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男人統治的社會裡, 女人並非沒有出頭的機會。
事實上,不管是在正史野史、神話傳說裡,每個朝代都有屬於自己的傳奇女子。
她們有的能夠成爲一代君王、一代權臣, 有的在沙場上從軍殺敵, 有的武藝高超是武林傳說, 有的利用美貌傾城傾國, 也有的一輩子頂着男人的身份, 成爲三百六十行裡頭的翹楚之一。
我們相信,很多很多女人,即使沒有被記載到史冊裡, 也沒有人知曉他們的故事,但卻深深震撼着身邊的人。例如前任蘇州知府的夫人, 柳若眉。
還有一種女人, 在當時當下也是非常出名的人物, 她們的行事囂張跋扈、她們的個性簡直人神共憤,有的人對她們趨之若鶩, 卻也有更多人,對她們避之莫及。
例如漢陽府豪紳範員外家的大小姐——範芝綾。
範家小姐與許多名滿天下的紅女子一樣,有個鍾愛的癖好,便是女扮男裝。範芝綾扮男裝,並非爲着仇英這樣的迫不得已, 也非爲了短暫的行走方便。用她自己的話說, 便是喜歡這般的裝束, 鍾愛這種裝束所代表的意義。
範芝綾雖是女兒身, 但很會爲範家賺錢。她在漢陽商圈交友廣闊, 與官府也過往甚密,尤其在天下四聚的漢口鎮, 幾乎所有的權貴都是她的裙下之臣。男人們最初從未將一個弱女子放在對手的位置,卻無不垂涎她的美貌。範芝綾卻很好的利用了她的優勢,她父親的家財,還有精明的頭腦,很快爬上了漢陽商圈的頂層。
豐厚的財力和勢力,跟官府人員曖昧不清又絲絲縷縷理不清的關係,讓範芝綾在漢陽府享受着媲美女王的待遇。
男人們家中各有賢妻,在花街柳巷可以尋到各式溫柔體貼妖冶嫵媚的女人,但像範芝綾這樣霸氣外露、能力卓絕又敢講敢做的女人,絕對深深刺激着這些自命不凡的商界驕子、官場老手的神經。人人都想將這朵霸王花征服,卻似乎人人都被她的霸氣折服,從此便像中毒一般成了俘虜。
這樣的範芝綾,注意到外省的商人項元汴,想要沾惹一番並非計劃之外。
當初爲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她曾被男人玩弄。如今她已然站在絕對高處,也覺得這種遊戲的確有其好玩的地方。
就如她看中了項元汴,便可令人請他過府一敘。如果他想要在漢口這個地盤做生意,便要乖乖任她擺佈。
說起來,她很少給其他人這樣的機會。畢竟從世俗來說,這樣聽起來是自己吃虧。她寧願自己養一些看得順眼的少年,也大可不必從生意場上做出這樣的事,可是誰叫項元汴,這個人長相氣質如此符合她的胃口?
從外貌上看來,範芝綾對自己相當有信心。明明個性不怎麼樣,卻偏偏每天都有那麼多蒼蠅狂飛縈繞。所以基本上,範芝綾沒有做任何被拒絕的準備。
遇到項元汴的那日,她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想法,只是對此人有稍稍較好的印象。數月之後的年關,平日裡那些雖很煩躁但始終存在的蒼蠅們各自回家,而她的那些男寵卻每日爭風吃醋將後院鬧得雞飛狗跳。她對這樣的生活忽然有了些厭倦,想着是否可以安定下來,像一對普通夫妻一般,過一些平靜安寧的生活。
無端的,她想起了只有一面之緣的項元汴。
她想起那一日見面,是某個錢莊的老闆宴客,穿着一身淡青色常服的項元汴,在一羣只會談錢喝酒的市儈商人之間,尤其的優雅從容。他們通過錢莊老闆的引薦結識,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是溫暖和煦的,沒有色迷迷的光。
單就這一點,便叫範芝綾記住了他,並且在唯一一次考慮到終身大事的時候,第一時間在腦海中浮現出他儒雅的面容。
只是她腦海中這短暫而又印象深刻的電光一閃,卻鑄就了項元汴接下來將近兩年的災難。
想見而無法相見,是爲所欲爲的範芝綾最痛恨之事。
新年剛過,她便令人在項家當鋪鬧事,鬧到必須項元汴在正月裡快馬加鞭,趕到漢口來。項元汴來了,卻被召喚到範家去,等待他的不是令人頭大的主顧糾紛,不是官府問責,竟然是穿着性感而充滿情-欲蠱惑的女性胴體。
