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黑霧之中後,陳瑜全身保持警惕,四周卻並沒有發動想象中的攻擊。
甚至連剛纔那股兇險詭異的氣息也忽然消失了,周圍的氣氛雖然靜謐無聲,卻十分平和。
以陳瑜如今的法力,早已經能在黑暗中清晰視物,便如白晝一般,可是眼下四周所能看見的,卻只有漫無邊際的黑霧。
陳瑜向四面八方之路全都探查了片刻,心下不由詫異起來——似乎此時此刻,四周只剩下了這片撲朔迷離的黑霧,而原本建在此地的凌霄城,卻生生不翼而飛了。
不但城池不在了,連城中的魔族,似乎也一個都不在了。
沒有鳴翳,沒有蕭宇,沒有照燁他們,沒有暗夜凜、墨華曜、原辛玖三大族長,甚至也感知不到楚雲霄的存在。
陳瑜不由從體內空間裡取出不渝劍來,慢慢緊握在手中。
不渝劍是楚雲霄親手鑄造,能夠讓他與楚雲霄彼此之間有所感知,無論天涯海角、異世時空,都不能切斷這份聯繫。
可是如今,一個蝕日噬心陣,似乎便真的割斷了這份聯繫。
縱然如此,陳瑜卻不會因爲楚雲霄不在了,便坐以待斃。
雖然十分擔心楚雲霄和蕭宇他們眼下的情況,可是陳瑜的爲今之計,也只能先破陣而出,再去尋人了。
而且說不定在尋找破陣之法的路上,能夠遇見楚雲霄他們。
只是,周圍僅有黑霧,卻無其他任何事物,卻又如何破陣?
雖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陳瑜的心境卻沒有半點驚慌,而是打算四處探查,同時保持戒備之心,看看是否能夠尋找到線索。
也不知走了多久,陳瑜對於如何破陣依舊茫無頭緒,卻見前方陡然閃現出一點亮光,白得幾乎刺眼,卻轉瞬即逝。
而下一秒,那點亮光又出現了。
如此反覆循環,便如星光閃爍一般,十分引人注目。
陳瑜心中一凜,雖然不知道這忽隱忽現的亮光是吉是兇,可是這卻是眼下唯一的線索了。即便是陷阱,也得上前去瞧一瞧,不然只怕會永遠困在這個蝕日噬心陣裡,無法脫身而出。
陳瑜加快步伐,追隨着白光的方向,然而無論他是快是慢,白光卻始終在他的前方,而他與白光之間的距離,始終不曾減少半寸。
陳瑜嘗試着使出瞬息傳送之術,也看到他自己明明傳送到白光的身旁了,可是一晃眼之後,白光卻又突然到了前方。
陳瑜略一沉吟後,決定還是繼續跟着白光走。
在這一段長長的幽暗空間中,四周悄無聲息,也幾乎看不到路的盡頭,人的心是很容易生出焦躁的情緒來。陳瑜卻一直在堅決保持着心緒平穩,不爲周圍的環境所掌控。
這一路長行,也不知過了幾許時光,前方的白光卻突然消失了。
陳瑜略微一怔,卻繼續邁步走向白光消失的方向。
正在此時,遠方霍然呈現出一道頎長如臨風玉樹的男子背影。
陳瑜這下卻難免更加吃驚了,衝口而出道:“雲霄?!”
這一聲呼喚雖然不是高聲吼叫,但在這寂靜的四周裡也顯得分外清晰入耳了。
唯獨楚雲霄卻仿若未聞般,不但未曾回頭,反而徑直舉步前行。
陳瑜雖然有些莫名所以,卻不由立即跟上楚雲霄的步伐。
之後陳瑜又喚了幾聲“雲霄”,楚雲霄皆是置若罔聞,只顧前行。
陳瑜一面跟着楚雲霄,一面心中卻愈發不安起來,暗想道:難道只有我能看到楚雲霄,而他根本看不見我、也聽不見我的聲音?
