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普善大師說起九世修行的聖人，許春娘心中一驚，搖頭道。
“我很清楚，我只是普通人而已，除了比旁人多了這段記憶，沒有任何特殊之處，還望大師爲我解惑。”
“身在局中不知局，知時已是局外人。”
普善大師伸手，接過風吹來的一片落葉，微微一笑。
“輪迴轉世，你我皆是衆生，苦海無涯，何不以身做筏？唯有超脫生死，方能抵達彼岸。
若無法超脫，就會永沉苦海，不得解脫。”
聽普善大師之言，許春娘只覺雲山霧罩。
大師說的佛理太過晦澀，她不是很能理解。
她深深作揖，“還望大師明言。”
普善大師微一搖頭，“這是你的劫數，還需你自行參悟，天機不可泄露，老衲只能點到即止了。
還請女施主，莫要忘了自己的來處。”
說完，他雙手合十作了一禮，竟是就此離去了。
劫數……來處……
許春娘若有所悟，望着大師離開的方向，佇立許久。
不遠處的車伕等了一會，見天色愈發黑了，拉着馬車上前。
“許三小姐，時辰不早了，得回城了，再晚就看不清路了。”
許春娘回過神來，猛地意識到什麼，連忙上了馬車。
一路緊趕慢趕回了許府，行至側門處，看門的小廝朝她不斷地使眼色。
許春娘暗道不好，正打算撤身退走，側門被猛地拉開，衣着華貴的許夫人邁步而出。
“三姐兒，這麼晚了，你上哪去？”
許春娘背脊一僵，緩緩轉過身來，臉上扯出一抹笑，“我看着天色正好，就打算消消食，看一看月亮……”
“看月亮？”
許夫人擡頭瞥了眼黑濛濛的天，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聽小四兒說，你不舒服，一整日都沒能進食，這會子倒是有興趣，在這裡賞月了。”
頂着孃親的審問，許春娘如芒在背，自知躲不過去了，只好招來。
“我去了一趟普華寺。”
許夫人臉上露出一絲意外，“難得你有此心，專程去了一趟普華寺，替你二姐姐祈福去了，行了，趕緊進來吧。”
許春娘張嘴想解釋，想到什麼，又識趣的閉緊了嘴，默默跟上。
一路走至廳中，與正在罰站的四妹交換了一個眼神後，兩人齊齊低下頭去。
許夫人瞥見這一幕，又好氣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馬上就要及笄了，三姐兒和四姐兒還是一副孩童心性，叫她怎麼放心讓她們嫁人？
她先是看向老四，“小四兒，你可知錯？”
四妹識趣地點頭道，“我知錯了，不該幫着三姐一起鬨騙孃親。”
許夫人捏了捏眉心，“還有呢？”
四妹的頭愈發低了，吞吞吐吐道，“還有……不該衝撞了家中客人。”
“行了，知錯便好，罰你一個月不許出門，好好練一練女紅。”
四妹頓時哭喪着臉，她最討厭的就是女紅了，真要命。
許夫人處置完小四，又看向了許春娘。
難得三姐兒有這份心，但私自離家，還讓小四兒幫忙圓謊，太沒規矩。
“三姐兒，你可知錯？”
許春娘點點頭，“我不該偷溜出門，還讓四妹幫着欺瞞孃親。”
“既已知錯，便罰你去佛堂抄寫三十遍《金剛經》，爲家人祈福。”
聽到三姐的懲罰，四妹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金剛經》那麼長，三十遍得抄到什麼時候啊！
許春娘倒不覺得苦，從廳中出來後，便去了佛堂。
侍奉她的丫鬟都看不下去了，邊磨墨邊勸道。
“這麼晚了，小姐還是從明日再開始吧，免得熬壞了眼睛。”
“你先去休息吧。”
許春娘搖搖頭，聽完普善大師一席話後，她總有種如墜五里霧中的感覺。
周遭的一切明明是真實的，可她卻有種恍惚之感，如莊周夢蝶，夢耶，非耶？
普善大師提點她，莫要忘了來處。
她能記起的最初，是一株野草。
不，不對。
最初的時候，她只是一枚種子，被掩埋在厚重的泥土裡，無法動彈。
成爲種子之前呢，她又是什麼？
許春娘努力回想，可腦中一片空茫，什麼也想不起來。
閃爍的燭火拉回了她的思緒，她執筆蘸墨，抄下第一行經文。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
提筆時，她腦中有萬千思緒，落筆之後，紛繁的雜念盡數消散了。
只餘白紙上，不斷遊走的黑字，和愈發平靜的心緒。
《金剛經》全名《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共計五千一百八十字。
抄了整整三日，許春娘總算將第一遍抄完了。
照這個速度，需要足足三個月，才能將三十遍金剛經抄完。
到了第二個月，解除了禁足的四妹來看她。
看着一疊高高的經卷，以及上面滿滿當當的字跡，四妹頭皮發麻。
“三姐，這麼多經文，你還真抄啊？”
許春娘擱筆，看了她一眼，“不然呢？”
“就隨便寫兩字，糊弄糊弄得了，反正孃親又不會真罰我們。”
看了眼厚厚的經文，四妹心中既敬佩，又同情。
“孃親早就消氣了，求個情服個軟，定會免去你的責罰。”
“我倒覺得，此處自在又清淨，就是抄久了經文，手痠了些。”
許春娘甩了甩胳膊，待新抄的墨痕幹後，將之放到一旁，又取過一張白紙落墨。
四妹看着這一幕，很是無語。
“我說三姐，你老是偷偷往普華寺跑，眼下又熱衷於抄經文，該不會真想出家當姑子吧？”
許春娘動作稍頓，問道，“你覺得孃親會同意嗎？”
四妹大搖其頭，“當然不會同意了，好好的女兒家去當姑子，要讓別人知道了，指不定怎麼想呢！”
許春娘目光重新落回紙上，“所以我打算，去莊子裡。”
“什麼？”
四妹大驚失色，“三姐你瘋了？”
莊子在郊外，不比京都繁華，只有犯了錯事的人，纔會被送去莊子裡度過餘生。
先前那幾位不安分的姨娘，就是這樣被送走的。
主動要求前往莊子裡的，她還是第一次遇上。
許春娘默然不語，她歷經九世，所思所想與旁人不太一樣。
世人追名逐利，貪圖富貴和榮華，好華服美酒。
經歷了八世生死的她，對這些東西，早已失去了興趣。
她的心中，唯有……
許春娘眉頭蹙起，眼中露出茫然之色。
她好像，忘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