項元汴幾乎傻眼,在得知範芝綾的計劃之後,更是半晌無語。
範芝綾再怎麼強勢,也無法強迫男人。尤其是在她希望對方可以與自己長相廝守、用她印象中的溫柔守候自己的情況下。
範芝綾的眼睛只看得到項元汴的儒雅表象,腦海中選擇性記憶他的溫暖,卻忽略了自己之所以看中這個男人,本質上還是因爲兩人的相似之處。項元汴絕對不是任人搓圓捏扁的角色,他的謙恭有禮,只是爲了可以在遠離家鄉千萬裡的地方生存紮根下去而表現出來的假象。
範芝綾對他的要挾,在他看來便是挑釁,而項元汴接受挑釁。在原則問題上,他並不總能做到顧全大局,也有自己的小小任性。
例如他這回就犯了大忌。
在範芝綾的地盤上,他不僅拒絕了她的要求——雖然那要求簡直無理,還狠狠的將對方羞辱了一番,導致範芝綾面子上下不來臺,只好藉着當鋪鬧事案,給他一個狠狠的教訓。
長到二十幾歲從未做過半點重活的項元汴,因爲得罪了女魔頭範芝綾,生生成了行賄前任知府的反面典型,接受勞動教育。十個月,項元汴的工作就是揹着沉重的鹽袋,從鹽井到碼頭,無休無止。
範芝綾曾無數次派人來、甚至親自來遊說,說是隻要答應她的條件,便可以從此自由。
項元汴不是未曾動搖過,但在得知對方的目的之後,卻半點考慮都沒有的放棄了。他問範芝綾:“你與我有什麼深仇大恨,便要這樣對我?”
範芝綾答:“無冤無仇,只希望你做我的夫婿。”
項元汴嘆道:“我已娶妻。”雖然仇英還未嫁他,在他心中兩人早已經是生命共同體了。
範芝綾毫不在意,要求道:“休了就成。”
項元汴繼續嘆氣:“還有妾侍和兒子。”
範芝綾笑得更燦爛:“兒子可以留着,那個女人叫她滾。”
項元汴總結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答應娶你,便可以自由了?”
範芝綾點點頭,等着他的投降。他卻返回去,將那個看起來就能壓扁人的鹽袋子艱難的扛到肩上,說一句:“那你回去吧,此事不可能。”
範芝綾並不生氣,她相信他一定會改變主意。她看得出這個男人從沒吃過苦頭,和那些苦力一次扛三袋鹽相比,他扛起一袋都那麼費力,兩邊肩膀輪着換,這每天五十袋鹽的任務,據說每次都要入夜才能完成,甚至趕不上吃飯。身嬌肉貴的項家三爺,遲早會向自己投降。
範芝綾回家等,卻沒想到足足十個月,這個人就這麼扛了下去。
十個月,範芝綾很少想起這個曾讓她吃癟的男人。但是每次一旦想起來,便佔用她的思緒好幾天,連帶着她的脾氣也尤其暴躁。
新任的知府大人到了,看起來是個孤傲清高、軟硬不吃的樣子。她不過在他面前出現了兩次,便也跟個蒼蠅一樣的粘過來。
全天下,似乎只有這個叫項元汴的骨頭硬,不吃她這一套。
十個月的服刑,一個小小的行賄案,本也該了結了,但她看不慣項元汴一遇解脫便上趕着要回家的那種急切心情。嘉興對範芝綾來說,是個遙遠又不可掌控的地方,她還沒有放棄項元汴,便只好接着新姘頭知府大人彭凌彥的官文,再將這個“人犯”召回漢口。
她只是想在自己的地盤,叫這個男人慢慢改變心意。只是未料到,她的新情人知府大人卻壞了她的計劃,甚至將心上人遠遠的推離,甚至成了對立面的兩端。
漢陽新任知府彭凌彥,尤其喜好沽名釣譽,僞君子功夫一等一的好。天下人都知彭凌彥是個體恤百姓、清廉公正的好官,卻少有人知道他私下裡貪財又好色、個性殘忍暴虐。只是因爲他喜歡範芝綾,而範芝綾卻心繫項元汴,便利用職權對項元汴濫用私刑,若不是不能鬧出人命毀了自己的官威,項元汴幾乎沒有機會活着出來。
一直身處大獄、範芝綾也沒做好心理準備探望,直到宣告審判結果那一日,項元汴才得以面見天日。鞭傷還有刑烙隱藏在衣服底下,被灌了特殊的湯藥無法開口說話,前來聽候宣判的大哥項元淇似乎也沒有看出他眼神的暗示和求救的訊息,項元汴以爲這一趟出來,便是最後一次面對衆人。
卻沒想到,最後還是範芝綾發現了他的異常,聯合大哥將他救了出來。
可是他對這個女人,沒有半分的感激,因爲這一切的災難都是因她而引起的。但他也無法恨她,因爲他驚恐的發現,從範芝綾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