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忽地停筆,心裡默算了一下支出合計數寫上,然後她好像想起什麼,將筆架在硯臺邊沿,起身拿了把梳子,一邊幫槐子梳理那一頭長髮,一邊跟他說話。
“槐子哥,我想起來了,先前要跟你說,叫你一打岔又忘了的話:你哪天去集上瞧瞧,我那算盤可做好了?”
槐子道:“過兩天吧。過兩天我送木耳去集上賣,順便就帶回來了。菊花,你真的會打算盤?看書上寫的就會了?”
菊花故意得意地說道:“這說明我聰明麼。《算學統籌》寫得很清楚,你就不要問了,回頭我打給你瞧就是了。”
她學過算盤,可是後來工作中都用計算器,把算盤的知識也忘得差不多了。不過,普通的加減還是會的,乘法就要使勁回想了,除法是一點都記不起來了,而且,她前世在學校學的算盤是五子的,就是上面一個子,下排四個子,跟鋪子裡的賬房先生用的上排兩子下排五子的七子算盤不一樣,因此,她只好讓槐子去訂做。
爲了掩飾這個,她先打着要學算盤的藉口,讓槐子在清輝買了本《算學統籌》,編的倒也明白,就是內容口訣是針對七子算盤的,這讓她很喪氣——又要編一套說辭。老是編謊話真的很累人,一不小心就容易說漏嘴。幸而她只是在家用,不用面對外人。
槐子聽她口氣很是得意,微微一笑。
菊花將他頭髮梳通順了,又找了塊乾布仔細地幫他擦拭了一番,抖散晾着,道:“待會再睡,這頭髮還溼的很。”
槐子找了本書過來。將她拉坐在自己腿上,擁着她道:“那咱們看會書。”
才翻看了一頁。聞着菊花身上淡淡的奶香。撫着她柔軟的腰肢,槐子不由得心猿意馬起來,忍不住低頭噙住那紅脣,輕吸慢吮。完成傍晚在院子裡心中想要卻又不方便做的事。
菊花哭笑不得:自己的嘴脣變成書了?
她被槐子一陣親吻,弄得心兒顫動。渾身發軟,不自主地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脖子,熱烈迴應。
燈影搖曳。昏黃的燈光下。悠悠情愫盪漾,好一會,槐子鬆口,喃喃地喚了聲“花兒”,凝視着她輕聲道:“不看書了,早些睡。明晚再看好麼?”
菊花本來被他吻得暈暈乎乎,聽了這話卻清醒過來。差點笑出聲,心道你啥時候看書了?只是她也不想大煞風景,便忍笑窩在他懷裡點頭,又小聲道:“瞧瞧板栗和小蔥好不好。”
槐子點頭,抱起她先送到牀上,又去檢查了雙胞胎的牀帳,然後才滅燈上牀,傾瀉那一腔火熱。
第二天,雞叫頭遍,窗戶上還是灰濛濛的一片,槐子就醒了,輕輕地將手臂從菊花頸下抽出,然後小心地下牀,踩在踏板上穿衣。
待他出來,外面依然是輕霧濛濛,東方天際透着些許淡淡的晨光。何氏正在廚房忙碌,先用撮箕騰出竈洞裡的草木灰,免得草灰積多了柴草塞不進去,接着燒水洗鍋抹竈。
她見了槐子,詫異地問道:“咋起來這麼早?天還沒亮哩。”
槐子含糊地應了一聲,端了杯水去院牆根下漱口,算是順便給花草澆水了。他蹲在那形如老人的樹根前,忽見枯木上面出了密密的一層小木耳,心中一驚,忙湊上去細瞧——是木耳,他種這東西好幾年了,自然不會認錯。
心中納罕不已,又往旁邊的兩株橡樹根上看——這兩株是後來挖的,形狀或遒勁或奇異,都有些特色——上面稀稀拉拉也長了不少,只是不如前面那株多。
他來回仔細地察看。
天漸漸亮了,後院的公雞也叫個不停,雞鴨“咕咕”“嘎嘎”地在欄中鼓譟,想要出來;小黑皮也跟貓兒似的出了西廂,看見少爺蹲在牆邊,不由一愣,卻也沒問啥,就在院子裡練起拳腳來;劉嬸也閃身進了廚房忙碌。
何氏輕輕地走到槐子身後,用手戳了他一下,低聲問道:“槐子,你在磨蹭啥哩,咋還沒洗好?水燒熱了,你快提進屋,讓菊花幫兩個小的洗澡。”
槐子忙答應了:“噯!就來。可是怪了,咋好好的長出木耳來了哩?”一邊還盯着那老樹根瞧。
何氏聽了他的話,順着他的目光一看,也十分詫異:這東西雖然山上也能找到,真要種的話,可是不容易,槐子每年搗騰它,忙得要死,收成也有限。
她也湊近了細看,一邊嘀咕道:“該不是那天一盆水潑的吧?”
槐子急忙問道:“娘,你潑啥水了?”
