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將一個罩子罩在埋雞的鍋上,在罩子頂上攤了一大塊紗布,再把煮好的雞腳雞頭等物倒在上面,藉着下面的熱氣烘乾水分。
這個篾罩子是張大栓上午編的,編了兩個,都是平頂。
葫蘆聞見那香味,扯着她手,指指那罩子上的東西。
菊花蹲下身問道:“葫蘆想吃這個?有些辣哩!”
葫蘆扯着她手蹦了兩下,笑着不說話,過了一會才道:“不怕辣!”
菊花抿嘴一笑,讓葡萄拿了碗和筷子來,搛了個肉多的雞翅,拆下肉來喂他,結果,辣得小娃兒咧嘴直吸氣,大人們都笑起來。
劉雲嵐忙上來幫他擦嘴,擔心地說道:“葫蘆,不能吃了,辣了肚子疼哩。娘讓馬奶奶蒸了蛋蛋,咱家去喝蛋湯,好麼?”
菊花也不敢餵了,將剩下的塞進自己嘴裡,然後對他道:“葫蘆,明兒姑姑做不辣的把你吃。”
葫蘆大概也受不了了,沒再跟着要,一邊吸氣,一邊笑。
楊氏叫道:“這娃兒,咋啥東西都吃哩?菊花,你也太依着他了。雲嵐,快帶他家去,喝蒸雞蛋,瞧這小嘴辣得——都紅了。”
菊花看着葫蘆的身影,歉意極了。
這香辣雞腳、雞頭和雞翅等,她本是想模仿前世在街頭買的久久鴨脖或鹽焗雞翅等小吃,可是她只會吃,不會做,更不明白人家做出來的爲何十分乾爽,於是,這盜版就四不像了——完全是她自己憑想象搗騰出來的,味道倒也香。
鬧哄哄的,忙到掌燈時分,一家人吃了晚飯,菊花和槐子才歇下。
“兩天就用了四十隻雞,咱家這雞也賣不了幾天。這買雞的事你可想好了?”槐子擁着菊花,靠在牀上問道。
菊花點頭道:“都安排好了。我孃家、咱村相熟的人家都打了招呼。挨個地買他們的雞;外婆村上,來喜也打了招呼;就是清北村,也跟劉叔說了。再說,本來他們養雞就爲了下蛋,如今我常年採買,他們該不停地孵小雞來餵了。還有,往後一天也用不了這麼多雞,眼下不過是剛開張。人都貪新鮮,等穩定下來,一天能賣十到十五隻,就不錯了。”
槐子點頭。又道:“我讓吳老頭的兒子吳成帶人管水田這一塊,爹在旁盯着;讓王老頭一家子管你的山地;我把劉叔抽出來,幫我照應木耳和養豬。木耳如今長得好,我不放心讓旁人做,往後就讓他跟黑皮管着。我各處總管查看。”
菊花微笑:“是該這樣。槐子哥,你親自下田幹活,太費工夫了,家裡各處都要你盯着,那些事兒安排他們去做就好了。等明年山上的雞養起來。咱們只有更忙的。”
張槐點頭,對她道:“我讓劉叔把家裡兩頭牛也牽給王家和吳家照管,如今黑皮可沒空放牛了。”
菊花覺得眼皮沉重,身子往下溜,迷糊道:“這有錢了,我咋覺得更忙了哩?槐子哥,我都沒出去玩過。想上山逛逛都沒空……”
槐子聽她咕噥抱怨,無奈地擁緊她,暗想是該好好安排家裡的事,然後抽個空帶她出去玩一回,哪怕就去山上玩也好,總不能掙錢多了,日子卻沒往常舒坦了,那掙錢幹啥?
第二天。槐子來佃戶吳成家。
吳家和王家都是新蓋的土牆屋舍,不過上面蓋的是瓦,建在菊花的竹園兩旁,守護這一百五十畝山地。
他站在那籬笆牆外,一時有些晃神:咋跟自己以前的住處那麼像哩?不,比自家以前的房子還要好。他以往住的可是茅草屋。
“少東家來了?快進來坐。”一個高大粗豪的漢子扛着秧草耙子正要出門,一眼瞧見張槐,忙恭敬地招呼,並將他往院裡讓。
張槐見是吳成,自己正要找他,便跟着進院。
吳成的兩個弟弟也正要出門,見少東家來了,也都放下手中的農具,且看他有何要交代的。
吳老頭見少東家竟然上門來了,十分高興,一邊端板凳讓他坐,一邊喚婆娘和閨女張羅茶水。他可是從心底敬重張家的,完全不像那些有錢的大戶,把佃戶不大當人。可是自家和對面的王家,哪裡像佃戶?吃的,住的,比當初還要好。
吳家子女多,三個兒子兩個閨女;對面的王家也是,五個兒子一個閨女,老兩口的頭髮全熬白了。這些兒女多的人家前年都沒能撐住,淪爲佃戶。
吳家大閨女吳英十五歲,見了少東家,滿臉通紅,心兒“咚咚”跳起來,小女娃強忍着羞澀,倒了一碗水送去給他。
槐子謝了她一聲,接過來喝了一口,繼續跟吳成說事。
英子坐在門口搓一盆衣裳,一邊偷偷地看少東家,覺得他一點也不拿大,待人好的很。她沒有茶杯倒水,用大粗瓷碗倒白水,少東家也沒嫌棄,還喝了一口。聽人說少奶奶往常可是醜的很,少東家都沒嫌棄,還娶了她,不過如今少奶奶臉治好了,變得十分好看。
單純的小女娃對這樣一份純純的感情無限嚮往和渴望,因此看見張槐的目光簡直是崇拜,暗想自己要是能嫁這樣一個有情義的男娃,就是吃糠咽菜也是甘願的。
迷迷糊糊地,她把一件褲子搓了又搓,都不曉得換一件衣裳。她妹妹小喜正提着一桶洗碗水要去餵豬,見姐姐還沒搓完,奇怪極了,今兒大姐幹事咋這麼磨蹭哩?
