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鬥黑

這個女人可不簡單,她出生在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小時候雖然經歷了**動盪,但還是自己讀了不少的書,後來成了一家小國營棉紡廠的女工,改革開放前夕廠子就已經舉步維艱了,於是她毅然辭去正式工作,下海經商,賺下不少錢,很快就成了遠近有名的女萬元戶,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黑白兩道都得走,黑白兩道都有人糾纏,漸漸已經把她磨練得社會經驗豐富,性格也十分複雜。她的真名確實叫譚默嫣,沒有胡說,道上的人都叫她牡丹,也沒有胡說。這個雅稱是因爲一首流行歌曲,蔣大爲唱的《牡丹之歌》,在當時紅遍大江南北,而她的言談行事八面玲瓏,也是她那個圈子裡的紅人,二者的確有相似之處。她的產業主要在省城太原,離石也有她的買賣,這一回過來辦事卻遇到仇人吳建峰的追殺,她和隨從們驚慌中失散了,她隻身一人逃到了城郊野外,正不知該怎麼辦,卻遇到仇之武。

且說二人中午才走進離石城的鬧市區,都有些餓了,仇之武更是餓得厲害,不好明說,牡丹心裡豈會不知,於是就先領上他吃館子(在飯店吃飯)。

好吃好喝一頓以後,她又領上他去了城裡最大的百貨大樓,衣、褲、皮鞋,淨揀好的買,除此之外,因爲天氣已經開始冷了,她爲他買了一件將校尼大衣禦寒。仇之武的身材漸已長成,這些好衣裳往身上一穿,簡直相得益彰,用現在的話說叫酷斃了,把一旁的牡丹看得眼睛都呆了。

二人走出百貨大樓時,門旁是賣手錶、眼鏡的櫃檯,牡丹又要給他買手錶,又準備拉開包包掏錢。仇之武連忙握住她的手,“夠多了,不要了,我的心裡已經過意不去了,再買我會不安的……”牡丹甜甜地望着他笑,享受着他手裡的溫度,一動也不動。就這樣,他的手緊緊握着她的手,握了好長時間,直到他忽然發現,周圍人們都在看他倆,這才放開。不像現在,在當時,男女這樣的動作,在公共場所就算放肆了。趁他一鬆手,牡丹嘿嘿一笑,把表也買下了,包包裡錢還不夠,她又去銀行取上錢回來買下,上海牌機械手錶,十八顆真鑽在裡面。

牡丹扭傷的腳現在也好多了,於是她玩心又起,要和仇之武一起遊鳳山道觀。

仇之武誠懇地說:“我的好姐姐,咱要不別去了,行不行?倒不是不想去,只怕節外生枝,就不好了,總覺得你也有事情瞞着我,不過我不問。你看這樣好不好,告訴我你家在什麼地方,我把你平平安安送回家。好嗎?”

牡丹笑着追問道:“然後呢?”

仇之武被問住了,一臉窘容,“然後……這然後……我真的不知道,也沒想過,但我覺得,你肯定是大地方的富家小姐,而我呢,是個逃犯,遲早被抓回去,槍斃了,或是自己死在外面。但我能認識你,真是三生有幸,你看我跟上你咱們相處了半日,我的普通話都進步了……”這些話說到了傷心處,他的眼裡不禁流下淚來。

牡丹連忙掏出絹帕爲他擦眼淚,一邊笑着說:“呀,哎呀,還哭了,大男人還哭,羞死了。算啦,別想那麼多,就算告訴你我家在哪兒,你又不認識路,所以你還得跟着我走不是。聽我說,咱們先去鳳山,我呀,早就想去看看了,一直因爲忙,這次一定要去,你要陪我實現這個願望。你的普通話嘛,還差得遠呢,跟上我慢慢兒學吧。”

於是二人就朝鳳山方向走去。路上牡丹心裡就在想,這位自稱是老三的小同志,想不到既有思想,又有責任心,越發上看他了,可這有思想的人就有個性,不能由你擺佈,聽他的意思,一送到家就要和我分手,倒真成了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實在是傷感。我知他對我有意,只是礙於自悲,不能明言,他現在處境不佳,所以這也怪他不得,可他怎知我心呢,我若明言也不合適呀,以他剛強知恥的個性,必不肯靠女人養活,所以這層窗戶紙倒不急捅破,須慢慢來纔好。反正現在就挺好,我算是他的人質,他花我的錢也不算理虧,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開心,倒不急着回家,哪怕是傾家蕩產,和他遊遍祖國的山山水水,才稱我心……

二人悠然漫步登上鳳山,一路上或觀景,或談笑,引來多少羨慕的目光,就連沿途遇到的安保執勤人員,看見他們還要不住地點頭哈腰呢,這哪裡像逃犯綁票,簡直就是軍官兒領着太太遊山玩水來了。所以說人靠衣裝馬靠鞍,此話不假呀。