——這蝕日噬心陣,究竟是有什麼樣的效果?至今這法陣也沒有任何企圖攻擊我的跡象,但上古禁陣威名在外,怎麼可能這麼簡單?
光看背影,蕭宇與楚雲霄是有九分相似,但是以陳瑜和楚雲霄之間的關係,連蕭宇尚且不會錯認,又怎麼會將旁人錯認成楚雲霄。
陳瑜跟着楚雲霄前行了片刻,內心思緒翻涌,只覺得心底隱約有一些朦朧的影子,可是一時間又捕捉不到那些模糊的感覺究竟是什麼。
他猛然停下腳步,卻見眼前不遠的楚雲霄也同時停下了腳步,彷彿在刻意等待着他跟上來似的。
陳瑜心頭一動,腦海中陡然浮現出的一點想法尚未成形,卻見楚雲霄竟轉過身來,隨後一步步地朝他走來。
雖然還是有些莫名其妙,陳瑜卻不自禁的略含驚喜地道:“你能看見我了?”
楚雲霄似乎只是微微頷首,卻沒有出聲。
陳瑜本也沒太在意,他心中疑問太多,不由得直接問道:“這個蝕日噬心陣究竟是怎麼回事?蕭宇他們人呢?”然而問出口後,陳瑜再次仔細看向楚雲霄,卻不由一怔,只覺得楚雲霄似乎有些不對勁。
楚雲霄神色如尋常一般的冷靜沉着,只是一雙眼眸卻異樣地冰冷而空洞,竟沒有一絲屬於活人的生氣。
陳瑜猛然醒悟過來,立即迅速仰身後退,正好及時避開了迎面而來的一道寒光,氣勢如虹,彷彿生生將飄渺無形的空氣劃開一道裂縫。
……若非他閃避得足夠快,那道寒光,應該會直接刺入他的心臟,穿胸而過。
“你究竟是誰——!”
陳瑜面色陡變,高聲喝問道,一時間心底閃過的情緒竟分不清是憤怒居多,還是震驚居多。
但唯一一點他能肯定的,是眼前之人絕對不是楚雲霄。
竟然變幻出楚雲霄的模樣來刺殺他……陳瑜是真的惱了,心頭閃過前所未有的殺機。
眼前之人仍是一言不發,態度似乎十分漠然,又似只會木然隨着牽線行動的玩偶。
陳瑜心中殺意涌動,見眼前之人既不說話,也就懶得再問了,徑直於掌心中變化出一團赤色光焰,同時將不渝劍收回體內空間。
不渝劍威力極大,他怕一個不小心,直接讓眼前之人魂消魄喪,連拷問的機會都沒有了。
一秒之後,陳瑜操縱着火焰飛襲向眼前之人,火焰於一瞬間內變得足有數丈之高,彷彿在空中織成一張硃紅天網,阻絕四方生路,其勢兇猛,氣象磅礴。
而眼前之人也在指尖凝聚起一道淡藍光芒,色澤如天空般的純淨明澈,卻又含着一縷凜然劍意,竟是一道劍氣。
陳瑜雖然有些意外眼前之人也是使用劍氣來迎戰,但卻並無絲毫畏懼。
然而交手之後,陳瑜卻越打越是心驚。
因爲眼前之人的招式路數、習慣手法……確實與楚雲霄一般無二。
——不可能。
陳瑜心中清晰地閃過諸般念頭。
——就算外人能夠偷學到楚雲霄的一招半式,也不可能相似成這樣……竟然連自己都看不出有任何差別……可這又是爲什麼?!
