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趙軍押着糧草來到了楚軍大營,雖然不多,但是總算解決了楚軍的燃眉之急,項羽十分滿意,笑容滿面的問押送糧草來的申陽和李左車道:“你們陳將軍怎麼沒來?是不是在忙着徵兵?”
申陽有些窘迫了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圓潤的臉上露出一抹尷尬,吭吭吱吱了半天,卻沒回答項羽的話,項羽有些意外,又將眼神轉向了李左車。李左車猶豫了半晌,這才拱了拱手道:“告上將軍得知,陳將軍已經辭去了大將軍之職,現在由張相兼任大將軍,陳將軍的部屬由申將軍和司馬將軍代領。”
項羽愕然,和同樣驚訝的共尉互相看了一眼,疑竇頓生,卻又不好再問。項羽抹了抹挺直的鼻尖,笑了一聲:“既然如此,就請申將軍稍候片刻,臧田幾位將軍馬上就到,我們商量一下如何對付章邯的事情。”
“喏。”申陽和李左車如釋重負,連忙應諾。
時間不長,臧荼和田安、田都一起來了,隨行的還有田角。田角原本就是齊國的將軍,田假被田榮驅逐之後,他一直在趙國避禍,現在趙國之圍解了,他們兄弟也和田假重新聯繫上了,回到齊軍中做了一個將軍。
衆人坐定,開始聽范增解說軍情。楚軍雖然擊敗了秦軍,但是形勢依然嚴峻。王離的長城軍團潰兵重新聚集到章邯的帳下,現在駐紮在棘原,加上章邯原有的人馬,大概還在三十萬之數,再加上有敖倉的軍糧供應着,章邯底氣十足,面對着楚趙齊燕聯軍,他並不慌張,有條不紊的備戰。相比之下,聯軍還是處於劣勢,大軍只有二十餘萬,軍糧嚴重短缺,趙軍提供的糧食只夠楚軍吃十來天的。
“現在的問題是兩個,一是兵力不足,二是軍糧不足。”范增撫着鬍鬚,花白的眉頭緊鎖,銳利的眼神看着申陽:“煩請申將軍轉告你家大王,這兩個問題恐怕還要趙國多多出力。上將軍希望趙國能夠徵集所有的十五歲以上的男子入伍,同時想盡一切辦法籌集三十萬大軍至少半年的糧食。”
他掃了一衆人一眼:“章邯有三十萬秦軍精銳,我們就算有同等兵力,也不能速勝,別的不說,剛入伍的壯丁訓練就要耗去好幾個月。臧將軍,這件事希望你也能出把力,儘快將這裡的情況報與燕王,請他和趙王一起努力。”
臧荼慨然應諾,申陽唯唯喏喏的應了,卻不是十分堅決。李左車皺了皺眉,站起身來拱了拱手:“範將軍,請容左車一言。”
范增面露不快之色,看了李左車兩眼,才點了點頭:“廣野君請講。”
李左車咳嗽了一聲:“諸軍在我趙國,我趙國理當爲諸軍提供糧草、輜重,這本無疑義,我家大王也應承了。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上將軍,趙國眼下也是有心無力。”他頓了頓,見項羽、共尉等人都把眼光集中到他的身上了,這才接着說:“自從武臣入趙以來,趙國和楚國一樣,一直是主要戰區,百姓朝不保夕,根本無心種地,鉅鹿、恆山等郡的糧價已經瘋漲到五千錢一石,不少地方已經開始吃人,趙國雖然答應了提供軍糧,也確實在用盡了各種辦法籌糧,但是困難也是明擺的,要想趙國提供三十萬大軍半年的糧草,是根本不現實的事情。左車請上將軍、共君侯明鑑,提前做好準備,以免貽誤軍機。”
項羽和共尉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不約而同的點點頭,李左車說的情況也是事實,現在就算把趙國家底全抖出來,恐怕也無法滿足要求。
“那廣野君有什麼好的建議?”項佗陰陽怪氣的說道,他從范增的臉色看得出來,范增對李左車眼中只有共尉和項羽兩人,卻沒有他范增不滿,項佗同樣也不滿,所以故意給李左車找點難題,想讓他難堪一下。
李左車微微一笑,伸出一隻手指了指腳下:“上將軍,這裡可是我趙地,秦軍雖然勢強,可是現在有上將軍在此,他們已經不能隨心所欲。章邯爲什麼能那麼安心?並不是因爲他兵力佔優,秦軍大敗之後,士氣低落,他們同樣也需要時間,再者,章邯畢竟不是長城長團的舊部,他要想把那些潰兵整合起來,也要花不少心思。要不然的話,他也不會遲遲不進攻我軍了。”
項羽和共尉、范增已經明白李左車的意思了,可是項佗卻還沒搞清楚,他面帶譏笑的追問道:“那廣野君以爲章邯爲什麼能那麼安心?”