二人先走進三清殿,只見正中央供奉的是玉清元始天尊,兩邊分別是上清靈寶道君和太清太上老君,三位是道教的主神,天下所有道觀皆要供奉,所以不足爲奇。

從三清殿出來,二人又進了孫真人殿。孫真人就是仙人孫雲際,據說他有吃針的本領,生前就被戲尊爲針(真)人,他自然是三清的晚輩,但由於鳳山正是他的道場,所以這孫真人殿最爲有名。此殿外貌爲殿閣,內構爲窯洞,煙霧繚繞中,真人神像閃爍着金光,氣定神閒,**肅穆。殿內有兩幅壁畫,一幅畫的是陳摶老祖(陳希夷)傳授真人《五雷經籙》,另一幅所畫故事更有深意,真人羽化登仙后,還給弟子留下他的一雙敝履(破鞋),說可穿此履來找他,後來弟子見它實在破敗不堪,就把它扔了,誰知鞋一出手,竟化作兩隻仙鶴騰空飛去,弟子乃悟錯失仙緣,懊悔不已。

牡丹在此畫前駐足良久,又見神像周圍掛滿了錦旗,有的寫着“有求必應”四個字,於是她掏出一張老頭票,塞進佈施櫃的細縫中,恭恭敬敬上了三柱手指粗的好香,然後跪在香案前禱告。仇之武還只顧傻站着看殿內的塑像和壁畫,牡丹拉住他讓他也跪下,和她並排跪下,然後她雙手合十,閉目低頭默默禱告:

神仙在上,小女子自幼心氣高傲,屢負天地陰陽之美意,故神靈責怪,至今還形單影隻,眼下又遇磨難,求神仙庇佑,此番若能借這位小同志之力,平平安安離開險地,我就以身相許,並不嫌棄他是罪犯……小女子言出必踐,終生無悔,鳳山爲證,神靈共鑑。

仇之武也學着她的樣子悄悄禱告了一番,也不知道他嘴裡嘟喃了些甚,反正看見也是念念有詞的。走出孫真人殿,二人又遊覽了玉皇樓、讀書樓、三官樓、雷公殿、白雲洞等等,最後下山。

在下山的路上,牡丹隱約覺得身後有人跟蹤,一天的愉悅心情又被蒙上了陰影。路上有一段特別僻靜,只見遠處當道有兩個人,似已經等了許久,一看見,就朝他們走了過來,後面跟蹤的人也不躲藏了,乾脆跳了出來。三人慢慢向他們走來,手中的彈簧刀嗵、嗵、嗵都跳出刃來了,牡丹認出他們正是吳建峰的手下,那幾個追殺過自己的人,於是慌忙叫道:“就是他們!吳建峰的人,他們要殺我,快用槍!把他們都斃了,快用槍,快呀……”

而仇之武卻沒有立即照她的話去做,他的表情非常猶豫,心裡非常矛盾,雖不知這吳建峰是何許人也,但既然要殺牡丹就是我的敵人,只是如果殺了他們,自己這罪可就更大了,恐怕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了,我該怎麼辦呢?

牡丹前看看,後看看,只見歹人越走越近了,這可把她着急壞了,“老三!你幹嘛呢?什麼時候了還想事情,你傻呀?快出槍啊……”

這下仇之武終於有反應了,他左臂一伸把牡丹攬入懷裡,右手飛快地掏出手槍,前後朝他們三個各指了一下,“起開!”他這幾下動作奇快,好似心中的難決之事忽然想通,話雖兩字卻聲色俱厲,猶如炸雷一般,驚得三個歹人喪魂失魄,不自主地後退了幾步,其中一人的刀也掉了,又從地上撿起來。

這仇之武確實不苶,出槍不一定非要嘣死他們,也可以咋唬他們,退敵即可,不戰而屈人之兵纔是《孫子兵法》的上上策。他雖沒讀過什麼兵法,但這一天來和牡丹在一起的生活,卻實在讓他迷醉,他不止一次想過,如果他真的是軍官,而不是罪犯,那該有多好。他心中有了改過從善之意,就和以前不一樣了,所以他有分奈何不想開槍。

然而這三個傢伙都是亡命徒,甭想僅憑咋唬就能打發他們走。你不開槍,他們還懷疑這槍是真是假哩,所以他們雖不敢冒然衝上來,卻也不走,鬼眼睛盯着你看,希望發現什麼破綻。

仇之武見這樣相持終究不是辦法,只能朝他們腿上各打了一槍,然後拉上牡丹,“快跑!”

三個歹人倒在原地痛叫不止,卻有一人扔出了彈簧刀,直擊牡丹,仇之武眼疾手快,替牡丹擋下了飛刀,他的手臂受了傷。這下又把他激怒了,隨手一槍打在那人的額頭上,那人頃刻喪命。子彈已經用完了,但仇之武的怒氣已經失控了,他拿着刀,回去把剩下兩人都捅死。

他悵然若失地呆站了好一會兒,然後癱軟在地上哭叫道:“我是咋了麼?啊呀呀……剛在神仙跟前說的好好的,再也不犯法了,還沒走下山就又殺了三個人,啊呀呀……”表情也極度痛苦。

牡丹連忙上前勸道:“老三,不要這樣,他們是殺手,他們都死有餘辜,他吳建峰追殺我在先,所以這是黑吃黑,他不敢告,告也不怕,咱有的是關係,有的是錢,我還要告他謀殺之罪呢。今天的事不怕,你以前的事也不怕,你還不清楚我的底細,以後慢慢告訴你,我可以罩你一輩子。只是咱們須馬上離開現場,警察來了很麻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