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章邯正在大發雷霆。
前鋒司馬仁屢次與楚將周叔作戰,雖然兵力三倍於周叔,但是進展卻十分不順利。周叔利用前期做好的準備節節抵抗,嚴重滯緩了秦軍的腳步。在後線與項羽作戰的章邯實在忍不住了,趕到朝歌當着衆將的面先將司馬仁臭罵了一頓,然後下令斬殺了幾個作戰不力的校尉,其中有原屬他的,也有原屬長城軍團的,看着幾顆血淋淋的人頭,再看看被罵得狗血噴頭的司馬仁,所有的軍官,特別是那些陽奉陰違的長城軍團的人大氣都不敢出,他們感覺到了章邯那溫和內斂的外表下隱藏的濃重殺意。
沒人敢拿自己的命去開玩笑,所以當帶罪立功的司馬仁再一次發動攻擊的時候,所有的軍官都豁出了性命,與其屈辱的死在章邯的軍法之下,不如死在戰場上。
秦軍如潮水般的攻勢給周叔帶來了很大的壓力,在秦軍不惜代價的攻擊下,他損失慘重,不得不再次向後撤退。司馬仁猛追不捨,一路從朝歌追到汲縣,再追到修武。
修武再向南就是武德,是共尉目前的大本營,周叔在沒有得到共尉攻克敖倉的消息之前不敢再退,他和趕來支持的、酈商、申陽、司馬卬等人合兵一處,與秦軍血戰。
與此同時,項羽帶着人也追到了白馬,與共尉相距不過三百里。項羽士氣高昂,連戰連勝,但是項羽一點喜氣也沒有,反而叫苦不迭:戰線越拉越長,張耳已經無法及時供應他的軍糧了,一旦斷糧,楚軍的士氣將一落千丈,很有可能被章邯翻盤。
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得停下追擊的腳步,同時派桓楚再次催促共尉儘快拿下敖倉。
在司馬仁進展順利的情況下,章邯回到了自己的大營,與楚軍接連幾戰之後,他敏感的發現了項羽的遲疑,他的進軍速度遠不如從前,似有和他脫離接觸,轉而向南與共尉會合的意圖。
戰機來臨!
正當章邯考慮要集中兵力與項羽一戰的時候,敖倉失守的消息送到了章邯的面前。
章邯如遭雷擊,坐在那裡半天沒動彈。一個人在帳裡發了半天呆之後,下令立刻撤兵,全軍退入河東郡,同時把敖倉失守的消息送往咸陽。敖倉失守,楚軍缺糧的困境將得到緩解,而已軍的軍糧卻沒有了保障,章邯請求朝庭允許他駐守河東,或者扼守函谷關,把守住楚軍入關的通道,確保關內安全,同時解決自己從關中運糧路線太遠的困難。
章邯的突然退卻讓項羽大喜過望,他知道,最大的可能是共尉已經拿下了敖倉,章邯最大的倚仗沒有了,他要保存實力,退守關中。
桓楚很快就證實了項羽的推測。共敖一戰而攻克敖倉,敖倉的糧食正源源不斷的運來,最多兩天就可到達白馬。與此同時,張良率領的韓軍渡過大河,正在和共尉一道向西挺進。共尉讓桓楚轉告項羽,敖倉得手,軍糧問題解決,眼下士氣正旺,正是一舉擊潰章邯的好時機,如果讓他入了關,以函谷關的天險,楚軍再多一倍人都只能望關興嘆了。希望項羽抓緊時間,兩軍齊頭並進,不要讓章邯跑了。
項羽大喜,一直懸在心裡的石頭總算是放下了。放鬆之餘,他又好奇起來,敖倉那麼難打,劉季和張良攻打了兩個多月也沒有奏功,怎麼共尉一到就拿下了?
