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從柳樹梢頭漏下來,帶着股清幽的味道,院牆根的草地上佈滿銀霜,反射着月華的光芒。
菊花聽了趙清的話,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又不願意像一般大人那樣嚇唬小孩迴避這問題,想了想便道:“不就是跟拉屎一樣嘍,髒的很。清兒,咱甭去瞧熱鬧了,怪難爲情的,你見誰拉屎撒尿讓人瞧了?”
她也想通了,決定還是不去看熱鬮,畢竟許多男人在場,將小牛從那個地方拽出來,還是很令人尷尬的,她一個年輕媳婦呆在那確實不合適,更不要說趙清這個小女娃了。
槐子也正在想要如何回答趙清的話哩,聽菊花說得這麼有趣,趙清怕是不會想去瞧這個熱鬧了,不禁呵呵地笑起來,摸摸菊花的手,贊她聰明。
果然,趙清皺起了眉頭,覺得菊花說得好像有些道理,娘總說小女娃要斯文些,看人拉屎撒尿當然不好,看一頭牛拉屎撒尿也是不成的,於是,她仰頭對菊花道:“那就不去了。菊花姐姐,咱們去瞧小葫蘆吧,看他長大些沒有。”
菊花道:“好。葫蘆怕是已經睡了。°不過不要緊,他就算不睡也不會理咱們的。”
他們三人進了院子,就聽後院人聲鼎沸,有人大聲道:“加把勁。噯就這樣”
又有聲音道:“慢點兒,別扯,讓它自己出來。”
菊花忙推槐子道:“快去瞧。完了過來叫我。我去雲嵐姐姐那。”
槐子急忙蹬蹬地往鄭家後院去了。
楊氏從屋裡出來,站在廊檐下,覷着眼睛看向院子中的兩個人影,問道:“是菊花麼?”
菊花返身將院門關上,一邊答道:“是我,娘。”一邊就來到她身邊。
楊氏笑道:“你是來瞧小牛的吧?還有一會哩,先去你嫂子那坐會,回頭我叫你。”
菊花答應了,帶着趙清便往西屋去了。
外面鬧哄哄的·這屋裡卻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進了嫂子臥房,圓桌上搭着藍底碎花的棉布,一盞油燈搖搖晃晃·昏暗的燈光下,劉雲嵐額上包着頭巾,正靠在雕花架子牀上,一手輕拍睡在身邊的兒子,一邊無聊地望着窗戶。
空氣中流淌着恬靜、溫馨的氣息,似乎有母親淡淡的呢喃響在心間。
菊花貓一般無聲地走進來,小聲招呼道:“雲嵐姐姐”
然後她笑眯眯地和趙清一起脫了鞋子·踩上踏板,趴在牀沿上朝牀裡張望,看那熟睡中的小人兒;趙清更是笑得眯縫了眼兒,恨不得搖醒小葫蘆,要逗他一會纔好。不過,葫蘆就是葫蘆,睡覺時也是深沉的,絕不無端端就驚醒。
劉雲嵐見了兩人·十分高興,對菊花道:“我正着急哩,也沒個人說話·娘又不讓做針線,又睡不着——我白天睡了好長時候哩。葫蘆整天睡,我沒事幹也跟着睡。噯喲我這一身骨頭都睡軟了哩。”
菊花笑道:“你忍忍吧,再過些天不就滿月了麼?到時候你想偷懶歇會怕都不容易,趁着這坐月子的時候,好好地養養是正經。今晚吃了多少?”
劉雲嵐道:“吃了一碗飯,一大碗雞湯,還有三個雞蛋。”
菊花點點頭,問道:“現在感覺咋樣?要不要再吃幾個雞蛋睡覺?”
劉雲嵐搖搖頭道:“不吃了,那一碗雞湯可不光是湯·裡面好些雞肉哩,我覺得有點兒撐。”又笑着對菊花道:“我這奶水也足的很,葫蘆根本吃不了,瞧他這些日子跟吹氣似的長,一天一個樣。”
菊花瞧着已經褪去紅色,面色變得白嫩的小葫蘆·抿嘴笑道:“娘不是說小娃兒生下來後見風長麼?這奶水足,他吃一年的奶下來,從小把底子打好了,長大了身子骨才壯實。”
劉雲嵐摸摸兒子的小腦袋,幸福地點點頭,忽然她擔心地對菊花道:“菊花,我覺得自己長胖好些哩。”
菊花忍不住笑道:“你沒生葫蘆之前,就已經發胖了。不過我覺得你不用擔心,等滿月了,你又要帶葫蘆,還要忙家務,你說,有多少肉掉不下來?怕是有的日子在那哩。本來麼,要是葫蘆不這麼乖的話,光吵夜這一樁,你恐怕就受不了——睡不好覺哪能長胖哩?”
