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爲了一個女人?”張良極力壓抑着心中的失望,緩緩的說。
“先生相信嗎?”共尉歪着身子,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在案几上敲打着節奏,用一種玩世不恭的態度看着張良。張良最近的態度變化很大,不再象以前一樣和共尉有說有笑,半師半友的很親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有些生份,平時也很少到共尉的軍帳裡來了,就是來了也只談些公事,三言兩語說完了就走,共尉感到了其中的異常,他發現上次潁水邊深談之後的好局面沒有維持多久就急轉直下,張良和他之間的距離不是近了,而是更遠了。
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麼原因,但是共尉對這個變化很失望,他感覺自己做的那些努力全部白費了,張良這個三傑之首的謀臣,彷彿終究不可能爲他所用,他越是努力,越是希望渺茫。
他決定放棄。所以在張良來問他有關魏豹的事情時,他沒有象往常一樣和盤托出,反而用一種很不正經的態度反問他。張良愣了一下,他習慣了共尉對他的尊敬,一直把共尉當做一個年輕後輩,忽然之間見共尉這副架勢,他不由得有些惱火,但是他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他很快就反應過來,共尉沒有跟他討論這個問題的意向。
“先生覺得,我不願意幫魏豹,就是因爲一個女人嗎?”共尉轉動着酒杯,看着酒杯裡泛着琥珀色光的酒液,默不作聲。張良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兩人沉默了好久,共尉忽然說道:“張先生,韓王派你來,是代表韓國一起援魏的,現在我不打算援魏了,準備回陳縣去,不知先生意欲何往?”
張良見他話裡並沒有希望自己跟他一起走的意思,心中一陣失望,卻又有一種別樣的輕鬆,他捻着鬍鬚,沉吟了片刻:“既然不援魏了,那我還是回新鄭去,好好的休養一陣子吧。”
“這樣也好。”共尉應聲答道,就象是等待了好久似的:“先生太累了,是該好好休養。”他招了招手,虞期遞過來一片竹簡,共尉接在手裡看了一眼,然後雙手遞給張良:“張先生,這是子期的師尊得來的導引口訣,我試過了,簡單有效,先生如果能和藥配合着一起使用,不用太操心的話,身體很快就會大好,長命百歲不敢說,看到天下太平卻一定有機會的。”
張良接過口訣看了一眼,鄭重的收進袖筒,拱手躬身:“多謝君侯。”
共尉坐正了身子,還了一禮:“先生保重。”
“那喬姑娘……”張良猶豫的說。
“我妹子的事情,由我妹子自己解決,我這個做兄長的不想幹擾她。”共尉擡起手,打斷了張良的話,想了想又說:“當然了,這件事也要看先生的意思。我這個妹子從小被慣壞了,有些不上規矩,可能適應不了貴族的那些禮儀。如果先生覺得她還能侍帚,就請先生帶着她,如果先生覺得不妥,我也不敢勉強,就讓她回彭城吧。”
張良欲言又止,嘴脣蠕動了兩下,還是什麼也沒說,悶坐了一會,起身告辭。走到帳門口,張良又轉過身:“君侯,臨行之前,我有一言相告。”
“請先生教誨。”共尉點了點頭,恭敬的說。
“君侯不管是想佔領南陽、南郡,還是想固守陳縣,有韓魏在前面擋着,終究是好的,君侯不可意氣用事,徒讓秦人佔了便宜。”
共尉依然不動聲色的點點頭:“共尉明白。”嘴裡說明白,卻不說究竟打算怎麼做,張良見了,暗自嘆了一口氣。共尉長大了,短短的幾個月,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在他面前言聽計從的後生,他有自己的力量,他也有自己的主意,再也不會輕易的接受任何人的建議了。
這樣的一個人,對韓國來說,不知道究竟是福還是禍,張良憂心沖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共尉靜靜的坐在帳裡,看着案上的酒杯,一動也不動。自己居然把張良趕走了,這在幾個月前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如今卻真實的出現在自己面前。這世事的變化真是難以預料。可是留着他又有什麼用?他不能爲自己出謀劃策,出發點和自己大相徑庭,南轅北轍,與其彆扭,不如各奔東西了。
“大兄……”隨着一陣急衝衝的腳步聲,共喬衝進了大帳,剛叫了一聲,淚水就涌了出來:“你要趕張先生走?”
