現出一道淡淡蹙痕。
……
六個時辰後,在仔細查看了一遍歸墟之海與絕影崖等場景所發生的事情之後,陳瑜總算是解開了胸中的兩大疑惑,不由緩緩籲出一口氣,隨即端起身旁案上兀自冒着熱氣的靈茶,慢慢飲了兩口,這才放下茶杯,卻又忍不住輕輕一嘆,道:“我來總結一下,也理一理所有事情經過。”
楚雲霄神色依舊十分沉靜,彷彿山嶽屹立一般,不可動搖、亦無所畏懼,聞言只是輕輕應了一聲。
陳瑜看着楚雲霄這樣的態度,心境也不覺漸漸安定下來,聲色和緩地敘述道:“當年暗夜冥死後,魂魄雖在你我面前散去,但實則是趁機潛入歸墟之海,以待復活的時機。暗夜冥的魂魄大概是不甘心就此失去所有記憶與法力,所以不肯真正的重生爲另一名魔族,便一直以魂魄的形態待在歸墟之海里。兩百多年過後,也就是八十二年前,鳴翳因爲舊主息晴死去、陷入息晴部下勢力爭奪之中,逃命之時誤入歸墟之海,便被暗夜冥看中,覺得鳴翳是一個合適的宿體。”
陳瑜頓了頓,一面回思一面說道:“暗夜冥本來是想吞噬鳴翳的魂魄,完全將鳴翳的身體據爲己有,不料他的魂魄之力早已在這兩百多年內消耗得差不多了,竟是反而被鳴翳給吞噬了二魂三魄,只剩下一魂四魄倉皇離去,繼續潛藏在歸墟之海。因此,鳴翳算是獲得了暗夜冥的一半魂魄,大約也得到了暗夜冥的一部分法力與記憶,自此性情大變,同時魔力卻也大量增長。”
“即使僅僅是一半魂魄,即使已被鳴翳本身的魂魄壓制住了,暗夜冥的魂魄卻依舊蟄伏在鳴翳體內,隨時準備奪取鳴翳的身軀。倘若鳴翳一旦力量大減,露出弱勢,暗夜冥便會藉機反噬。”陳瑜忽然擡眸望向楚雲霄,“所以你衝破蝕日噬心陣後,纔會突然見到暗夜冥的魂魄,因爲那個時候鳴翳已經魔力大衰,暗夜冥的魂魄便想趁機侵奪鳴翳的身軀。”
“應是如此。”楚雲霄並不否定陳瑜的推斷。
“所以如今暗夜冥是真正只剩下一魂四魄了?”陳瑜語氣不自覺地含上了一絲茫然,彷彿沒法相信暗夜冥就這麼輕易地失去了一半魂魄,竟是連半點反抗之舉都做不到。“而這一魂四魄此時還在歸墟之海里隱伏着?”
楚雲霄只是沉聲問道:“想要報復他麼?”
陳瑜垂下眼睛,臉色頗有幾分陰晴不定,半晌卻搖了搖頭,道:“算了,你已經殺過他一次了,如果再算上鳴翳,也已經兩次了。只要他安分守己,不主動來招惹我們,我……並不想趕盡殺絕。”
這麼久過去了,對暗夜冥的仇恨也早已淡化了,如今陳瑜已經能夠如旁觀者一般冷靜地回視當年的舊事,對於暗夜冥其人,陳瑜的心緒其實是有些複雜的。
除了最後,暗夜冥其實是沒有想過要殺他的,雖然做下的事情讓陳瑜幾至生不如死,日夜心臟如被萬蟻齧咬,恨不得能生噬其肉。
可如今,陳瑜已經和楚雲霄相攜爲伴,共度此生,不會再有外力強迫他們分離了,故此陳瑜也不願沉溺在過往的仇恨之中,對於早已成爲過去的暗夜冥,陳瑜已經不想再花費任何心思了。
“好。”楚雲霄似是並不在意暗夜冥是生是死,卻只在乎陳瑜的情緒態度,因此並無猶豫地答應下來。然而一息之後,楚雲霄卻又直言說道,聲調更似含着一絲魄力:“我不想你把旁人過於放在心上。”
陳瑜微微一怔,遂即輕輕“嗯”了一聲,道:“知道了。要不是鳴翳與暗夜冥有所牽扯,誰會無緣無故去想這些往事?”陳瑜說話的語氣看似鎮靜,臉上卻不自禁地浮現出一抹淺淺的紅暈。
他自己也感覺到雙頰微微發燙,便急忙轉移話題道:“再說蒼聿的事吧。蒼聿與照燁,倒還真算得上陰差陽錯,造化弄人。”
陳瑜停頓了一下,略微感嘆道:“蒼聿死後,本來確實依照約定要去歸墟之海,結果途中卻被一個覬覦他法力的魔族收進鎖魂玉中,而這個鎖魂玉卻是一件可以吸收並儲存魂魄的法寶,那魔族應該是想利用蒼聿的魂魄來煉化出一件兵器。以魂魄之力鑄造的兵器,天生蘊有劍靈,威力多半遠勝其他普通兵器。”
“蒼聿的魂魄被困於鎖魂玉中足足有六十年,所以照燁在歸墟之海才一直等不到蒼聿。等到蒼聿的魂魄終於擺脫了鎖魂玉,趕赴歸墟之海時,照燁卻已經離開了。那個時候,蒼聿的魂魄之力也即將耗盡,縱然想等照燁也等不了了,只能自行進入歸墟之海。此後便被洗去所有記憶與法力,懵懵懂懂出了歸墟之海,獨自遊歷了將近三百年,直到五年前歸於鳴翳麾下。如今與先前的蒼聿相比,無論樣貌、性格都已大變,唯有喜穿一身紅衣倒是未曾更改。”
陳瑜說到這裡,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卻終於做出結語道:“原來竑焱竟然真是蒼聿。不過實際上來說,他應該算是蒼聿的轉世,畢竟魔界的重生之法,與人間的輪迴轉世,也幾乎沒有什麼區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