桓楚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他看了一眼項佗,示意項羽不要追問了。哪知道項羽心裡正高興,沒有注意到他的眼色,連聲催促他快講。桓楚無奈,只得說道:“是剛從東海趕來的韓信韓將軍用裝在戰船上的弩砲集中轟擊敖倉城牆,因爲秦軍大部分都被共將軍的佯攻吸引到了南城牆上,韓將軍一舉奏效,秦軍的防守瞬間瓦解。”桓楚故意大聲讚道:“那些弩砲真是厲害啊,居然打到一百多步的山頂上還有那麼高的威力,而且他們的弩砲像是長了眼睛似的,大部分都轟在南城牆上,把聚焦在南城牆上的秦軍一下子打得稀巴爛,那些守城弩啊什麼的,都給打爛了。唉,要是我有那些弩砲,我也能一下子拿下敖倉啊。”
項佗的臉色立刻陰了下來,桓楚越是故意貶低韓信,把功勞推到弩砲上去,他越是覺得難堪。韓信是共尉的部將,他的升遷之路本來很順利,但是後來卻被共尉趕到東海去了,原因很簡單,他燒了他項佗的軍營。共尉說是誤燒,但是項佗知道,韓信根本不是誤燒,他根本就是在韓信手裡栽了一個大跟頭。桓楚這麼說,是想照顧他的面子,可是卻讓項佗覺得更丟人。
項佗如坐鍼氈,再也沒有興趣聽下去了,找了個理由回自己的大帳去了。
范增將項佗的臉色變化看在眼裡,卻不動聲色,他繼續問道:“現在共將軍的人馬如何安排的?”
桓楚見項佗出去了,這才鬆了口氣,想了想說道:“共將軍手下現在八萬多人,周叔領三萬人,韓信兩萬多人,共君侯自領三萬餘,另外再加上張將軍的三萬餘人,總共接近十二萬。”
范增撫着鬍鬚想了想,又問道:“劉季還沒來?”
“沒有。”桓楚搖了搖頭:“我在共將軍那裡沒看到他,聽說他把平陰津給燒了,可能還在修橋吧。”
“他把平陰津給燒了?爲什麼?”項羽不解的問道。
桓楚茫然的搖搖頭:“我不太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范增皺了皺眉,擺擺手讓桓楚下去休息。項羽還要想劉季爲什麼燒平陰津,范增卻咳嗽了一聲,彷彿隨口說道:“阿籍,阿尉現在手中的實力可不小啊。”
項羽收了臉上的笑容,瞟了一眼范增,低頭拿起案上的漆耳杯,淺淺的呷了一口,卻說了另外一句話:“亞父,虞姬是個婦人,軍國大事她不懂,亞父以後就不要跟她說什麼了。”
范增的臉一下子紅得跟豬肝,上次他要虞姬勸項羽小心共尉,項羽後來一直沒有任何表示,他以爲他終於接受他的好意了,沒想到項羽卻這麼說。
這讓他有些受不了。
“上將軍——”
項羽咧嘴一笑,擡起手打斷了范增的話,誠懇的看着他:“亞父,我雖然有些少不更事,可是對亞父,我還是尊敬的,你說的話,我肯定會放在心上,這一點請亞父放心。我知道阿尉的實力很強,如果不計田榮那個窩囊廢,將來有可能和我爭天下的,大概也只有他。”
范增聽了這句話,胸中的悶氣這才舒解了一些,沒好氣的瞪了項羽一眼:“既然上將軍知道,那老朽就毋須多言了。”
項羽淡然一笑:“請亞父放心,叔父的遺願,我一直銘記在心,不管是誰要擋我的路,我都會毫不留情的剷除他。”他放下漆耳杯,緩緩站起身來,在席間來回走了兩路,停在帳門口,微微的仰起頭看着外面漆黑的天空,沉默了片刻,又接着說:“可是,想必亞父也明白,現在肯定不是一個好時機。”
范增忽然覺得渾身輕鬆,他一直以爲項羽被共尉的虛僞迷住了眼睛,現在看來,項羽還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擔子,他也知道什麼是眼前最重要的。
“阿籍,你長大了。”范增走到項羽身後,擡起手拍了拍項羽寬厚的背,嘆了口氣,然後揹着手,慢慢的踱了出去,走了幾步,他又停了下來,微微的側過頭:“阿籍啊,自古王家無情,爲了那個位置,兄弟相殘,父子相攻,屢見不鮮,胡亥爲了奪位,不僅逼死了扶蘇,還接連斬殺了十六個兄長,十個姊妹。親生兄弟猶不能相容,何況異姓兄弟?”
