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槐子和劉三順再次帶着張楊他們出發時,趙三便也跟簿去了。這回是去湖州,而且三個小的說不定要在那裡住幾個月,就算他這個爹不大能耐,那也要跟着去看看才放心一些。
槐子本還不放心菊花,走的前一天秦楓師兄妹回來了,他才鬆了口氣。
秦楓見清南村一下有三個少年去參加府試和院試,也十分高興,送了他們一些常用藥,有醒腦提神的、驅蚊蟲的,還送了好幾顆解毒丸,以備不時之需。
小石頭嬉皮笑臉地還想多討些藥。
秦楓好笑地說道:“藥可不是隨便吃的,你要那麼多做什麼?有些藥給你也沒用呢。”小石頭這才罷休。
等槐子走後,菊花才轉頭回孃家去找雲影,她昨天回來時臉上不大好看,也不知今天好些沒有。
雲影豈止是臉上不大好看,簡直跟生病一樣,或者說跟懷孕一樣,吃啥吐啥,她這個大夫,倒讓劉雲嵐照柵起她來了。
劉雲嵐不知她是咋了,見她吃不下東西,便做了火腿小白菜湯端給她——這個湯菊花最愛喝的,喝了也不會吐,她便想讓雲影也試試。
雲影臉色蒼白,正靠在牀上正跟菊花說話呢,見劉雲嵐端了湯來,內疚地起身,說道:“雲嵐姐姐,害你操心了。”
劉雲嵐笑道:“不要緊。這個湯不油膩,清爽的很,菊花也喜歡喝的。你嚐嚐看好不好。”
見那湯色十分清亮·雲影便接過筷子,在湯裡挑了挑,準備撈些小白菜來吃,誰知撈出一片粉紅的火腿肉,頓時胃裡作嘔,急忙將碗筷塞給菊花,翻身下牀衝出去吐了。
這情形看得劉雲嵐愕然不已!
菊花心中雪亮,對劉雲嵐道:“雲嵐姐姐,她最近不能見肉·你只做蔬菜給她吃就好了。今兒你不用管她,就讓她在我家吃,順便陪陪我。”
劉雲嵐點點頭,狐疑地端着那碗湯出去了,邊走邊想道,難道雲大夫也懷了身子?那咋還不成親哩?
菊花走出房間,對吐了幾口卻什麼也沒吐出來的雲影道:“走吧,你又沒病,這麼窩在房裡偷懶可不像話。去瞧瞧我家的櫻桃,這兩天就要熟了。咱去找找·說不定能找到幾顆熟了的,讓你嘴裡換換味兒。”
雲影聽了精神一振,光想想櫻桃那鮮亮精緻的外形,就覺得身體一陣舒爽,要是能吃幾顆,只怕嘴裡胃裡都好受些。
她跟着菊花去張家,身上衣衫也懶得換,還是一身粗糙簡單的青衣男裝,頭髮也挽了個髻用布巾裹住。一來她實在沒心思注意外形;二來在這地方,服飾還是簡單樸素些好·打扮的那麼鮮亮不是自找麻煩麼!
進了院子,何氏跟她們打了個招呼,提着一籃子衣裳去河邊清洗。
菊花找了個小籃子遞給雲影·自己則提了個大籃子,帶着她一起往後院去了。
雲影奇怪地問道:“你不是說櫻桃還沒熟麼?拿這麼大籃子做什麼?”
菊花道:“我去園子裡摘些菜回來晌午吃。你那個籃子纔是裝櫻桃的。”
後院裡,東邊菜園西邊果林。這時節,各色果樹枝葉蔥蘢,上面的果子雖然還沒熟,瞧着也十分喜人。雲影走在樹林間,似乎有滿腹的心事。經過一棵李子樹下,仰首望着頭頂上碧青的李子·她不禁伸手摘了一個·隨便在身上擦了擦,放在嘴裡“嘎嘣”咬了一口—
菊花瞧得目瞪口呆·轉頭不忍再看。
誰知接連“嘎嘣”聲響起,雲影竟然把那個青李給吃完了。
菊花眉頭蹙在一處·嘴裡難受,問道:“這李子離熟還早哩,不僅酸,只怕還澀,你怎麼能吞的進?”
