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武見共尉面色古怪,既有震驚,又有狂喜,接着又轉爲失望,還帶着一絲憤怒,不明所以,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說。他看出了王祥可能是和倉海君手下一樣的死士,以爲共尉想到了秦嘉府中的十個死士才震驚,可是又不太象。如果只是想到這個,他最多是有些緊張和惱火罷了,怎麼會有這麼複雜的表情?
“將軍……”他試探着叫了一聲,將神色怪異的共尉叫醒過來。
共尉心情確實很複雜,卻不是因爲王祥。就算王祥也是倉海君的死士,他也沒什麼好擔憂的,陷陣營的將士都是百裡挑一的勇士,第一次是沒有經驗才吃了虧,敦武這兩天總結了經驗,已經制訂出了對付他們的辦法,他自己的武功又非同小可,除非倉海君傾巢而出,他可能還有些擔心,一兩個王祥這樣的死士,他根本不擔心。更何況王祥一直跟着韓臣,也不可能這麼快得到消息。
他想到的是韓臣。
人到中年,身體不太好,跟着劉邦混,身邊又帶着一個可能使鐵椎的大力士,名字還叫韓臣,韓臣者,韓國之臣也,還能有誰?當然是那個少年俠氣縱橫,中年運籌帷幄,晚年入山修道的一代智者,三傑之首,張良張子房。
沒想到他最終還是被劉季找到了。自己在這兩郡縱橫了這麼久,名聲也算是不錯,這個張良卻無動於衷,沒來投靠自己,反而跟着劉季了。難道劉季真的有什麼王者之氣?
共尉又沮喪,又鬱悶,恍惚之間,心神有些亂,被敦武一叫,這纔回過神來,自失的一笑。
“將軍,這個王祥可能是個危險人物,可比那個樊噲危險得多。”
“我知道。”共尉嘆了一口氣,“能隔着一二十步遠,用一柄重達一百二十斤的鐵椎準確的擊中始皇帝副車的人,又怎麼可能是樊噲可以相比的。”
敦武愣了,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共尉,好半天才醒悟過來,急急的問道:“將軍,你是說,他會是十年前在沙丘伏擊暴君的那個刺客?不能吧,我看他也就二十來歲,十年前他還是個少年呢。”
“少年出英雄,這有什麼稀奇的。”
“將軍,你一定是看錯了。”敦武連連搖頭,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這個看起來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會是十年前名動天下的刺客。他學藝以來,一直以這個人爲偶像。雖然他一直很相信共尉的判斷,可是這次,他卻打死也不肯相信。“他太年輕了,肯定不是他。”
“他也許我會看錯,但是那個韓臣,我應該不會看錯。”共尉不理敦武,站起身來在帳裡來回走了兩圈,忽然站定了身子,對杜魚說道:“你去找這個韓臣來,就說……”他話說了一半,忽然又變了主意,轉身拿起大氅,杜魚連忙給他捧着頭盔,跟着他大步出了門。
“去劉季的大帳。”共尉大步流星,不容置疑的說道。敦武一見,嚇得渾身冷汗,他以爲共尉要先下手爲強,先把那個王祥給幹掉,連忙點了五十個親衛跟了上去。想想又不放心,讓人將這裡的事情告知夫人白媚,請她做出應變的準備。
共尉一心想着張良的事,也沒注意到敦武面色緊張,身後的五十個親衛也是橫眉怒目,如臨大敵。等看到樊噲緊張的看着他的身後,擺出防禦姿勢的時候,他才注意到氣氛有些不對。
“呵呵呵……”共尉笑着擺擺手,指着杜魚說:“你和我進去,其他人站在外面。”
“將軍——”敦武大驚失色。
“無妨。”共尉有意無意的拍了拍腰間的吳鉤,低頭進了大帳,正和慌慌張張的迎出來的劉季撞了個滿懷。敦武見了,也只得停在帳外,豎起耳朵傾聽帳裡的動靜,準備一旦有不對勁的地方,立刻殺進帳去。他們警備的狀態讓樊噲也緊張起來,一邊目不轉睛的看着敦武的神色,一邊讓人召來了曹參等人。曹參他們一看敦武這個架勢,也嚇得魂不附體。他們只剩下二三百人,共尉真要對付他們的話,大軍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解決他們。
韓臣——張良也來了,他聽曹參等人一說情況,微微的皺了皺眉,笑了。“不必擔心,共將軍如果真想對我們不利的話,何必親身赴險?”
