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倒還有點可能。”共尉撫着下巴,強忍着心中的快意,點點頭表示勉強可以接受。田壯看起來卻並不是特別高興,他等共尉高興過了,才輕聲的說道:“君侯,等事成了之後,我還想回君侯的帳下,不知君侯能否和上將軍事先說一聲。”
共尉一愣,轉過頭看着田壯,心隨即沉了下去,一絲不快從眼神中一閃而沒,隨即又笑道:“在上將軍帳下,和在我的帳下能有什麼區別?不過,既然子威有此美意,我就與上將軍提一下,想來應該不成問題的。周宇,你去把李欒二位請進來。”
親衛周宇應了一聲,出帳去了。
“君侯,李兄雖然其貌不揚,可是腹中頗有韜略,君侯如果有意,不妨與他親近親近。”田壯又提醒道。共尉心中一陣感動,還是田壯可靠,任何時刻都能真心的替自己考慮。他點了點頭,沉吟了片刻:“子威,齊國還有家人嗎?”
“沒有了。”田壯眼神閃動,笑道:“我只有一個從弟子謙,他一直在君侯的身邊,我沒有什麼牽掛的。”
“是這樣啊,那倒省心了。”共尉正要再說,周宇領着李左車和欒布走了進來,便打住了話頭,依然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輕描淡寫的說道:“承蒙二位看得起我共尉,來讓我轉達幾位將軍的美意,共尉勉爲其難,願意將你們的心意轉告上將軍。不過,上將軍對他們的所作所爲十分憤慨,希望他們還是能顯示出應有的誠意,親自到上將軍營裡來請罪。”
“請罪?”李左車猶豫了一下。
“我力盡於此,如果幾位將軍不能接受,那就當我沒說。”共尉根本沒有解釋的興趣,他轉過身對周宇說:“準備點酒食給幾位墊墊飢。”
不大一會兒,親衛們端上來一點酒食,東西很少,沒有一點待客的誠意,但是共尉的態度卻溫和了不少,他舉起酒杯對李左車等人示意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軍中快要斷糧了,實在拿不出什麼好東西招待諸位,還請諸位見諒。”
李左車連忙笑道:“是我等疏忽了,貴軍來援,我軍本當盡地主之誼的,現在卻讓貴軍餓肚子,應該是我們向君侯道歉纔對。請君侯放心,我回營之後,立刻請將軍送一些糧草來。”
共尉很滿意:“那就先謝過先生了。”
幾杯酒下肚,氣氛慢慢活絡起來,李左車和欒布等人問起當日的戰況,盛讚共尉和項羽的英勇。共尉連連謙虛,直言不諱的說這仗打贏了,主要是項羽的功勞,如果沒有他付出巨大犧牲,重重的打擊了秦軍的銳力,並且恰到好處的引王離到陣前來,根本不可能生擒王離,一舉建功。
李左車等人見共尉真心誠意的把功勞推到項羽頭上,更是感慨萬分,原本對共尉的一些不快也煙消雲散。吃完一頓簡單的飯,李左車起身告辭,臨行前向共尉請求,如果方便的話,他希望能見一見李良。
共尉欣然答應。
幾天的時候,李良消瘦了很多,他被俘之後,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況,只是從營中人馬的調動猜測。先是章邯大兵圍營,氣氛十分緊張,隨即章邯又莫名其妙的撤走了,共尉率大軍馳援項羽,生擒王離,大破長城軍團,整個大營裡隨處可見傷兵,有好多熟悉的面孔也不見了,但是每一個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走起路來虎虎生風,說話的聲音要比平時高八度。
李良十分震驚,戰局發展到這個結果是他始料未及的,十幾萬楚軍居然擊敗了三十萬長城軍團,這讓他覺得不可思議。以少勝多並不是不可能,但是這通常都是在對方的將領是個庸才,或者大軍是烏合之衆的情況下。而王離顯然不是庸才,長城軍團也不是烏合之衆,相比之下,楚軍纔是烏合之衆,所以李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共尉他們是如何打贏這一仗的。
見到李左車的時候,李良嘴裡叨着一根枯草,正在推演可能的經過,聽到腳步聲,他以爲是共尉又來找他問情況,連忙站了起來,一轉臉卻看到一臉悲悽的李左車,頓時愣在那裡。
“你來幹什麼?”李良忽然之間臉脹得通紅,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大喝道。
“君侯,能否讓我們單獨說兩句話。”李左車沒有接李良的茬,轉過身對共尉鞠了一躬。
共尉打量了一下這兩人,微微點頭,揮手示意看守李良的人站得遠一些,留下週宇在旁邊等着,讓李左車和李良私下談話,自己先回大帳。他看得出來這兩人之間有問題,但是那是人家的私事,他再也興趣也不能那麼八卦,更何況他現在心情不好,也沒什麼情緒去關心這個事。
正在說着閒話的呂嬃和傅姬一看共尉臉色很不好的進來了,都有些詫異,連忙起身相迎。打了勝仗之後,共尉的心情一直不錯,象今天這樣陰着臉的還是第一次。
“夫君,這是怎麼了,和那幾個使者談得不好?”
