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燁一時敘述完畢,便沉默下來,神色似有幾分惆悵。
陳瑜亦是出神了一下,才道:“三大氏族……倒也無愧爲魔界最古老最傳奇的氏族。”
……而縱使強悍如暗夜冥,也未能真正將三族殲滅。
照燁微微嘆道:“畢竟是從上古時期一代代傳承至今的家族。”
陳瑜不再多言,話鋒卻又忽地一轉:“照你所說,魔界如今既無魔尊,那麼幾派勢力便是各自爲政了?”
照燁點頭道:“確是如此。”
陳瑜正欲再問,倏然卻聽到遠方隱約傳來幾聲異響,沉沉的恍如悶雷一般。
陳瑜立時扭頭凝目望去,果然見到前方極遠之處似有幾團模糊的影子,來回絞纏飛舞,又彷彿正在漸漸接近滄溟境地這個地方。他知道自己目力猶且不及楚雲霄,便乾脆轉頭詢問楚雲霄道:“遠方是怎麼回事?是有魔族在戰鬥嗎?”
楚雲霄微微頷首道:“是四名魔族正在兩兩拼殺,勢均力敵,一時難分勝負。”
照燁默默聆聽着他們的對話,目光一動,臉上雖沒有十分驚詫,但卻愈發流露出一點敬畏之色。
陳瑜倒不大在意照燁的反應,只是心裡忍不住納悶起來:滄溟境地明明是魔界邊境,號稱荒涼之地,爲什麼今日總有魔族前赴後繼地趕來?難道現今的滄溟境地已經變成了一個另有用途的所在?
他一面轉動念頭,一面口中宛若自語地道:“今日這裡可真是熱鬧。難道一個個的都那麼想去人界不成?”
照燁在旁聽到後,立即十分知趣地爲他解疑道:“如今五大勢力已將魔界九成土地逐一瓜分,唯獨滄溟境地算是當前爲數不多尚自屬於中立的地盤,所以那些並非隸屬五派勢力旗下的魔族若有衝突爭鬥,便時常會前來這裡。”
照燁頓了頓,又說道:“譬如方纔,我在虛危的追殺下,選擇逃往這裡,也是因爲這裡既非鳴翳、亦非三大氏族的地盤,否則三大氏族大有可能會賣個人情給鳴翳,協助虛危將我擒拿。”
陳瑜微覺恍然:“原來如此。”心下暗道:看來照燁能夠活到現在,絕非僅是憑靠“幸運”這兩個字。
陳瑜心思轉動了幾下,漸漸生出一個想法,陡然問道:“倘若你是五派勢力旗下,若有外來之魔侵入你們的地盤,你必定不會任由此魔在你的地盤上隨意出入吧?”
照燁點頭道:“非但不會輕易放過,還會將他捉拿,再呈獻給主上,任憑主上發落。”
陳瑜聞言,倒是慢慢點了下頭,一時若有所思,沉默不語。照燁見狀亦不出聲打擾,只見須臾之後,陳瑜忽地淺笑一聲:“既然這裡是無主之地,那我便不客氣了。”
照燁正自略有驚訝,但見陳瑜一揚手,一道焰紅色的光芒驟然從他掌心中飛出,亮麗得有如天際明媚無匹的雲霞,說不盡的綺麗眩目。那道紅光直接衝上雲空之中,將滄溟境地附近方圓數裡之地皆籠罩住,霎時間只聽陳瑜口中輕喝一聲,語調顯得大爲清冷,又如北風般凌厲懾人:“血契!”
話聲落下,紅光又在一瞬間化作千萬道奇異奪目的赤色符文,轉眼已是如同漫天花雨一般,直直向下灑落!
照燁漸漸張大眼睛,只見那些赤色“花雨”落在地上後,剎那間便消失不見了,而落在自己身上的幾道符文,亦是輕如鴻毛一般,沾之即化爲虛無。
雖然紅光與符文皆已消失得乾乾淨淨,但照燁卻知道這樣即是昭示法術業已施展成功,也認得出陳瑜這番作爲的結果——血契結界,以自身鮮血爲引,在目標周圍施加一道無形無色的結界,非血契之主則無法侵入結界之內。
這樣一來,外人若無陳瑜的允許,便無法強行闖進滄溟境地,除非這個外人的力量能夠勝過陳瑜,抑或是陳瑜身死,那時血契結界自然也會隨之消失。
照燁面上驚異之色一閃而逝,卻沒有多嘴詢問,很知趣地只做了一名旁觀者。一瞬之後,楚雲霄卻倏地攥住陳瑜剛剛施法完畢的右手,緩緩擡起手掌一看,只見掌心正中呈現出一道淺淺的血痕,新鮮明豔,猶未乾涸。
楚雲霄目光微微一暗,當即以食中二指輕輕撫摩過那道血痕,同時指尖浮現出一點碧綠色光華,亮如翡翠,轉瞬即逝。碧光消失後,那道血痕也一併消除了。
其間陳瑜一直任由楚雲霄動作,嘴角噙着一絲頗顯柔順的微笑,目光中亦似有幾分心虛之意。
照燁對於陳瑜和楚雲霄之間的互動視若無睹,只是微微垂下目光,恭謹靜候。
反倒是陳瑜見療傷已畢,轉頭對照燁解釋了一句:“我與他既然要在魔界多待幾日,總得有個安全的落腳之地。這裡雖然環境差了點,倒也勝在清靜。”