項羽眯起眼睛,看着范增瘦削的後背,嘴角挑起一絲譏笑:“亞父的教誨,籍記下了。”
“我也知道,你這個人重情重義,讓你這麼做實在有些強人所難,可是……”范增嘆了口氣,充滿了悲哀:“這是事實,你總有一天要面對的,早一點有心理準備,也是好的。”說完,搖了搖頭,一步一步的走了。
項羽看着范增遠去的背影,半晌無語,直到范增的身影消失在帳篷之後,他才輕聲的自語道:“亞父你自己何嘗又不是呢。”
……
共尉大發雷霆。
讓劉季帶兵過河的命令已經下了好幾天了,劉季還是不見人影,倒是等到了一封軍報,劉季向他請罪,說自己大意,在攻打洛陽的時候被秦軍偷襲,損失慘重,糧草、輜重損失殆盡,不得不撤退以圖自保。他打算在三川郡蒐集一點補給,然後再渡河與共尉會師擊秦。
“他的人馬損失了嗎?”共尉怒不可遏,他纔不相信劉季的鬼話呢,他說要在三川郡收集糧草,可是李四的斥候營傳回來的消息卻是他一直在向南,像是要回南陽,回南陽幹什麼?當然是要入關了。共尉怎麼能讓他輕易入關,他一面給呂釋之傳令,讓他小心戒備劉季,一面派人把雍齒、王陵找了來。雍齒和王陵還沒有到的時候,他又想到了什麼,帶着人匆匆去了輜重營。
李良正躺在輜重營的病榻上閉目養神,經過軍中醫匠的精心照料,他身上的傷好得很快,除了大腿上的貫穿傷還沒有收口之外,其他的傷口都長出了新肉。這幾天他在輜重營養傷,李左車每天都來看他,以前形同陌路的從兄弟,經過這一次的風波也能坐在一起說兩句閒話了。李左車讓他安心養傷,共尉雖然迫於武嫖的壓力不能立刻提拔他,但是他很看重他,沒有殺他的意思。李良聽了這句話安心多了,躺在輜重營沒事,他就開始想怎麼建功立業,怎麼彌補和武嫖的關係。
正在他沒頭緒的時候,他聽到了外面的腳步聲。從沉重而有節奏的腳步聲聽得出來,外面來的人都是武技高強之輩,而且不僅一個。他有些詫異的睜開眼睛,仰起身子看了一眼,意外的發現共尉帶着虞子期站在外面。
“傷好些了沒有?”共尉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多謝君侯關心。”李良受寵若驚,連忙撐坐起來,挪着傷腿下榻行禮。共尉站在那裡不動,目不轉睛的看着李良咬着牙跪倒在地。這個動作扯動了大腿上的傷口,疼得李良額頭直冒冷汗。他強自從容的說道:“些許小傷,何足掛齒。再過兩日我便能復原,到時候還請君侯讓我衝鋒陷陣,與章邯一見高下。”
“不急。”共尉繞着他走了兩圈,搖了搖頭:“我看你的傷還要養一段時間才行,不如你到南陽去吧,那裡安定一些,不用奔波,可能更好一些。”
李良大驚,眼下是對秦軍的最後一戰,他怎麼能缺席呢,他正要再說,忽然想起來一件事,頓時後悔得要抽自己嘴巴子。他請戰說要和章邯較量,章邯是他的故主,他這麼說,共尉怎麼可能不介意呢。一想到此,李良頓時腸子都青了。
共尉將李良懊喪的神情看在眼裡,心中暗自一笑,他也不說話,看着外面匆匆趕來的雍齒和王陵,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進來。
“拜見將軍。”雍齒和王陵有些摸不着頭腦,共尉突然派人找他們,卻把他們帶到輜重營來看這個叛將幹什麼?