“不是我要趕他走,是援魏之事不成,他這個韓國的司徒當然要回韓國去。”共尉皺着眉頭看着共喬,心疼的撫了撫她的長髮:“你是回彭城去,還是……”
“我要跟着張先生。”不等共尉說完,共喬就堅定的說。
“妹子,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張先生的意思?”共尉的眉心皺成了川字形,他不忍的看着妹子,和聲勸道:“這可不是一天兩天,可能是一輩子的事情,你要考慮好,不要意氣用事。”
“我知道,我知道你和張先生的意見不合。”共喬抽噎着,淚水漣漣:“可是我要跟他走,只要他願意讓我跟着,我就跟他走,不管前面有什麼,我都不回頭。”
“你可想好了,他讓你跟他走,未必就是喜歡你。”共尉一聽這意思,不禁提高了聲音,提醒共喬張良的心思可不純。說白了,他還是希望爲韓國拉一個強援。韓國地處中原,四戰之地,滅秦,他是前沿陣地,滅秦之後,他四周都是敵人,張良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他願意帶共喬走,共尉更願意相信他的用心不純。要說兩個人之間真是愛情,共尉還沒傻到那個份上,說破天了,也就是共喬單相思罷了。一想到自己以後可能會和張良刀兵相見,共尉就有些擔心妹子。
“我知道。”共喬擡起手臂,抹去了眼淚,站起身,神色之間竟是無比的決絕:“我知道,你們分屬兩國,將來也許會在戰場上碰面。我不敢求大兄放他一條生路,也不願求他放大兄一條生路,如果你們兩個一定要死一個的話,我也只能爲你們掬一把淚而已。不過,請大兄用些光明正大的手段,不要暗箭傷人。”她說着,瞟了一眼虞期,虞期恍若未聞,一動不動。共喬知道,共尉讓虞期、敦武挑了十來個人,訓以暗殺之術,是一把隱在黑暗中的刀,已有小成。
共尉看着妹子,苦笑了一聲,他站起身,攬着共喬的肩膀:“妹子,我要刺殺他,又何必送他導引術,送他藥,還要搭上這麼好的一個妹子?你放心好了,你大兄不是你想的那種人,如果一定要擊敗他,我會在戰場上堂堂正正的擊敗他,絕不會用什麼陰謀詭計。”
他笑了笑,又自信的挺起胸膛:“我倒是希望能有那麼一天,不過,只怕他未必有機會。”
共喬見他說得鏗鏘有力,並無心虛之態,倒也信了。一想到自己爲了張良居然懷疑一直關心自己的大兄,她有些不好意思。再想到以後也許再也不能在大兄的翼護下無憂無慮的生活了,再也見不到父母了,她又傷心起來,伏在共尉的懷裡痛哭失聲。
共尉心酸不已,他輕拍着共喬的背,和聲安慰道:“妹子,大兄疼你,只要是你自己想做的,大兄都支持你。好的壞的,也都和你說了無數遍,既然你還是這麼決定,大兄也沒什麼話要說。當初大兄不反對,現在還是同樣支持你。阿翁和娘那裡,我自會替你解說,你有機會也回去看看他們。到了韓國如果過得不開心,你就回來,我們共家的門永遠向你敞開着,我們,永遠是你至親的人。如果有人欺負你,你告訴大兄,大兄一定還跟以前一樣,不問任何理由的幫你,用盡吃奶的力氣,也要打得他們滿地找牙。”
共喬哭得很利害,淚水打溼了共尉胸前的衣服,聽到最後一句,想起共尉小時候幫她打架的事情,卻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共尉看着她梨花帶雨、欲笑還哭的嬌怯模樣,又曲起手臂,做出一副孔武有力的樣子,虎着臉說:“大兄現在要人有人,要馬有馬,可比以前厲害多了。”
共喬被他逗得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鼻端竟吹起一個大泡泡,惹得共尉忍不住開懷大笑。共喬也笑了,拉着共尉說了一陣子話,又到寢帳去找呂嬃。呂嬃一直以爲共尉只是希望和張良聯姻,所以這纔不阻止共喬,眼下聽說張良要和共尉分道揚鏢,共喬卻還要跟着張良,共尉也不阻止她,頓時大驚,立刻想要來找共尉。共喬拉住她,不讓她來。
“嫂嫂,你是不知道,我們兄妹的脾氣都差不多,他是不會勸我的,也是勸不住我的。”
“你這傻丫頭啊。”呂嬃嘆了一口氣,心疼不已。“你難道不知道……”
“我知道。”共喬用力的點點頭:“我知道以後可能發生什麼事,可是我不在乎,我也沒法在乎。我能做的,就是陪在他的身邊,不管他是生還是死,不管他是心裡真的有我,還是隻是利用我。”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說什麼了。”呂嬃疼惜的看着共喬,“他給你安排人手了嗎?”
“還沒說,不過,大兄一定不會虧待我的。”共喬欣慰的笑道:“我這大兄從小就疼我,不用我說,他一定會安排最得力的人手給我。”
“你們這兩兄妹……”呂嬃搖了搖頭,不知道說什麼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