何氏小聲道:“不記得是哪天了,我洗木耳炒了吃,見這樹根有些幹,就順手把那盆洗木耳的水潑這上面了。又怕潑多了不好,就潑了一半,剩下的就潑在旁邊的這兩棵樹上了。不曉得是不是這個竅。”
槐子聽了心中一動,陷入沉思。
待何氏又推了他一下,才清醒過來,發現自己還沒漱口哩,忙三兩下刷了牙,又去洗了臉,才提着何氏裝好的熱水進房,板栗和小蔥已經在小牀上“咿呀哦”地笑個不停,搬着手腳往嘴裡塞。
菊花快手地先將自己擦洗了一遍,然後才伺候兩娃兒,一邊聽槐子說木耳的事。
“回頭我就去試試,往常老是要掰碎好些木耳,長得還不勻淨。”
菊花道:“那你趕緊試試,就不成也不要緊,反正你都種了好幾年了,總歸是這個樣。要是成了的話,那你可不是搗騰出些門道來了?咱往後就多多的種這東西。這一批橡樹苗也出了不少,等明春移栽到山上,咱們自家也有樹林了。”
她一邊說,一邊將兩娃兒剝光了丟澡盆洗澡。清早起還是有些涼的,因此菊花將洗澡的木盆放在架子牀的後面,牀頭部位拉着門簾,就沒那麼冷。
槐子微笑點頭,蹲一旁幫忙。
本來他還不敢碰他們兄妹——怕自己那粗糙的大手沒個輕重,傷了小奶娃那軟軟的小胳膊腿,可是見兒子在大木盆裡“啪啪”拍水玩,渾身肉滾滾、胳膊腿跟藕節似的,實在忍不住,試着幫他們洗了一回,然後就每天幫着洗了。
菊花瞅着他小心翼翼地捏着板栗的胳膊,用紗布清洗腋下,倒也有模有樣的,就是一個大男人幹這活計有些滑稽,忍不住笑道:“咱村怕是就你幫兒子洗澡吧?我哥都沒幹過這事。”
槐子卻笑道:“誰說的?劉三順就幹過,他說教泥鰍划水要從澡盆學起,等大一點就帶他去河裡劃,他可不是在幫兒子洗澡?你哥晚上也是帶着葫蘆一塊洗澡的。我是覺得這小子圓乎乎、肉滾滾的,怪好玩。”
笑鬧中,將兩娃兒收拾好,交給葡萄看着,槐子自去後院伺弄那木耳,菊花和劉嬸做早飯。
早飯後,菊花見昨晚磨出來的糯米湯圓粉已經沉澱乾淨,於是濾去上面一層清水,又讓劉嬸刷洗了一張竹匾,擦乾後,墊上塊白紗布,將湯圓粉一塊塊地掰開,攤在竹匾中晾曬。
“晌午就吃湯圓吧!”何氏看着竹匾中白花花的湯圓粉笑道。
菊花點頭,用手捻了一點面,搓了搓,十分細滑,對何氏道:“那我來做餡兒。劉嬸,你去炒些芝麻,搗碎了拌點糖,做個芝麻餡兒的;我來剁些醃雪裡蕻,摻上點臘肉,做個醃菜餡兒的;再搓些小湯圓,用甜酒釀和小白菜下了吃。”
何氏見她三言兩語就分派好了,滿心高興,道:“今兒這太陽倒好,娘把那大竹匾也搬出來,把襖子、褥子都曬曬。”
於是都忙活起來,葡萄也過來幫忙打下手,只有劉奶奶坐在廊檐下,看着三個小奶娃,一邊做針線。
正忙着,門口進來一人,揹着個小娃兒,原來是趙大嘴的媳婦桂枝,對着何氏叫道:“張嬸子,在忙哩!”
何氏正將好幾個枕頭靠在大竹匾邊沿,對着大太陽曬,一見她來了,忽地想起一事來,忙對廚房喊道:“菊花,你桂枝嫂子來了,過來陪陪。”又轉頭笑讓桂枝坐。
桂枝放下背上的黑小子,推了他一把道:“也不曉得喊人,這是張奶奶。”
黑小子對何氏咧嘴一笑,脆聲叫道:“張奶奶!”
何氏高興地應道:“噯!這是亮子吧。瞧這結實的小模樣,跟大嘴小時候差不多。”
她端了凳子放在梅樹下,讓桂枝坐,又叫葡萄去抓些花生糖來給亮子吃,又讓她去後院摘些櫻桃來。
“張嬸子,甭張羅了,怪難爲情的。”桂枝不好意思地對何氏道。
菊花正好也將那醃菜臘肉餡兒調拌好了,聽何氏叫,忙對劉嬸說了一聲,就出了廚房,對桂枝笑道:“桂枝嫂子,我準備找個空兒去看你哩,可巧你就來了。喲,這娃兒真是……好喜人哩!”
瞧着那個小男娃,跟李敬文差不多大,闊嘴巴,大鼻子,整一個縮小版的趙大嘴,但是,小娃兒皮膚黝黑光亮,眼睛也挺有神,咧嘴一笑,露出一嘴細白牙,有點像前世的外國小朋友。
她禁不住失聲笑了起來,歡喜地拉着他,問他名兒歲數等,亮子略有些害羞地看着她,一一回答了。
菊花見葡萄張羅了糖食,便讓亮子拿了吃,不要害羞;葡萄又去後院摘櫻桃。
菊花微笑看着桂枝,問道:“桂枝嫂子,可是那邊有回信了?我都不好催你的,如今也忙——大嘴哥在整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