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女如菊
菊花看看挺着大肚子的娘和嫂子,臉上半點笑容也無,鄭重地叮囑道:“娘,雲嵐姐姐,從現在開始,你們就呆在屋裡別出去。待會人都回來了,不管外邊吵成啥樣,都不要出去。外婆,馬嬸,你們看着她們兩個。馬叔,你就守在屋門口。買辣椒的事我讓王忠來做,他跟黑皮會守在院門口。”
楊氏驚叫道:“菊花……”
菊花打斷她的話道:“要是泥鰍沒找回來,你以爲他們會罷休?”
衆人一聽這話,心都直往下沉。
劉雲嵐看着菊花道:“我跟你一塊在外邊等。”
菊花道:“要是你沒懷身子,你就算想躲我也要把你拉出來。可是你跟娘都挺着大肚子,出去不是給我添亂麼?要是人家故意推你擠你,萬一摔着了,哥哥跟槐子都不在家,就算有馬叔跟佃戶們幫忙,可秦大夫如今正吃官司,雲大夫怕是也不得閒,連個大夫也尋不到,那時要怎麼辦?你一向是個爽利有主意的,我就把娘託給你。你該勸着她,也把自個照顧好,千萬不能在這時候出事,這就是幫我大忙了。我做事你還不曉得,有啥不放心的?”
劉雲嵐聽了這番話,頓時肅然起來,對菊花道:“你放心,只管去。我肯定把娘跟自個照顧好,不叫你操心。馬叔也到院門口去,看着點小姑,家裡有馬嬸、外婆、妞妞,這就夠了。我們關上大門,連院子也不去。”
菊花點頭道:“就是這個話。倒不是怕人進來,而是怕你跟娘聽見她們說的喪謗話,心裡受不住,氣得動了胎氣。”
汪氏也聽明白了,瞪了楊氏一眼道:“菊花說的對,上回你被孫家的婆娘氣暈了,全家都跟着懸心。那會兒全家人都在。還鬧得人仰馬翻,今兒要是再那樣,青木他們都不在,秦大夫和雲大夫也遇到麻煩了。你讓菊花咋辦?”
菊花看着楊氏,一字一句地說道:“娘,泥鰍丟了,我也難過,可是,非要說是咱們收辣椒招來了人販子,那下塘集的鋪子就應該全部關門。”
楊氏深吸了口氣。點點頭道:“娘曉得。娘一輩子沒幹過虧心事,不怕菩薩怪罪。你放心,娘一定不生氣,讓自個好好的。”
何氏看着剛放學回來的來壽,出主意道:“你們都去我家。娃兒都在那邊,人攏在一塊也好照顧些,有劉黑子看着,也放心。”
菊花急忙點頭。說就是這樣,又對來壽道:“下午不要去學裡了,明兒再跟夫子細說情由。”
於是衆人都起身去隔壁。馬嬸和馬叔則將做好的飯菜裝了些過去。
在院門口,只見又來了兩個賣辣椒的等在門前,又聚集了好幾個媳婦,小秀娘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跟人訴說,小秀呆呆地坐在地上,目光空洞。
見他們一大羣人出來,衆人收聲,看着楊氏等人的目光有些異樣,似乎是責怪,又好像有些顧忌。還有些幸災樂禍。
楊氏止住腳步,剛想開口對小秀娘說兩句軟話,就聽小秀娘罵道:“就曉得掙錢,不顧旁人死活。收辣椒,引得烏七八糟人往村裡來,遲早要把村裡的娃兒都拐走。”
她聽了氣得轉頭就走。就算竭力壓制,那腿肚子也是微微打顫。
先前她家沒收辣椒,人販子不還是從鄉下拐了好多娃兒走了?連個影子都不見。要不是菊花在集上追着了人販子,大夥還不曉得那些娃兒是被拐走了哩,還以爲是掉塘裡淹死了哩。
菊花只當沒聽見,吩咐王忠將辣椒估計了一個數,直接搬進鄭家院子,付錢將那兩人打發走了。
氣得小秀娘又是罵聲不絕,啥狠毒的婆娘,心腸最硬了,怪道連人都敢殺。
已經進了張家院子的楊氏聽了這話,頓時止住腳步,眼前發黑,心中五味翻騰。
劉雲嵐見她臉色不對,急忙扶住勸道:“娘忘了菊花說的話了?咱不生氣,也別跟她吵。她丟了外孫,心裡火大,讓她罵幾句出氣好了。娘跟她吵人家只會罵咱們。菊花都懶得理她哩。”
何氏和汪氏顧不得生氣,也紛紛勸解,生怕她氣出個好歹來。何氏暗自慶幸還是菊花想的周到:若是讓楊氏一直聽她們的喪謗話,今兒肯定要出事。
楊氏點點頭,深吸一口氣,頭也不回地進了堂屋,見了葫蘆和板栗幾個娃兒,堆起笑臉哄他們。
菊花緊跟着回到家,草草地吃了些飯,仔細叮囑劉黑子一番話,便出來招呼王忠和黑皮去吃飯,換馬叔在門口看着。
等待是漫長和焦心的,菊花安排好了娘跟嫂子,心裡略定,坐在鄭家院內,聽外面一羣媳婦婆子低聲勸慰小秀娘倆,不停地說些蒼白的寬慰話。
小秀娘還不時答話,說着又哭一會,小秀卻根本不吭聲。
說實在的,菊花很想去勸解她一番,可是想想還是算了。
日頭西斜,那風兒吹在身上,帶着一絲涼意。出去找泥鰍的人陸續回來,見面互相詢問,均是一無所獲。
“跑了老遠,問了好些人,也沒啥消息。”一個漢子如是道。
劉大胖子臉色黯然,不用問也知道結果。他問小秀娘:“親家公沒回來?”