槐子細細地對吳成交代了水田的各樣事,從眼下秧田的管理一直說到稻子的收割。
“你知道我家事多,我也顧不上這塊。我瞧你是個忠厚人,做事還肯動腦子,就把水田這一塊交給你管了,往後再買了田也交給你管——只要你能管好。你瞧,我身邊除了劉叔父子,也沒得用的人手,你果然用心幫張家,我跟爹肯定不會虧待你的。你們吳家和王家,都是最先跟着張家,往後只要張家能發達,你們也會跟着沾光。”
張家肯定會發達!
吳成激動地想,那可是出了秀才老爺哩。
他臉泛紅光,對槐子鄭重保證:“少東家交代的事,咱一定放在心上。少東家就瞧好了吧:往後水田這一塊,肯定不讓東家操一點心——我們父子管保把這五十多畝水田收拾得妥妥帖帖。”
吳老頭大嗓門叫道:“要是這點事也幹不好,那我吳老頭這老臉也沒處擱了,挖個地洞鑽進去算了。那麼多佃戶,東家就挑中了吳家和王家,要是不好好幹,哪能對得起東家哩!”
槐子笑道:“也不光是照管我自家的水田,還有到時向佃戶收租子,這些活計都要派人,我可不就找你們了?割稻時要僱多少人,用多少錢,你都拿個主意給我,只要合適,我都依你。”
吳成見他如此看重自己,高興的同時,也覺得肩上沉甸甸的,他肅容道:“少東家只管把心放肚子裡,這些事兒我都會精心的,就有拿不定主意的,就去問少東家。”
少東家可是識文斷字的,他平素就佩服他。
槐子點頭,看看吳家的媳婦和閨女,又對吳老頭道:“讓你們在山上住,是爲了看管這一百多畝地,尤其是這竹林和對面的樹林,往後都有大用的——說不定將來我家也會搬過來——吳叔讓嬸子跟嫂子她們平常多關照些。”
吳老頭把胸脯拍得山響,連叫他放心,又說餵了兩條狗看管門戶等。
聽說東家往後會搬過來,吳老頭一家都很高興:往後這邊就興旺了。
槐子又跟吳成商議了一會,叮囑他們晚上要警醒些,然後才告辭出去。
吳家父子起身相送,他走出好遠,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經被院牆擋住,英子還呆呆地望着外面。
英子娘皺眉瞧着閨女,提醒道:“英子,你看啥哩?還不快洗衣裳,回頭要去地裡薅草。”
英子慌忙應了一聲,低頭快速搓衣裳,只是心裡卻空落落的,彷彿被挖去一塊。
槐子離開吳家,又去了山下,找到正在黃豆地裡薅草的王家父子,照樣也交代了一番話。等安排妥當,已經是日頭當空了,他趕緊往家趕,還有事跟劉叔商議哩。
一進院子,就見菊花正坐在廊檐下幫板栗試穿一件石青色的褲子。
很奇怪的,這褲子連着上身,上面像個小背心,褲腳捲起一圈,邊沿鑲着紅邊;上身裡衣是一件大紅的小褂子,襯着外面石青色的背心,越發顯得板栗面色粉嫩,眼神黑亮,看起來極爲精神。
菊花兩腿夾住板栗,低頭幫他繫帶子,一邊對抱着小蔥站在一旁的葡萄說道:“大紅要配黑色,或者石青色,才能壓得住,就算是小娃兒,也儘量不要紅配綠——太難看哩;這褲腳捲起一截,鑲上紅邊,既好看,將來褲子短了,還能放下來,接着再穿。省得小娃兒長得快,衣裳還沒穿壞,就小了。”
葡萄道:“小了也不要緊哩,總歸少奶奶還是要生的,將來留給小的再穿。我家裡就是這樣:我哥哥穿小的衣裳,我接着穿;我穿小了,我奶奶洗乾淨補好,疊整齊收起來,等將來把小井兒穿。要不咋說‘新老大,舊老二,補補連連破老三’哩!”
菊花聽了微笑,忽然擡頭看見槐子走過來,便問道:“咋回來這麼早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