“剛接到消息,劉季在洛陽被秦軍偷襲了,損失慘重,無奈之下要退回三川郡。”共尉揚了揚手中的軍報,臉上露出一絲焦急的神色:“我擔心他們的安全,所以準備讓你們去協助他。”
王陵性子直,他與劉季一直說不到一起去,一聽說共尉要讓他去協助劉季,他立刻搖頭說:“將軍,我不喜劉季,不願與他合伍,恕難從命,請將軍另派他人吧。”
共尉笑了:“不然,你們都是沛人,能有什麼矛盾化解不開的?再說了,你和劉季有矛盾,難道和曹參他們都有矛盾嗎?你忍心看着他們隨時可能被秦軍擊殺而見死不見嗎?”
王陵疑惑的看着共尉,一時有些搞不清共尉的意思,雍齒卻漸漸的明白了些什麼,他仔細的琢磨了一會兒,試探着說:“將軍,我們去是受劉季指揮,還是……”
“你們是去協助他對付三川郡的秦軍。”共尉不容置疑的說,“拿下洛陽,防止章邯退守函谷關。”
“那……萬一劉季不願意呢?”雍齒又問道。
“這是軍令,他怎麼可能不願意?”共尉有些不快的,瞪了雍齒一眼。雍齒卻大喜,連忙點頭應諾:“領將軍令。”
“你也一起上路吧,正好有個照應。”共尉拍拍李良的肩膀。
李良忽然心領神會,他擡起頭,目光炯炯的看着共尉:“將軍,我這傷再養幾日也就好了,無須到南陽去養傷,將軍不如把我編入行伍,跟着二位將軍去支援劉季吧。”
共尉皺皺眉頭:“你這樣子還能打仗嗎?”
“能。”李良站起身來,極力站穩身子,捶捶自己的胸口,大聲說道。
共尉打量了他一眼,滿意的點點頭:“既然如此,你就跟着去吧,三個人各帶五千人馬,明日出發。”他向外走了兩步,又回過頭看着站在一旁的輜重營校尉寶珊:“寶姑娘,麻煩你找兩個醫術好的醫匠,讓他們一路上照料李將軍的傷口。”
寶珊掃了一眼李良,暗自嘆了一口氣,默默的應了一聲:“喏。”
李良大喜,再次躬身下拜:“多謝君侯。”
……
彭城。
呂雉看着滿面笑容的宋昌,氣得牙齒咯咯直響,她對自己當初的舉動十分後悔,早知道這個宋昌膽子這麼大,她就應該找人悄悄的把他幹掉,也免得他惹出這麼多事來。現在好,他鼓動劉季和懷王聯手,準備對付項羽和共尉兩個。共項兩人是他們能對付得了的嗎?劉季究竟是哪根筋搭錯了,居然被這小子三言兩語就說動了。
“夫人,我身負重任,不敢在此多留,就此別過。”宋昌志滿意得,匆匆一拜,上車遠去。
“豎子!”呂雉氣得牙疼,恨恨的罵道。
“夫人,要不找人在半路上幹掉他?”任敖輕聲說道。
“不行,他十有八九有王會命在身,我們不能動他。”呂雉狠狠的瞪着宋昌的背影,扭頭進了內院,在門口,她又停住了,回過頭對任敖說:“你準備一下,我們悄悄的出城。”
“出城?”任敖吃了一驚:“夫人,我們是人質,不能隨便離開彭城的。要是大王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大王?”呂雉冷笑一聲:“他現在還有兵嗎?他能把自己的命保住就不錯了,還敢來惹我們?”
任敖想想也是,現在懷王手裡沒權,只能靠共尉和劉季,共尉雖然不像項羽那麼張揚,可是他也是懷王的心頭刺,懷王現在要靠劉季成事,呂雉要跑,他最多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是他還是沒動,他看了一眼呂雉的腹部,遲疑的說道:“夫人,真要現在就去見將軍嗎?”
呂雉順着任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隆起的腹部,臉上一陣發燒,扭過身子背對着任敖,半晌才說:“我不能看着他自蹈死地。你去準備吧,除了必要的東西之外,什麼都不要帶。把盈兒帶上!”
“喏。”任敖從呂雉的語氣中帶出了不可動搖的意志,只得躬身應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