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笑着對賀夫人道:“瞧姐姐說的,咱們窮人家,過好日子也成,過歹日子也成,哪有那麼多想頭?今兒姐姐客氣,妹妹就在這屋裡挑一樣東西吧。”
她指着賀夫人身後隔子上擺的一個瓷瓶道:“先前妹妹就瞧着這個瓶子不錯,素雅的很,冬天插上幾隻臘梅,想必極爲養眼。旁的東西不是玉器就是古董,妹妹雖然不大懂得,也不敢眼皮子淺,開口向姐姐要,況且這些東西擺在咱們鄉下屋子裡也不合適,白糟蹋了它們。”
賀夫人順着菊花手指的方向,轉頭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她費了好大的勁兒纔沒讓自己露出異樣,不過還是掃了菊花一眼,見她含笑看着那天青色瓷瓶,一副極爲喜愛的模樣,便料定她是真的不懂,不是看出這瓶子的價值,故意開口要的。
從衆小姐,到姨娘,還有伺候的丫鬟婆子,哦,還有貴子那個倒黴蛋——他還沒交差呢,大傢伙都看着菊花一臉呆滯。
菊花似有所覺,從瓶子上收回目光,看着衆人奇怪的眼神,以爲她們鄙視自己沒眼光,便笑着對賀夫人解釋道:“妹妹也不太懂那些,想必都是好的。可是妹妹身居山野之中,家裡一向樸素,從不擺那些的。倒是這瓶子妹妹極爲喜歡。瞧這顏色,有些像雨後的天空,明淨澄澈,看了就讓人心靜。”
你們覺得好的,我還懶得要呢,她在心裡撇撇嘴。
她是真不懂,本來準備要那白玉雕成的一簇玫瑰,讓賀老爺破財的,想想還是算了。隨便要一樣東西,只要把這兩個女人推掉就成了,犯不着讓人覺得她眼皮子淺。
賀夫人看着多寶格子,苦笑着想道,誰敢說你沒眼光?你一開口就挑中了這柴窯瓷瓶。這顏色可不就是雨過天晴色麼!
柴窯瓷的特點是“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這個瓷瓶是賀夫人最喜歡的,她當寶貝似的收着,看得比那些雕刻精美的玉器擺設和各樣古董重多了。
真是做夢也沒想到被菊花一眼看中。還拒絕不得——誰讓她先誇下海口呢。說是妹妹想要什麼,她一定會幫着搜尋。如今這東西就在眼皮子底下,根本不用搜尋,這拒絕的話要怎麼說?
也不是說她就沒辦法拒絕——這點小手段她還是有的。只是今兒請張家夫婦所爲何來?若是逞心機、耍手段,豈不失了本意。破壞剛纔建立的和諧氣氛?
她到底不比一般婦人,想着東西再好,那也是件死物,這柴窯瓷器雖然珍稀難得,花大價錢也不是買不到,不妨送給張夫人,也讓她歡喜,自己總算盡了一份心。
一想通這個問題,她立馬渾身輕鬆,制止了六小姐想要跟菊花說話的企圖——不用猜也能知道她想跟菊花說什麼——對菊花笑道:“妹妹看中這個,姐姐當然不能捨不得,不過就是件擺設,又當不得飯吃。陳嬤嬤,去把這瓶子收了裝好,連同那個盒子一塊拿來。”
陳嬤嬤聽了,眼皮子都沒眨一下,在衆人羨慕的目光中去了。
過了一會,陳嬤嬤捧着個烏木盒子出來,連同一個暗紅色的小木盒子一塊交給賀夫人。
賀夫人拿起那小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個兩寸來長的配飾,色澤沉暗,上雕花卉,透出一股奇異的香味。
她笑着對菊花道:“這個東西能清心提神,最難得的是帶在身上,蚊蟲不近身。姐姐剛纔說要送好東西給你,就是這個了。”
菊花急忙道:“這好東西,姐姐還是留着給孩子們帶吧!”
賀夫人笑道:“他們都有。這是我們老爺機緣巧合之下得了一大塊香木(虛構的,勿追根究底),做了幾十個小配件,除了給孩子們的,我跟老爺自己也有。剩下幾個,今兒見了妹妹十分喜歡,就送一個給妹妹。妹妹住在山上,想必夏天蚊蟲也多,正好用得上。”
她見菊花還要推辭,秀眉一揚,開玩笑道:“這東西除了能避蚊蟲,並不算多珍貴,最起碼比不上剛纔那個瓶子,妹妹就不要心不安了。”
那柴窯瓷瓶你都拿了,這小東西算得了什麼!
