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王在項梁的護送——或者說是押送——下離開了彭城,奔赴新都城盱眙,白公、共敖、呂青等人做爲懷王身邊的重臣,自然也要跟着去,就連身體還沒有康復的呂臣也一起走了。呂雉作爲劉季的家人,理應也到盱眙去人質,原本熱熱鬧鬧的彭城,轉眼之間就剩下了共尉。照理說,共尉作爲領兵的將領,也應該把家人達到盱眙去當人質,可是共尉一句話就給擋回來去了。
“我夫人有身孕了,暫時不能行遠路,以免動了胎氣。”
武信君項梁派來的武涉一聽他這話,屁都沒放一個,乖乖的回去了。他清楚得很,項梁現在不敢逼迫共尉,不僅因爲他打仗需要共尉提供糧草輜重,而且因爲那個連項梁都不怎麼搞得定的項羽現在和共尉好得要穿一條褲子——項羽出征前,剛剛和共尉結爲異姓兄弟。項梁要惹共尉,先得想好怎麼安撫項羽。
白媚有了身孕,呂嬃也被共尉找藉口留下了,雖然理由很勉強,可是誰又敢說個不字?懷王還特地派人來慰問了一番,讓共尉和白媚好好休息,一個休息好了上戰場,一個休息好了生個大胖小子,共家就算有後了。
一撥又一撥的人送走了,共尉這纔有時間坐下來安排自己的事情。一回到府中,他就把陸賈叫過來。陸賈現在是他府中的府丞,內院的事情由白媚負責,外院的事情全由陸賈負責,好在官雖然升了一級,人卻還是那些人,而且原本歸在一起的共敖、白公都另外開了府,有了各自的僚屬,相對來說,反而更清楚了些。
“諸將的官印、綬帶都送去了?”
“回稟君侯,朱雞石、寧君等人的都派人送走了,只剩下韓將軍的。”陸賈輕聲說道,眼睛看着共尉的胸腹部,既不直視共尉的眼睛,又能用餘光注意共尉的臉色,以便及時做出反應。共尉點了點頭,陸賈做事很有分寸,知道韓信與其他人不同,要特意安排。
“韓信那邊,你親自跑一趟吧。”共尉坐下來,對田倫招了招手,田倫還沒動,呂嬃已經輕快的從後面走了出來,將一枝竹簡遞到共尉的手裡。共尉看了一眼,很滿意的笑了。
“你把這個帶給他。”
陸賈接過竹簡掃了一眼,嘴角露出一絲會意的笑,躬身應道:“喏。”然後轉身離開了大堂。呂嬃挽着共尉的手臂進了內室,解開他的外衣,檢查了他胸口上的傷,微微皺起了眉頭,埋怨道:“讓你不要喝那麼多酒,你就是不聽,這個項羽就這麼可怕嗎?用得着拼了命的陪他喝酒?”
共尉的胸膛被她細膩的手指摸得起了一層疙瘩,手腳有些不老實起來,呂嬃面紅耳赤的看了一眼慵懶的倚在一旁微笑不語的白媚,撥開了共尉手,嗔道:“跟你說正事呢,大小也是個君侯了,還一點正形也沒有。”
“老夫子都走了,你怎麼還那麼窮講究?”共尉嘻笑着,一想起把孔鮒這個老頭送到懷王那兒做博士去了,他就開心得要死。這老頭學問大,規矩更大,經常在別人面前指責他這兒不對,那兒不對,比在陳勝身邊的時候還囂張,偏生還不怕死,自己拿他還真沒什麼好辦法,眼下把他送給懷王了,耳邊總算清靜了些。當然了,他那些弟子沒他那麼大膽氣,大部分都被共尉扣下了,教導營裡的任務很重,足夠他們累個半死的。
“大白天呢,外面那麼多親衛,你總得注意一點吧。”呂嬃嬌羞的低聲。共尉嘿嘿一笑,收回手,讓呂嬃給他換好藥,才瞟了她一眼:“你說是項梁可怕,還是項羽可怕?”
呂嬃皺了皺眉頭,沒有立即回答。白媚的眉梢挑了挑,也沉思不語。
“當然是項梁可怕。”呂嬃想了片刻,擡起眼睛看着共尉,話說得很堅定,但是聲音卻有些猶豫,顯然是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共尉神秘莫測的笑着,轉過頭看了一眼白媚,走到白媚身邊,俯下身子抱着白媚的腰,將耳朵貼在白媚的腹部聽了好一會兒,才起身摟着白媚的肩膀,親了一下她的耳垂:“夫人以爲呢?”