“因爲他們有敖倉。”李左車應聲答道。
項佗一愣,隨即也明白了李左車的意思。不錯,章邯不慌是因爲有敖倉,敖倉在手,他就有充足的軍糧,他就有足夠的時間來整合部隊。可是敖倉離棘原有千餘里路,秦軍千里迢迢的補給線大部分都在趙國境內,現在章邯的主力被牽制在棘原不敢輕動,那麼他的補給線就是攻擊的最好目標。趙軍對地形熟悉,正好可以發揮特長,如果能截斷秦軍的補給線,不僅章邯必然大亂,而且可以解決楚軍眼前的難題,正是一舉兩得的好辦法。
“上將軍,共將軍,承二位將軍天威,擊敗秦軍,保住了我趙國,眼下正是我等效力之際,如果派趙軍出擊各地,尋機攻擊秦軍的糧道,奪回失地,則能發揮他們的特長,最大程度的發揮他們的作用,提升我軍的士氣。”李左車不急不躁的對着衆人拱了拱手:“而楚軍大戰之後,不宜繼續作戰,正好留在此地休養,同時牽制章邯,讓他不能隨意行動,可謂不動而制敵。待得人馬徵集完畢,糧草也有所屯集之時,再與章邯一戰,以上將軍的英勇,必能再次大敗章邯。”
項羽聽了連連點頭,又徵詢了其他人的意見,范增雖然對李左車不太滿意,可是不得不說,李左車的辦法是個比較穩妥的辦法,楚軍安坐不動,養精蓄銳,而章邯卻要爲千里糧道時時擔憂,彼消此長,正是上策。
他想了想,隨即又做出了補充:“廣野君誠是好計,老夫佩服。老夫不才,再做一些補充。”
李左車連忙躬身行禮:“左車胡言亂語,正當請範將軍指點。”
范增微微一笑,轉身看着項羽說道:“我軍既然按兵不動,以牽制章邯爲主,那麼這裡的兵力就顯得太多了,軍糧供應必然十分緊張,徒然給趙國增加了負擔。再者,趙軍雖然有地利之便,但是趙軍久戰之後,戰力不強,人馬不多,恐怕難以單獨完成這麼重要的任務。我以爲,不如由趙軍相助,請共將軍領兵南下攻擊敖倉,截斷章邯的糧道。共將軍能征善戰,對潁川、東郡一帶都比較熟悉,再有趙軍相助,必然一呼百應,且我軍南北呼應,一靜一動,定可讓章邯無從應付。”
共尉暗自發笑,范增這個死老頭子果然陰險之極,他這麼一說,既不讓趙軍獨自立功,壯大隊伍,同時又不讓自己閒着,要自己東奔西跑的去截秦軍糧道,然後把糧食搶回來供應項羽,項羽卻坐擁燕齊大軍在這裡等飯吃,一點消耗也沒有。這個主意連消帶打,果然是損人不利已的好招。
不過,他也有他的打算,鉅鹿之戰打完了,再在這裡耗着已經沒有必要了,他也正想着脫離項羽,尋機入關。劉季那個白眼狼可還在潁川,自己在這裡拼命,卻讓劉季入了關,自己豈不是太虧了。他尋思已定,卻不露聲色,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是笑眯眯的看着范增。
“阿尉,亞父的計策,你看可使得?”項羽向他側了側身子,輕聲問道。
“兄長覺得如何?”共尉的嘴角挑起一抹微笑,反問道。
“我覺得確實有道理。”項羽衝着共尉使了個眼色,聲音低得只有共尉能聽到:“章邯是塊硬骨頭,如果硬拼,難度一定不小,既然如此,不如……”