菊花見賀夫人如此說,就笑着收下了,想着拿回家給紅椒帶。
賀夫人又讓貴子領着青柳和楊柳去回覆老爺。
菊花眼看着三人離去的背影,嘴角微翹。她解決了賀老爺送的美女,又得了個素雅的花瓶,心情舒暢,跟賀夫人談談笑笑的,又去園子裡把上午未逛完的部分逛了一遍,看看日頭偏西,就跟賀夫人提出告辭。
賀夫人雖然不捨,也只得讓人去前邊知會賀老爺,又請菊花過些日子再來。
菊花趁機對她說道:“不瞞姐姐說,妹妹一向不大愛出門的,也怕見人。是我家老爺說,賀大哥比不得旁人,於情於理,都要來拜望,因此今兒纔來了。”
賀夫人明白她的意思,遂點頭笑道:“姐姐之前會過幾位夫人,也聽說妹妹不大出門。真是可惜的很,姐姐還想着跟妹妹常見面呢,這地方也沒幾個能說得上話的好姐妹,悶了些。”
菊花微笑道:“過些日子,我家小叔要回來了,怕是要在家住一陣子,所以不大得閒。等秋涼後,妹妹請姐姐去清南村玩,可以採菱角、蓮蓬、網魚,上山逮野雞和兔子,採秋木耳、撿蘑菇,好多有趣的事兒哩!就怕姐姐嫌棄這些活動粗野,不喜歡。”
賀夫人聽了大喜,急忙道:“妹妹可別這麼說,你瞧姐姐是那裝模作樣的人麼?不瞞妹妹說,姐姐從前也是個愛玩的,就是跟着我家老爺打獵也幹過。先說好了,妹妹說話可要算數,不然的話,到時候姐姐就自己上門去了。”
菊花笑吟吟地點頭。說自然算數的。
這時,貴子過來說,都準備好了,張老爺的車在二門邊等候。
於是,賀夫人就送菊花出來。到了二門口。卻見那對雙胞胎正站在垂花門外等候。黑皮立在馬車旁,警惕地上下打量她倆。
他見了菊花。急忙迎上來,低聲對她說了幾句話,還不時地用眼睛睃向一旁的雙胞胎。
菊花自不必說。連賀夫人也覺奇怪。轉頭以目詢問貴子。
貴子也是頭皮發麻,心道今兒真是見鬼了,這送人的差事咋這麼難哩?
於是上前賠笑道:“老爺說了,青柳和楊柳是他特地挑了送給他兄弟的。既然進了張家。一身一命都是張老爺和張夫人的,自然凡事都要聽從張夫人安排。餵豬也好。餵雞也好,採木耳也好,連張夫人都能做的活計,青柳和楊柳自然也要做了。”
那對雙胞胎也不知怎麼回事,態度來了個大轉彎,待貴子說完,上前對着菊花就跪下了,把頭在地上磕得“咚咚”響,表白道:“青柳(楊柳)任憑夫人安排,決無二話。”
葡萄黑眼睛瞬間瞪老大,氣得恨不得上前拉她們起來,可是想起少奶奶平日的教導,便忍下了,靜等菊花吩咐。
菊花的好心情蕩然無存,覺得有些頭暈,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苦笑着對賀夫人道:“這……姐姐你瞧,妹妹拿了好東西不算,賀大哥又把人送來,這不成了妹妹故意變着法子討要東西了麼?”
貴子急忙道:“我們老爺說了,他本就想送張老爺兩樣好東西的,既然張夫人喜歡那瓷瓶,只管留下賞玩,正好省得他費心挑了。還讓張夫人不必介懷,那個跟這個不相干的。”
菊花心裡氣道,你不相干,我相干好不好?
賀夫人心裡一動,對菊花勸道:“那妹妹就不要推辭了,這也不值什麼。頂多下回姐姐去你家也找兩樣好東西,讓妹妹心安。”
這人還以爲她是不好意思要呢!
菊花側身讓到一旁,叫那對雙胞胎起身,然後微笑對賀夫人道:“我家老爺不在,妹妹也不敢做主。要是妹妹私自留下她們,老爺說不定會罵妹妹眼皮子淺呢。還是等我家老爺來了,看他怎麼說。”
她先前就已經想過了,這事張槐肯定不知道。夫妻這麼多年,要是連這一點了解和信任都沒有,那她早該緊張了。
所以,她覺得這事應該是賀老爺自作主張。目的麼?不過是想跟槐子交結罷了,畢竟張家除了有他想要的東西外,還有張楊這個前程無量的人物在。
賀夫人聽菊花如此說,只好讓巧蓮將那裝着柴窯瓷瓶的烏木盒子先交給黑皮放上馬車,然後陪着菊花立在垂花門內等候賀老爺和張老爺,又皺眉問貴子,老爺作什麼到現在還不出來,害得妹妹站在這等他們。
貴子急忙道:“剛纔老爺說就來的,想是有事耽擱了。太太別急,等小人過去瞧瞧。”說完直入正房,往旁邊書房找人去了。
菊花一邊跟賀夫人說話,一邊心裡想着這事:這賀老爺爲何一定要送兩個女人給槐子?她都推拒了,還要了旁的東西,還死要塞人過來幹嘛?
要說賀老爺有什麼企圖她是不信的,兩口子這麼熱情地想要交好張家,犯不着給她添堵,沒的送禮還送出嫌隙來,那不是找虐麼!
她哪知道,賀老爺本意可是爲了她着想呢!至於爲何把人退回去了又送來,是這麼回事:
貴子帶着雙胞胎去回覆賀老爺時,也是巧得沒邊了——正好張槐去了淨房。
賀老爺聽了貴子的話,忍不住笑了,想着這張夫人看上去倒不錯,到底是鄉下女人,又是窮苦人家出身,過日子緊巴也是難免的。她怕是覺得這對雙胞胎幹不了啥活計,正好又看中了那柴窯瓷器,想着不如拿這兩個無用的人換件好東西,還得了實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