縱使明明知道自己還在對戰當中,絕不應該分神思慮,陳瑜此時的心境,卻仍是禁不住有些紊亂了。
他只是失神了短短一剎那,卻立刻感到一道劍氣迎面而來,寒意逼人,彷彿能夠將臉上肌膚血肉切割得粉碎一般,不由本能地側身一閃,堪可及時避開了劍氣。雖然劍氣只是貼身擦過,陳瑜卻只覺得右頰一疼,有溫熱的液體從傷口中涌出,緩緩流下。
陳瑜立時回過神來,卻又在瞬間退後數步方纔站定,凝目注視着眼前之人,臉色卻慢慢變得有些不大好看起來。
直到此刻,他才終於明白過來——蝕日噬心陣,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法陣了。
……竟是……幻陣。
陳瑜做夢也沒有想到,魔界上古五大禁陣之一的蝕日噬心陣,竟然是以幻術爲主的法陣。
……可是此陣既爲禁陣之一,那麼縱然是幻陣,也是幻陣中的極限。而這世間最頂尖的幻陣,其殺傷力卻並不遜色於其他法陣。
所以眼前之人,根本不是處心積慮冒充楚雲霄的其他魔族,也不是什麼活人,而是一段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的幻象。
所以他纔沒能在第一眼便分辨出來,因爲眼前之人正是因他心念而生的幻象,自然與楚雲霄相似了十足。
而這樣的話……
陳瑜微一咬牙,彈指揮袖間飛射出一道皓白如雪的光芒,同時口中念道:“定!”
白光落在幻象身上,而僅在一剎那後,眼前之人已經變成了一具被凍得嚴嚴實實的冰雕。
此爲冰凝之術,可以將任何事物冰封起來,阻絕對方的再一次行動。
隨後,陳瑜轉身離開,去其他地方尋找破陣的線索。
在四周各地仔細搜尋了一遍後,依舊毫無所獲,陳瑜最終還是不得不回到原先幻象被冰封的地點。
眼前的男人依舊筆直而立,臉容手足皆已化作冰霜的形態,既不會說話,也不會動作。
陳瑜慢慢走近這具人形冰雕,在距離冰雕三尺的地方停下,臉上表情頗有幾分變幻莫測、陰晴不定,眼中神色亦似含着難以言明的複雜之意。
……一般來說,這類幻陣破解之法,就是消滅其中的心魔幻象。
所以這樣的話,多半隻要殺死眼前之人後,才能夠脫離幻境,又或者是迎接下一個招數。
可是,縱然是幻象,眼前之人,卻有着與楚雲霄完全一樣的形貌……
陳瑜一時間竟是有些難以下手。
他不覺閉上眼睛,默然不語,佇立良久,方纔在一剎那間睜開雙眸,同時掌心中發出一道威烈無比、挾着風雷之勢的血紅之光,迅速而筆直地正面擊中了眼前之人!霎時只見眼前之人彷彿爆裂的玻璃鏡一般,霍然化爲無數碎片,一瞬間便消失得乾乾淨淨,不留一絲痕跡。
陳瑜卻似有些失神,怔怔地看着眼前幻象消失的方向,身體微微發僵,一動不動。
一息過後,陳瑜纔回過神來,卻陡然發覺右手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握得死緊,因爲太用力了,掌心肌膚竟已被指尖刺破,鮮血正在緩慢地溢出。
陳瑜一面放開右手,一面施法治癒傷口,心底卻難以抑制地涌出強烈的恨意,對應的目標自然是設下蝕日噬心陣的鳴翳。
……這樣玩弄人心的幻術……實在可惡之極……
陳瑜咬緊牙關,心中決意已定——無論接下來還有什麼牛鬼蛇神,他都會快速逐一化解,傾盡全力早點破陣而出,這樣也才能夠早點去找鳴翳算賬。
然而下一秒,正當陳瑜凝神防備之時,四周原本極其濃郁的黑霧卻猝然冰消瓦解了,快得讓人幾乎來不及反應。
陳瑜也不由微微一驚,但仔細觀察四周情形之後,心中雖然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承認眼下的事實——他似乎,已經從蝕日噬心陣中脫身了。