共尉看着項羽的重瞳子,心照不宣的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就按亞父的計策從事。申將軍,廣野君,還請多多支持。”
申陽和李左車見范增的提議雖然和他們的計劃有些分歧,但總的目標還是一致的,也十分滿意,當下連忙還禮:“願爲將軍效勞。”
大方向定了,接着又議定了一些細節。趙軍分爲兩部分,陳餘的人馬分由申陽和司馬卬指揮,跟隨共尉南下,其他的人馬以及新徵召的人馬全由張耳統領,和臧荼和田安等人一起都跟着項羽牽制章邯,只有田壯的萬餘人按照事先商定好的,重新歸共尉指揮。英布的人馬幾乎全打光了,所以項羽又把跟着趙青來的番將梅鋗所部的五千多人劃歸了英布,梅鋗是番君吳芮的部下,英布是吳芮的女婿,交接起來也算名正言順。這樣跟着共尉南下的一共有近六萬人,剩下的近十五萬的大軍歸項羽指揮,駐紮在漳南與章邯對峙。
趙軍歸了共尉指揮,申陽和李左車在散會之後就立即跟到共尉的帳中商議合作的事情。共尉很爽快的對申陽說:“雖然上將軍將趙軍劃歸我指揮,可是我也知道,你們趙人對趙地的情況更瞭解,我接手未必就比你們指揮得更好。我的意思是,趙軍還是由申將軍和司馬將軍直接指揮,如果你們需要我配合,我可以再安排一些人幫助你們,但是他們只是幫助你們,主要決定還是你們自己做主。你們看如何?”
申陽一聽大喜,他現在就是擔心共尉一口將趙軍吞下去,他這個剛剛當上的將軍可就沒得玩了,現在共尉這麼大方,他哪有不答應的道理。共尉話音剛落,他就翻身拜倒:“多謝君侯慷慨。”
共尉微微一笑,又接着問道:“你需要我提供多少人協助你?”
申陽想了想,他現在手下有一萬多人,有共尉的大軍在旁觀照應着,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情,真要出了事情,也可以及時向共尉求援,沒有必要搞些楚人在旁邊掣肘,他滿臉感激的笑了:“君侯,我雖然十分渴望能有君侯帳下的精兵相助,但是我也知道君侯擔負着主要作戰任務,手下兵力也不多,不敢再向君侯伸手。好在我也受君侯的指揮,與君侯離得不會太遠,有君侯的照應,想必也不會出什麼意外,暫時就毋須調借人馬了。”
共尉鄭重的看着申陽:“當真不要?”
“當真不要。”
共尉點點頭:“既然申將軍有把握,那當然是再好不過了。不過,共尉卻有一個要求,還想請申將軍許可。”
申陽有些緊張的笑了:“請君侯明言,只要申陽能辦到的,一定不敢推辭。”
共尉轉過頭看看李左車,欠了欠身:“共尉不才,想請廣野君屈就帳中,共尉好早晚請教,同時也方便與申、司馬二位將軍聯繫,不知申將軍是否願意。”
申陽長出一口氣,他以爲共尉要提出什麼過份的要求呢,原來只是要李左車到他的帳中任職,對他來說,這件事實在是正中下懷的好事。他連連點頭:“君侯說的哪裡話,既然我趙軍都歸將軍指揮了,廣野君理當在君侯身邊出謀劃策。廣野君,你說是也不是?”