曹參白了他一眼,沒理他。張良到劉季身邊不久,平時很少和曹參他們接觸,除了劉季之外,曹參等人並不知道他胸中的韜略,對他這個病怏怏的中年人自然沒什麼尊敬可言。
“韓大人來了沒有?”杜魚出了帳,朗聲叫道。一看到張良,他連忙迎了上來,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禮:“我家將軍講韓大人進帳說話。”
“我?”張良心中一動,詫異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問道。
“正是。”杜魚微微一笑。
張良大惑不解,他再聰明,也想不到自己的僞裝已經被共尉看穿了。他逃亡十多年,一直用的這個名字,就連王祥都不知道他本名是什麼,當然不會想到共尉已經知道他叫張良了。
疑惑歸疑惑,張良還是整整衣服,邁步進了帳,對端坐在上首的共尉施了一禮,不卑不亢的說道:“韓臣見過將軍。”
“先生請坐。”共尉客客氣氣的直起身,欠身還禮,伸出左手示意張良入座。張良見他禮數如此周到,心中更是不安了。就連劉季都覺得有些異樣,閃爍着眼神打量着共尉和張良。
劉季十分擔心。共尉突然之間來到他的大帳,點名要見韓臣,讓他實在緊張得很——他以爲共尉是來挖他牆角的。劉季說他和秦軍周旋當然是彌天大謊,他打了敗仗之後,一直向東逃到了凌縣、下相一帶,在那裡躲了好一陣子,後來聽說陳勝死了,景駒又自立了,便想北上投奔景駒。在經過下邳的時候,和張良碰巧遇上了。張良聽他說要去投奔景駒,便對他說,景駒雖然是楚國王室之後,可是他生性軟弱,大權全部在秦嘉手裡,並不是個好主子。而秦嘉也沒有什麼實力,一旦共尉騰出手來,輕鬆就可以解決他。與其投秦嘉,不如去投項梁。項梁的實力強勁,就算共尉惱火,他也拿他沒辦法。
劉季被他的一席話給驚醒了,這才轉而向西,準備繞過彭城再轉向南。半路上的時候,他們就聽到了秦嘉、景駒的人頭被共尉砍了下來的消息,劉季對張良的分析判斷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他身邊不缺勇士,但是卻沒有一個好的謀臣,呂雉又失蹤了,有點事都找不到人商量,現在遇到了張良這麼一個多謀善斷的知識分子,哪裡肯放,也不問張良願意不願意,直接讓他做了自己的廄將。
偶遇共尉的時候,劉季就擔心共尉會看中張良,特別小心,在介紹的時候故意輕描淡寫的矇混過去了。正當他慶幸共尉沒有看中張良的時候,共尉突然來到他的大營,指名要見韓臣,他立刻就想到了這一點。眼下見共尉對韓臣這麼客氣,他更是心跳如鼓。
“謝將軍賜座。”張良猶豫了一下,在旁邊坐下,低着頭避開共尉神秘莫測的眼神。
共尉一直在打量張良,見張良進退進禮,和粗魯的劉季根本不是一路人,心裡更有數了。雖然他不知道爲什麼張良會看中劉季,可是他已經做了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人搶走。
“看先生這樣子,想必不是庶民吧。”共尉淡淡的笑着說。
“將軍,韓臣祖上雖然做過官,可是現在卻是一介庶民。”張良不動聲色的回答道。
共尉也不解釋,一邊呷着水,一邊打量着張良,對張良沉穩中表現出來的一點不安十分滿意。這就是穿越客的優勢,縱使張良這樣牛逼的古人,也不會想到自己已經掌握了他的底細。
“聽先生的口音,是韓人?”共尉似乎很隨意的說道。
張良頓了一下,微笑着點頭說道:“將軍好耳力。不錯,韓臣是韓人。”
共尉點點頭,心裡越發的肯定。這個韓臣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張良。他微微一笑:“既然先生是韓人,可聽說過貴國的公子張良張子房?”
張良頓時蒙了,他霍然擡起頭來,不敢置信的看着共尉。共尉的神色中帶着一絲戲謔,聰明如張良,哪裡會相信共尉只是隨便一問。但是他想來想去,也想不出爲什麼共尉能知道他的底細。他在下邳呆了多時,一直沒有去見共尉,這次和共尉見面,前後不到一個時辰,爲什麼共尉卻看出了他掩藏了多年的真實身份?
“聽說張子房爲了替韓王報仇,散盡家財,博狼沙奮起一擊,又飄然遠去,何等豪氣。共尉不才,仰慕斯人久矣。”共尉也不理張良,自言自語的說道:“如果僅僅是勇,也不過是匹夫之勇,那也不值得共尉佩服。可嘆的是,這位張子房能伸能屈,橋下爲老者着履,這份仁者之心,比起他的勇氣更讓人敬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