此時周圍正是頗爲眼熟的凌霄城內部景象,而且是屬於正南方臨近城門的地方。陳瑜記得,他先前就是從凌霄城南面進入黑霧裡的,那麼眼下根本沒有怎麼偏離原先的位置。
而四周附近雖然靜悄悄的毫無聲息,卻並非沒有其他魔族——只是一個個都緊閉着雙目,或仰臥於地,或倚牆坐倒,各自姿態不一,卻像是全都在深深睡眠之中,對於周圍的變化毫無知覺。
除此以外,這些魔族的周身上下還漂浮着一層極爲淺淡、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黑霧,看樣子是已經全部陷入蝕日噬心陣中,而且尚未脫離幻境。
陳瑜看了一圈周圍的魔族並沒有一個認識的,卻依稀記得這些魔族好像還是鳴翳的手下,心裡不免暗道:鳴翳竟然連自家下屬都不曾放過,看來真是已經喪心病狂、不擇手段了。
陳瑜目前還沒有好心到去解救敵方下屬的想法,便置之不理,徑自飛身掠過這些魔族,向前而行。
他一面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面心中卻更添幾分疑慮。
——蝕日噬心陣既然是上古禁陣,怎麼卻似乎並不難從中脫身?而且……
陳瑜禁不住伸手撫上右邊臉頰。
——剛纔這裡明明被劍氣所傷,還流了血,此時卻變得連一點受傷的跡象都沒有了……這樣看來,蝕日噬心陣難道僅僅是一道幻陣,對於入陣者根本無法造成實際的傷害?
陳瑜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鳴翳怎麼會以爲只是這樣的法陣,就能夠讓他一併消滅各大勢力之首,然後稱霸魔界?
雖然腦中思緒萬千,陳瑜腳下卻未有絲毫滯緩,飛速地搜尋四方。
倒也沒有過去多久,陳瑜倏然看到前方呈現出一道來回移動的高大身影,立即對自身釋放了一個瞬息傳送之術,眨眼間便已落在那人的跟前。
“磐郢?”陳瑜看清楚來者是誰後,難免微覺訝然,但一轉念,想起磐郢曾經誤入過魔界禁地之一的醍醐幻境,所以恰恰是唯一一個免疫任何幻術的魔族,因此對磐郢並沒有受到蝕日噬心陣的影響,便不覺得有絲毫意外了。
既然見到了磐郢,陳瑜心底不覺略略鬆了口氣,直接問道:“雲……蕭雲他們呢?鳴翳又在哪裡?”
一面詢問,一面顧視四周,毫不意外地見到磐郢左右兩邊有着緋雪、鈞天等部下,甚至還有照燁、簫韶、飛景等魔族,雖然除了磐郢以外,其他魔都是沉睡之狀,但似乎並沒有傷亡。
幾乎所有辰雲城旗下魔衆都聚集在眼前這一處了……只是卻唯獨不見楚雲霄的身影。
陳瑜心頭不覺一緊。
“於辰大人!”磐郢猛然看見陳瑜,面上驚愕了一下,立馬便露出驚喜之色。“大人離開城中不久後,鳴翳突然啓動一個屬下前所未聞的法陣,卻似乎被蕭雲大人施法阻擾,不過此時照燁他們仍是陷入沉睡當中了……”
磐郢看到陳瑜的臉色後,急忙收住話頭,伸手指路道,“如今蕭雲大人與鳴翳就在那裡!剛纔屬下試圖上前襄助蕭雲大人剷除鳴翳,卻被一道金光彈開!”
“你且待在這裡看護照燁他們,我去看看。”陳瑜聞言幾乎不作猶豫,即時吩咐道,隨後便按照磐郢指示的方向行去。
他同時心念一動,已是明瞭——原來蝕日噬心陣是被楚雲霄干擾了,難怪會變得幾乎無害。這樣一來,與其試圖去一個個解救照燁他們,還不如直接去除掉罪魁禍首,畢竟施陣者一旦死亡,法陣自然會消失。
不過眨眼功夫後,前方已顯露出兩道正在對持的身影,一爲素白,一爲靛青。
那素白之人全身籠罩在一片絢麗奪目、酷烈若驕陽般的金光之中,然而金光之內,卻有着一層淡薄的黑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