“還好。”共尉有些不耐煩,甩掉身上的大氅,一屁股坐在榻上,生了一會兒悶氣,擡頭見呂嬃和傅姬有些不安的站在那裡面面相覷,又有些自失的一笑,起身將二人拉到身邊,一手摟着一個,沒頭沒腦的說:“陳餘他們打算與我軍合作,但是他們是想抱上將軍的大腿,眼裡並沒有我共尉,想想真是讓人氣惱。”
呂嬃恍然大悟,和聲勸道:“上將軍有重瞳之相,又建此不世之功,陳餘他們當然會有些想法。夫君雖然也是首功,但是不管怎麼說,上將軍纔是楚軍的代表,他們要投上將軍,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你又不是沒有心理準備,何必如此氣惱呢。”
共尉咧了咧嘴,悵然若失:“我是有心理準備,可是事到臨頭,還是有些不快。這被人當面名正言順地輕視的感覺,真是不好受。”
“那都是虛名罷了,夫君又何必在意。”傅姬淡淡一笑,遞過來一封書信說:“給你看個喜報,解解這股子悶氣吧。白家姊姊生了一對雙胞胎,母子平安呢。”
共尉一聽頓時狂喜,一把搶過信掃了一眼,隨即又看了一遍,忍不住哈哈大笑:“快哉!快哉!”
“都是做父親的人了,還這麼輕狂,難怪人家看不中你。”呂嬃撇着嘴,故意不以爲然的說道。共尉瞟了她一眼,從她的神情裡看出了些酸意,忍俊不禁的笑了,他一把摟過呂嬃的肩,涎着臉道:“他們看不上我就算了,只要你們看得上我就行。我說少姁啊,我們也該加加班了。”
“呸!”呂嬃滿臉通紅,羞不自勝的推開共尉,躲到後面去了。共尉又色迷迷的看向傅姬,還沒說話,傅姬頓時明白了他要說什麼,和受驚的小兔子一樣蹦了開去,咯咯的追呂嬃去了。呂嬃臉上紅暈未消,見傅姬也走了過來,抿着嘴笑道:“你怎麼也來了。”
“姊姊怎麼來的,我也便是怎麼來的。”傅姬笑道,隨手倒了一杯水遞到呂嬃手中。呂嬃接過手,看了看傅姬的小腹,由衷的嘆了口氣:“我說妹妹,這事也真奇怪呢,要說我沒這命也就罷了,你這有帝母之命的人,怎麼到現在還沒有動靜呢?”
過了片刻,她又嘆了一口氣:“虧得白家姊姊肚子爭氣,一生就生了兩個,夫君打下的偌大基業,總不愁沒人繼承了。”
傅姬聰慧異常,從呂嬃的話語中聽出了言不由衷的酸意,卻並不點破。她自己也端了一杯水湊到呂嬃身邊,螓首倚在呂嬃的肩上,淡淡的笑着,嚮往的說道:“姊姊,等夫君進關滅了秦,平定了天下,到時候我就能見到翁姑和白家姊姊了吧?我進共家門到現在,還沒見過他們呢,說起來真是失禮。以後見了面,我可要好好孝敬他們,把欠他們的都給補回來。”
呂嬃轉了轉眼珠,晃了晃肩膀,輕聲對傅姬說:“你老實說,最近夫君是不是有些心不在焉?”