小秀娘哭得嗓子都啞了,費力嘶聲道:“沒回來哩。”
她雖然生氣,卻不敢對劉胖子這個親家擺臉色:這外孫可是在自家丟的,說起來也是閨女沒看好。親家沒怪自己,也沒罵小秀,她當然不會不知好歹。要是遇上那難纏的公婆,兒媳婦弄丟了孫子,那日子怕是難過了。
劉胖子想再去找,又怕周矮子和劉三順等人回來,有啥新發現,於是焦躁不安地團團轉,不知該留下還是該走。
小妹娘和劉大順劉二順等人也回來了,聽大夥說沒找到,忍不住走到一邊,蹲在一棵桃樹下,低聲嗚嗚地哭泣起來。
幾個孫子裡面,泥鰍最是機靈了,就數他討喜。如今不見蹤影,她雖然沒像小秀娘那樣哭鬧,卻是挖心挖肝地難受。她是個老實人,也沒想着去怪誰,只是難受,純粹的爲丟了孫子難受。
劉大順見了,走過去蹲下,也沒勸,陪着娘一塊落淚。
劉胖子等得心煩氣躁,正要招呼兒子再去找,好過在這空等,那周矮子卻從村路上小跑着過來了。
劉胖子見了一喜,急忙迎上去問道:“親家,可有消息?”
周矮子不及說話,先點點頭。
衆人大喜,“呼啦”一下將他圍住了,一疊聲地催他快說。
小秀忽然跟活過來似的,衝上去一把推開旁人,哆嗦着嘴脣問道:“爹,找到泥鰍了?泥鰍在哪?”
菊花聞聲從門後出來,心裡一鬆,靠在門框上,暗自祈禱,泥鰍要千萬沒事纔好;何氏也抹着眼淚道,這下可好了,娃兒找回來就沒事了。
周矮子艱難地嚥了口吐沫,方纔說起他打聽的消息。
原來,他跟幾個村裡人一口氣攆了好遠,只見到兩個挑空籮筐的漢子,問了後,正是來賣過辣椒的。
據他們說,他們一路五個人回來,還有三個人是前面村莊的,已經回村了,他們也都認得。倒是還沒出清南村的時候,有個漢子本是跟他們一路的,卻說有樣東西拉在鄭家門口,又轉頭了。這個漢子他們都不認得。
“我們回村後,碰見三順。他一直攆到清北村。清北村幾個賣辣椒的人說,他們來回都是做一路的,不可能拐小娃兒,還說,今兒碰見賣辣椒的人,看着都面熟,就一個人看着面生。那個人瘦高個,穿灰色衣裳,鼻子有些尖,眼睛小。倒是跟我打聽到的那個漢子相貌差不多。我把打聽到的消息也跟三順說了,我們就在山邊河邊找起來,想着那人就算回頭,肯定不會往這邊來,一定順着河往山裡去了。找了一會也沒找到,三順讓我先家來跟親家說一聲,他已經往山裡去找了。”
衆人聽了面面相覷,這算啥?讓人空歡喜一場。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泥鰍是被賣辣椒的人拐走了,那人是人販子裝扮的。
頓時,大夥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鄭家院門口,一起盯着那個靠在門框上的小媳婦,和她身邊的何氏。
菊花面無表情地回視大家,並不誠惶誠恐;何氏則陡然緊張起來,將菊花往自己身後拽,想要跟這些人解釋,張張嘴,終究啥話也沒說出來。
王忠、馬叔和小黑皮立即警惕地站到二人身邊,一副防範的樣子。
雙方安靜地對峙着,氣氛有些詭異。
菊花看着劉胖子,道:“劉叔,既然知道擄走泥鰍的是啥樣人,大夥應該再出去仔細找纔對。那人定是躲了起來,等咱們不找了,他纔敢帶着泥鰍上路。”
有人就冷笑道:“你就哄人吧。上哪去找?人怕是早就被帶走了。你瞧着這麼多人圍在這,害怕了吧,想把咱們支走?”
何氏立即叫道:“死狗子!你個夯貨。”
劉胖子終究是忠厚人,疲憊地揮揮手道:“再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