李左車無聲的苦笑了一聲,他當然看得出來申陽對他的提防,陳餘走了,他就是軍中比較有威望的人,有他在,申陽指揮起來難免不自在,共尉把他要走,申陽正是求之不得呢。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說什麼:“既然君侯錯愛,左車焉敢不從。”
“哈哈哈……”申陽心滿意得的哈哈大笑,一攤手說道:“你看,我就說廣野君不會推辭的。”
共尉也是哈哈大笑。
申陽在共尉帳中吃了一頓飯,共尉又送了他一點魚脯,申陽如獲至寶,小心翼翼的捧着走了。共尉和李左車坐在帳中,喝着親衛們端上來的醒酒茶,愜意的聊着閒話。把這麼一個名人撈到手,確實讓他有一種滿足感,興趣自然也頗濃,談天說地,天南海北的一頓閒扯。李左車驚訝的發現,這個平時看起來粗枝大葉的少年將軍腹中的學問深不可測,天文地理,無所不通,常有讓人意想不到卻一針見血的高論,對於各家學問、章句記誦雖然不如那些博士精深,但是其廣博卻非常人可比。開始的那一絲失落感漸漸的消散了,他發現比起共尉來,陳餘除了有一些虛名,其他的方面都差得太遠。
說到陳餘,共尉不禁好奇起來:“陳將軍去了哪裡?”
“唉——”李左車長嘆一聲,沉默了半晌,這纔將事情的原委娓娓道來。
陳餘離開了楚營之後,沒有直接回營,而是跟着張耳去了鉅鹿城。他想跟張耳解釋一下沒有立即進城的原因,希望和張耳冰釋前嫌,重歸於好。在趙王歇的面前談完了公事之後,陳餘好說歹說,和申陽說了半天的好話,總算得到了張耳和他單獨見面的許可。他本來以爲憑着他們倆的過命交情,有什麼誤會解不開呢?就連李左車也是這麼想的,可是萬萬沒想到,張耳一見陳餘就厲聲責問,說他見死不救,心存不良,話裡話外的指責陳餘有借刀殺人,然後自立爲王的不良企圖。這個指責讓陳餘受不了了,他憤而摘下腰間的將軍印信,對張耳說,我沒想到你對我的成見這麼深,既然你懷疑我有這個心,那麼現在我就交出將軍印,交出兵權,這樣你總不會懷疑我了吧。大戰之後,現存的軍隊之中,陳餘所屬的人馬絕對是趙軍中的主力,陳餘願意交出兵權,完全可以表明自己沒有不臣之心。張耳見陳餘如此激憤,倒有些信了,也沒伸手去接這個印信。說實話,陳餘也沒真想交,只是一時話逼到那個份上了,他不得不作出這種姿態,在他看來,他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張耳相信他了,再互相讓一步,這事情就算過去了。所以張耳越是不接,他越是要交,說起來事也湊巧,正在僵持的時候,他忽然內急,就把印信扔下案上去如廁了。
事情的變化就在他如廁的這段時間。張耳還在猶豫的時候,申陽在他耳邊說了幾句,究竟說什麼,站在門外的李左車沒聽到,他只知道,申陽說完了之後,張耳就將陳餘扔在案上的將軍印信收起來了。等陳餘回來,見張耳真的把他的兵權給收了,頓時勃然大怒,帶着親衛憤然離去,他也沒回軍營,讓李左車回營聽命,等待和張耳交接,自己帶着百十個親信就走了,究竟到哪兒去了,誰也不知道。
“走了?”共尉覺得不可思議,這陳餘的脾氣真夠火爆的啊。
“走了。”李左車苦笑了一聲:“現在君侯想必已經知道我的處境了吧?不瞞君侯說,我本來打算交接完這裡的事後就離開軍營的。沒想到君侯卻向申將軍討了我這麼一個沒用的人。”
共尉忍俊不禁的笑了,他瞟了李左車一眼:“廣野君,你不知道,你在我的眼裡,比那幾萬趙軍值錢多了。”
李左車十分感激,他咧了咧嘴,無聲的笑了笑,看着共尉的臉色,猶豫了片刻,忽然拜服在地:“蒙君侯錯愛,左車感激不盡。然,左車不知進退,還想向君侯推薦一個人。”
共尉好奇的看着李左車,細細的打量了他的臉色,過了好一會才幽幽的說道:“廣野君,你且不要說出來,容我猜上一猜是哪位高才,可好?”
李左車伏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額邊沁出了一層亮津津的汗珠,沉聲說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