傅姬眨了眨眼睛,笑道:“夫君天天忙着打仗,情況又那麼緊張,有些心不在焉也是正常的,難道姊姊當時不緊張嗎?”
呂嬃聽了傅姬這話,臉上的笑容漸漸的淡了,過了許久才嘆了一口氣:“如何不緊張呢,不瞞妹妹你說,我到現在回想起來當初夫君決定親自上陣時的情景,心裡還是撲通撲通的跳呢,每次半夜醒來,我都要看幾次夫君的臉,總覺得自己像是在夢裡一般。妹妹,你是不是也這樣?三十萬秦軍,居然……居然就真的打贏了。”
傅姬微笑不語,她當然知道共尉在從陣前和秦軍使者談過之後,回到大帳決定全部出動襲擊王離時大家的驚訝。當時項羽和王離已經惡戰多時,損失過半,迫不得已發動了最後的亡命一擊,不管怎麼看都是敗局已定,而共尉居然還要去救他,這個決定不能說不瘋狂。很多人都表示了反對,但是向來從善如流的共尉卻斷然拒絕了所有人的建議,義無反顧的帶着大軍去攻擊王離。
當時傅姬也和呂嬃一樣,以爲共尉這次是死定了,萬萬沒有想到,他居然真的打贏了,憑着手中的四萬人馬,生擒了王離,最後扭轉了整個戰局。
“姊姊,你又不是不知道夫君這個人,他要做什麼事情都是做之前愁腸百結,思來想去,一旦決定了,就不管不顧的。”傅姬嘆了口氣,細長的黛眉微微皺起,有些沮喪的說:“都說黃老是學術之祖,可惜我還是不能理解,老子五千言背得再熟,也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到了具體的事情卻幫不上夫君的忙,那兩天看着他一夜夜的睡不好覺,我真是恨自己沒用。”
“這些事,我們都不如……”呂嬃話到嘴邊,卻猶豫了片刻:“不如我姊姊,如果是她在夫君身邊,他一定會輕鬆些。”
“白家姊姊不也是精通兵事嗎?”傅姬有些不解,仰起臉看了一下呂嬃,恍然又明白了,悄悄的吐了吐舌頭,縮了縮脖子。呂嬃見自己的心思被她看破,有些不好意思,伸手輕輕的擰了一下今傅姬的手臂,傅姬作勢驚叫了一聲,站起來躲了開去,吃吃的笑着。
“我說的不就是白家姊姊嗎?”呂嬃掩飾道:“難道還會說娥姁?她當然要幫她自己的夫君,怎麼到我們夫君身邊來。”說着,她想起劉季的情況,忽然又有些擔心的說道:“聽說劉季他們攻打敖倉,因爲章邯馳援而失敗了,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我真是有些擔心,不要夫君他們在這裡拼命,卻讓劉季入了關,那可就虧大了。”
“這倒也是呢。”傅姬也收了笑容,偏着腦袋想了想,又笑了:“有張先生在,他不會那麼如意的,他要是搶先入關,惹惱了夫君,直接斷了他的後路,他豈不是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罪。”
“他就是一隻老鼠。”呂嬃不屑的哼了一聲:“你可不要小看了他。”
“二位姊姊,姊夫讓我來告訴你們一聲,他去見上將軍了。”傅昭掀起帳門,笑嘻嘻的走了進來,得意的挺着胸脯,扶着腰間的長劍,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呂嬃和傅姬都被他這副小人得志的樣子逗笑了,呂嬃調笑道:“喲,這裡哪裡來的軍爺,煞是威風呢,想必就是鉅鹿城下大破秦軍的大功臣傅將軍吧。”
傅昭被呂嬃說得不好意思,滿臉通紅哈下了腰想要退出去,呂嬃卻上前一把拉住了他,把他摁在一旁坐下,從旁邊拿出一隻小盒偷偷塞進傅昭的手裡:“這兩天軍糧短缺,我知道你們都吃不飽。這是東海送來的魚脯,我和你姊姊也不習慣這口味,你就拿去吃吧。”