照燁聞言,立時拱手道:“二位若不嫌棄,舍下盡有空房,所在位置亦是十分隱秘,不會輕易被其他魔類發覺。二位既是我的救命恩人,請恩准我聊表寸心。”
陳瑜看得出照燁並非客套之詞,而是真心實意的邀請,再說一般魔族也並不屑學人類的那套虛情假意。因此略一沉吟,便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勞照燁了。”
照燁急忙欠身道:“不敢。”
前往照燁家中的路上,照燁又講解了一番居所的環境。
照燁居住的房舍位於魔界北域,一處名爲玄陰谷的區域中。玄陰谷不但地理位置十分偏僻,而且谷口設下秘法“水月鏡花”,將整座山谷完全隱匿起來。除非有人同時知道玄陰谷的具體位置以及破解“水月鏡花”之法,否則絕對無法闖入玄陰谷。
而且即使有魔族能夠做到以上兩點,在跨進玄陰谷的那一剎那,谷中的魔族也會收到警報,可以及時遁逃。
從玄陰谷出去,便是較爲廣闊的天水之境。而在天水之境上,類似於玄陰谷這樣大大小小的山谷還有不少,如寒風谷、晦日谷等,皆是衆魔羣居之地。
這些魔族都是喜歡獨來獨往的魔族,並不屬於五大勢力部下,一直保持中立。
天水之境緊挨着夕暉城,而夕暉城乃是暗夜氏族的地盤,因此天水之境本來並不算是個好地方,幸好如今暗夜一族的首領暗夜凜性情謙和寬厚,沒有要將天水之境納入自己旗下的意願,故此雙方相安無事,天水之境倒也漸漸聚集了不少喜愛清淨安定的魔族。
照燁本來獨居在玄陰谷內,一直風平浪靜,只是前幾日出谷去採集一些獸魂靈魄,路遇一名魔族少年呼救,叫聲頗爲悽慘,照燁一時不忍,出手救下少年,得知他是暗夜氏族部下,便將少年一路送出天水之境,抵達夕暉城裡,這才原路返回。
不料還未回到玄陰谷裡,就在天水之境上遇到虛危及其手下的襲擊。
照燁不想讓虛危知道玄陰谷的位置,否則日後只怕再無安寧,便一面還手,一面往外地逃遁。這樣一路逃到了魔界邊境滄溟境地,猶未能擺脫虛危的追蹤,之後便遇見了陳瑜與楚雲霄。
照燁敘述至此,又再次致謝道:“若非二位出手相助,我只怕再也回不來這玄陰谷了。”
陳瑜對答道:“不必這麼客氣。道謝的話,說一遍就夠了。”頓了頓,遂道,“你有沒有想過,你救下的那名少年,或許便是虛危會在天水之境上襲擊你的原因?”
照燁頓時微微苦笑道:“於辰所言甚是,我……也想過這一點。只是既然撞見了,同爲魔族,總不能見死不救。”
陳瑜一時不再多說,心裡卻並不意外照燁會這麼回答——先前照燁提起虛危之時,臉上也有一點傷懷之色,明明虛危已經對他痛下殺手、毫不容情了,照燁卻不是說翻臉就能翻臉之徒,也始終不曾對虛危惡言相加。由此可見,照燁心懷仁義,倒是與普通魔族所追求的弱肉強食不同。
有照燁帶路,不一時便安然抵達了玄陰谷。
雖然位於魔界北域,谷中卻氣候溫暖,終年如春,鬆筠秀茂,枝柯青翠,景緻幽美宜人。
照燁將最寬敞的一間臥室讓給陳瑜和楚雲霄居住,隨後陳瑜還未及說話,照燁便起身告罪,說:“今日消耗頗大,故此不得不去休息,以恢復元神,還請二位見諒。”
陳瑜心知照燁這麼說,應該只是不想打擾自己跟楚雲霄單獨相處,因此也不做挽留,只點頭微笑道:“照燁儘管去吧。”
照燁離開後,屋中只剩下陳瑜和楚雲霄兩個人。之前陳瑜聽到照燁講解魔界情形之時,心裡早已憋了不少話,此時便忍不住逐一說出口道:“沒想到魔界如今變化這麼大。今日倒是巧了,正好遇見了照燁這麼個知情極深的魔族,否則有些內情還未必能打聽得到。”
陳瑜頓了頓,又感慨道:“烈炎和九幽兩大魔君,居然都已經過世多年了……對了,烈炎當年心脈俱被震斷,是你的手筆吧?”他想來想去,若是在當年仙魔大戰時,也只有楚雲霄能夠做到這一點了。
楚雲霄輕聲應道:“確是我所爲。”
陳瑜想起當年情景,心中略有悵然,然而轉眼卻見楚雲霄目光漸漸深沉,立即收斂心思,輕輕彎了彎嘴角,道:“往事如風,多思無益。”
陳瑜話鋒一轉:“不過,蕭宇確實是我昔日煉化出來的符靈。只是沒想到當年穆天齊殞身,他卻安然無恙,如今還存活於世,也算是喜事一樁。”
楚雲霄並未答話,卻是微微一頓,方纔輕輕念道:“蕭宇。”面上神色彷彿若有所思,目光亦含着幾許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