雲影無所謂地說道:“我並沒有吃,不過嚼了些酸水讓嘴裡好過些。”這麼酸的味道總算讓她忘記了些東西。
菊花不禁爲她的櫻桃擔心起來——害怕雲影將沒熟的櫻桃也摘吃了。
於是,等兩人來到櫻桃樹下,她便叮囑道:“這櫻桃就快熟了,你可別亂摘一氣,咱們仔細找,總能找到熟的,沒熟的摘了可惜哩。”
看着綠葉間那一簇簇玲瓏的櫻桃,大多數黃亮剔透,少數泛着紅暈,晶瑩如同瑪瑙,卻沒有紅透的。雲影再也忍不住了,踮起腳,伸手摘那帶着紅暈的,從袖子裡拽出一塊手帕,一邊擦一邊往嘴裡塞。
菊花心疼那果子還沒熟透就被她摘了,又瞥見她手中的帕子,差點笑出聲來,好笑地問道:“我說,你這樣子到底算女人還是男人?作這身打扮,袖子裡卻揣着條繡花的綠手帕,不說你拿着不像,就是你身上的粗布衣衫跟它也不配。再沒見過你這麼怪妁了。”
雲影只覺那酸甜的果汁流入喉嚨,真是渾身舒泰,不及跟她說話,只顧吐出果核,一邊又摘了往嘴裡塞。
菊花見地上草叢裡掉了不少,有些是被鳥兒啄了半邊掉地上的,有些是長蟲後失去生機,自己落地的。她嘆了口氣,這東西也是難伺候的,比桃子難伺候多了。紮了個稻草人立在園子裡,也不大管用。
她見雲影還在吃,心疼地說道:“雲大小姐,夠了吧?再忍幾天,等全紅了,那時候吃多甜。你一定要嘴裡嘗酸水的話,還不如找個大桃子啃哩——那桃子也長得差不多了。”
雲影也覺得腮幫子酸得有些麻木,便停了下來,吐口氣道:“覺得好多了。等下難受了再摘桃子吃。”
她見菊花走進菜園,在一壟莧菜地跟前彎腰扯紅莧菜,便也過去幫着扯。
菊花扯了幾把,吃力地直起身子,一手撐着腰歇氣。
雲影皺眉道:“你不能別忙這些嗎?我見你婆婆並不要你幹事,張槐也心疼你,你爲何總要忙忙碌碌的?”
菊花微微一笑,看着園子裡整齊的菜色,對她道:“我喜歡忙這些,不然坐在家裡有什麼趣兒呢?就算找個人來伺候我,我也是不喜歡的,我比較喜歡種些菜、忙些事,只要不太累,我就不討厭。”
她看着雲影又道:“你這回出去幹了什麼,我也猜得出來,我也不知怎麼勸你纔好。打個比方吧,我們雖然喜歡這些蔬菜,或青或紅,既好看又好吃,可是一定很討厭大糞,嫌棄它難聞噁心····…”
雲影瞥了她一眼道:“別跟我說你不嫌棄那東西,我是不信的。”
菊花笑道:“我又不是蒼蠅,自然不會喜歡那東西。可是每當我往這菜園子裡一站,就不嫌棄了。槐子哥澆糞的時候,我就喜歡在旁邊瞧着,哪棵菜澆多一些,哪棵菜澆少一些,這些菜澆完糞幾天後是個啥樣的情形,我都清清楚楚。”
雲影緊抿着嘴脣,只覺得剛吃的櫻桃又在作怪。
菊花笑道:“你別難受,我可不是存心讓你不好過,這是我的體驗和感受。我覺得,自己親手種菜,從撒種子開始,看着它破土發芽,看着菜秧子一天天長高,那心情真的很不一樣,這時候你就十分關心澆糞澆水對它的影響,看着經過那些糞水的澆灌,它們隔天就蓬勃旺盛的樣子,你真的不會再嫌棄那些大糞了你只會着急糞坑裡的糞夠不夠澆這些菜。”
她見雲影怔怔地出神,也不多說,自去掐空心菜,又砍了幾根萵筍。
雲影跟在她身後,伸手接過那隻大籃子,穿行在壟溝裡,那些菜有些正當吃的時候,翠綠蓬勃,如空心菜和萵筍;有些還是菜秧子,如黃瓜辣椒等;有些卻老了,如大蒜。
她不自覺地輕聲道:“我很小就跟着我爹在外行醫,他醫術高明,我只要照着他教的做就行了,一樣博得人們讚譽;我也不曾像師兄這樣獨自在外遊歷,自己挖草藥,自己研製一些藥方,我跟着我爹採藥——他對各樣藥草生長習性都十分熟悉——再不就在藥店裡買藥草;我也不曾缺錢——從來都是我爹視金錢如糞土。如今想來,我還真的沒有像你說的那樣,自己親手去獲取一樣東西或是獨自研製一樣東西,自然不能體會你說的那種勞苦和喜悅。”
菊花聽她自言自語,也沒接話,心道你爹已經去了,往後你只能靠自己了,所有的事都將跟以前不一樣,希望你能挺得住。
下午,趙大嘴的媳婦桂枝生娃,竟然有些難產,他見房裡一盆一盆往外端血水,頓時亂了方寸,慌慌張張地來找秦楓。可是秦楓去了下塘集,安排藥鋪的事,於是雲影就跟着他一起來到趙家。
雲影在清南村這麼些天,已經被所有人都認識了,再加上她幫不少媳婦治好了積年的婦科病,大家也漸漸地相信她醫術跟秦楓一樣厲害。
可是,就算她是大夫,這接生的事,人們也不信她一個未出嫁的女娃會懂,因此見她來了,都很奇怪,那接生婆子更加不高興——這不是搶飯碗麼?所以垮着一張臉,根本不讓她靠近牀邊,嘴裡還嘀咕些“自己連娃也沒懷過,還跑來幫人接生”等不好聽的話,氣得雲影渾身發顫。
她沉着一張臉,站在門邊,望着忙碌的媳婦們,也不說話,也不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