傅昭一聽,兩眼放光,卻又不敢接,可憐兮兮的看着傅姬,傅姬白了呂嬃一眼,上前奪過傅昭手中的盒子塞給呂嬃:“姊姊,這魚脯是你藏着留給阿樂和阿盈的,自己都捨不得吃,何必給他糟蹋。別看了,出去吧,趙軍很快就會有軍糧送來了。再說了,你現在也是軍中的司馬,可不能自以爲高人一等,壞了軍中的規矩。”
傅昭苦了臉,悶悶不樂的應了一聲,轉頭要走,卻被呂嬃拉住了,她沒好氣的掃了一眼傅姬:“你也忒狠心了,阿昭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怎麼能餓着呢。再說了,東海那邊很快就會有新鮮的魚脯送來,我到時候再留着就是了。”說着,把盒子塞進傅昭的手裡,不管傅姬的阻攔,將他推出了大帳,傅昭一出帳,就將盒子塞進懷裡跑了。
傅姬十分感激,傅昭在鉅鹿大戰時跟在共尉身後立了功,現在是個小司馬,手下領着幾個少年兵負責她們的生活起居。因爲軍糧短缺,這些天都只能吃一頓,傅昭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根本吃不飽,傅姬看在心裡也特別難受,但是她的性格不象呂嬃,從來不把心事表現在臉上,更不會主動向共尉提出要求。呂嬃將她留下來的魚脯給傅昭,對她來說可比送什麼東西都貴重。
“姊姊……”傅姬拉着呂嬃的手,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呂嬃笑着摸摸她的頭:“這事與你無關,我喜歡阿昭這孩子,直似當自己的親弟弟呢,你是不知道,我從小就想有個弟弟,如今總算如願了。”
……
共尉來到項羽大帳,將情況一說,項羽還沒有說話,范增先開了口:“這樣好,這樣好,把他們全部納入阿籍的指揮之下,就不怕他們再各行其事了。這樣不僅可以從趙地得到糧食補充,還能壯大聲勢,總兵力可達二十多萬,與章邯較量就多了幾分把握。”
“亞父所言甚是。”共尉點頭附和,“別的還好說,軍糧的事情我們不能再拖了,大軍惡戰之後,如果沒有充足的糧食供應,只怕士氣會受到很大的挫折。”
“只是這幫人所作所爲太不地道,如此輕易的就答應了,豈不是便宜了他們?”項羽還有些不服氣,咬牙切齒的看着共尉和范增。
范增和共尉相視一笑,知道項羽對這幾個人是恨極了,不爲難他們一下,難解心頭惡氣。范增低頭想了一會,也點頭說道:“阿籍說得不錯。這些人兵力加起來,已經超過我軍,如果不打壓他們一下,恐怕以後不太好控制。趁着現在我軍大勝之後士氣正旺,確實應該震懾他們一二。”
“怎麼震懾?”共尉笑着問道。
范增眨着眼睛想了想,還沒說話,項羽卻說了:“這也簡單,我們就把破秦時的戰陣再擺一次,讓他們看看我們的威風,讓他們知道這場勝利不是說說就來的。”
范增也樂了,撫着鬍鬚連連點頭:“有道理,那我們就把跟隨你們破陣的幾千親衛營全亮出來,讓他們體會一下王離當時的感覺,把他們心裡的那些小心眼都給打掉。”
項羽有些興奮起來,他含笑看着共尉說:“怎麼樣,阿尉,再把你那三百虎賁士亮出來看看?”
共尉愕然,隨即摸摸腦袋,呲了呲牙:“這天……可有些冷啊。”
“死都不怕,還怕什麼冷?”項羽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這樣的勇士一站出來,保證那些傢伙一個個屁滾尿流。”
范增忽然很八卦的問道:“阿尉啊,我還真是好奇,你那些虎賁士的虎紋究竟是怎麼搞上去的?”
共尉眯起眼睛看着范增:“怎麼,亞父也有興趣弄一個?”
范增瞪了他一眼,笑罵道:“我一個快下棺材的枯老頭子,身上瘦得只剩下骨頭,搞成那樣子給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