白媚輕輕的咬着嘴脣,長長的眼捷毛一閃一閃的,雙頰飛起兩片緋紅,帶了幾分母性的少婦嬌羞看得共尉心動不已。“我也是和少姁妹妹一樣的想法,可是,夫君這麼籠絡項羽,自然也不是沒有原因的。我也想聽聽夫君的理由。”
共尉笑了,伸出另一隻手摟着呂嬃,左擁右抱,愜意非凡。“你們覺得項梁可怕,是因爲他不僅有威望,有強大的武力,還有周到的智謀,是不是?”
“不錯。”白媚和呂嬃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
“項梁少年時期隨父作戰,然後又在外面混了二十多年,什麼樣的世面沒見過?所以他的武力、他的威望雖然可怕,但是最可怕的,卻是他的心機。”共尉仰起頭,似乎說給白呂二人聽,又似乎說給自己聽。“所以,我們在他的面前,和透明的人一樣,我們的任何舉動都能被他看穿,我們也許能佔一時的上風,可是他很快就會做出相應的舉動,將對他不利的因素轉化爲對他有利的因素。”
“嗯。”呂嬃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共尉這段時間以來連着出招,都被項梁不經意之間化解了。共尉在衆人面前任由項羽將虞姬劫走,就是想栽贓項家買通刺客,可是很快被項梁識破了,讓項羽上門賠罪。共尉想拉攏項羽,項梁順勢讓項羽和共尉禮尚往來,造成一個項共已經結成同盟的模樣,逼得懷王同意了他那些近乎狂妄的要求,得到了幾乎所有他想要的東西。最後又逼着懷王遷都,把他企圖和共尉套近乎的打算扼殺在萌芽狀態,把懷王徹底變成了傀儡,可謂是無往而不利,每個人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要論鬥智謀,共尉顯然不是項梁的對手,他身邊也沒有人是項梁的對手,如果張良在,也許共尉還有點機會,可是張良不在,共尉想要在心機上和項梁較量,基本就沒有贏的可能。這樣一個要實力有實力,要心計有心計的對手,確實可怕。
“但是,他最強的一面,也許正是他的弱點。”共尉接着說,“太會算計的人,因爲把各種因素都考慮得很周到,就會缺少冒險性,相對來說,這樣的人其實也好對付,因爲對他不利的事情,他是不會做的,我們鬥不過他,還可以拼命,拼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到了這個時候,項梁就不行了,他會退縮,他會忍讓,他會等待更好的機會。所以我們雖然實力不如他,可是隻要我們咬着牙堅持下去,擺出一副亡命的姿態,他就會投鼠忌器,無法下手,讓我們獲得喘息的時間,當然了,這個時間肯定不會太長。”
“可是項羽就不同了,他是那種寧可把器打破,也要把老鼠抓住的人。你亡命,他比你更亡命,更可怕的是,如果單論武力的話,他絕對比項梁高出不止一籌。”
“真的假的?”呂嬃有些不以爲然:“他雖然武藝好,可是未必用兵就高明。我看他說話客客氣氣的,一副老好人的模樣,會是一個殺伐果斷的人嗎?”
“老好人?”共尉忍俊不禁的白了呂嬃一眼,心道,你們只是看到了他的一面,沒有看到他的另一面,要是你聽說過破釜沉舟故事,恐怕你就不會這麼說了。他笑了笑,“你很快就能知道他能不能打仗了。”
“項羽身爲項梁最器重的子侄,能被項梁派出去別領一軍,軍事上的造詣大概不會差的。”白媚站起身來,叉着腰走了兩步,又不解的看着共尉:“既然你說項羽比項梁更可怕,爲什麼還要幫助項羽?難道你想和他站在一起?”
她後面的話沒有說,要想和項羽站在一起,那就是以項羽爲尊了,這和共尉心裡的那份渴望肯定是不一樣的。照理說,共尉既然覺得項羽更可怕,就應該抑制項羽的發展纔對,爲什麼還要全力幫助項羽出頭?共尉迎着她不解的眼神,咧着嘴笑了:“這話就要分了,從短期看呢,項羽更可怕,但是從長期看呢,我又寧願以項羽做對手。如果讓項梁一直活着,我們恐怕機會就更少了。”
“難道你有什麼辦法讓項梁死?”呂嬃壓低了聲音,興奮的說道。
“我?”共尉搖了搖頭:“我沒有辦法,可是,別人有辦法。”
“別人?誰啊?”呂嬃眨巴着眼睛盯着共尉,忽然又笑了:“我知道了,項梁現在是武信君,又帶着大軍去援魏,他比以前的陳王還威風,章邯肯定不會放過他。我說呢,你怎麼會這麼爽快的就同意讓他做武信君呢,原來就是讓他引起秦軍的注意啊。”
“武信君有那麼好做嗎?”共尉的聲音變得十分陰沉:“武臣好象也做過武信君來着,不過,他現在連骨頭都找不到了。”一說到武臣,他又想起了小寡婦武嫖,心中一痛,臉色頓時黯淡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