劉雲嵐連連點頭道:“我真是好福氣哩。葫蘆可乖了,晚上從不哭,喂他奶就吃,換尿布也不吭聲。”
趙清趴在牀邊,睜着黑眼睛,一會瞧瞧菊花和劉雲嵐,一會看看睡熟的小葫蘆,忽然她指着小奶娃驚喜地對菊花小聲說道:“菊花姐姐,你瞧,葫蘆在吧唧嘴哩,他想吃奶了。”
菊花一看,只見那小子睡夢中不知是想到啥,或是純粹無意識的動作,小嘴兒不停地吧嗒,好像在吃啥東西的樣子。她看得好笑,擡頭望向劉雲嵐無聲詢問小奶娃想幹啥。
劉雲嵐低頭含笑看着兒子,搖搖頭道:“不是想吃奶——剛吃過沒一會哩。他睡着了經常是這樣子的,一會就好了。”
菊花剛想說話,就聽窗外傳來槐子的輕喚:“菊花,菊花,小牛生下來了哩。”
菊花聽了急忙穿鞋下地,一邊對劉雲嵐道:“雲嵐姐姐,我去瞧小牛了。你早些睡吧。”
趙清比她更快,一矮身往踏板上一坐,抓起鞋子就往腳上套,三兩下穿好了就往房門口跑去。
劉雲嵐羨慕地瞧着兩人的背影,她其實也很想去瞧瞧的,可是眼下她還不能下地哩。她知道並不是每個媳婦都能像她一樣有福氣,實打實地在房裡養一個月,有些人生完三天就下地,好些的十來天也就下地了。楊氏和菊花都說讓她好好地養一個月,把身子養好了再幹活。她只有感激的,因此很聽話地養着。
菊花和趙清出來後,就聽槐子笑道:“快點,剛生完。”一邊拉着她的手,菊花扯着趙清,興奮地往後邊牛棚跑去。
轉過牆角,只見牛棚裡燃着好幾只火把,亮堂堂的,好些人圍着,就聽趙三大笑道:“拜四方了,小牛拜四方了哩。”
菊花納悶,忙問道:“啥叫拜四方?”
槐子笑道:“你來瞧瞧就曉得了,就是小牛使勁往起爬。它剛生下來,很不容易站穩哩。”
幾人擠過去,找了個空擋往裡邊一瞧,一隻小牛犢渾身溼漉漉的,毛都粘在身上,腰腹上還兜着灰色布巾,在地上不停地掙扎着,四肢亂劃拉,好容易站起來,又摔倒;扒拉幾下前腿,又撐了起來,只是它那腿好像不得勁兒似的,搖搖擺擺地踩了幾下又摔倒了,如此反覆。
鄭長河急得大叫道:“加把勁兒站穩了”
周矮子笑道:“你急啥?它還沒拜完哩,拜完了四方自然就站穩了。”
菊花見那小牛每摔倒一次,身子難免會換個方向,如此團團轉,倒真的像在朝四方跪拜似的,忍不住笑道:“這就叫拜四方啊我還以爲我爹添了頭小牛,是件大喜事,要上一炷香,拜四方的菩薩哩。”
衆人聽了都鬨笑起來。
趙清屏住呼吸,兩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那小牛每摔倒一次,她就忍不住輕聲驚叫,想是見那牛兒摔得可憐,有些不忍心,不禁仰臉問道:“菊花姐姐,咋不過去扶它一把哩?”
不等菊花回答,那邊人羣中趙三發現閨女也來了,喊了聲:“噯喲閨女,你咋也跟來了哩?這個小女娃不好瞧的。”
趙清急忙道:“爹,我剛來的,我又沒瞧見它生小牛。”她記住了菊花說的生小牛就跟拉屎一樣,小女娃不能瞧,所以這麼跟她爹說。
張大栓笑道:“這麼點大的娃兒,看看小牛有啥要緊的。清兒,這小牛要自個爬起來才成,不能扶的,不然往後那腿就不夠力氣。”
菊花雖然不知這是啥習慣,但想來不外乎那些道道,於是現場教育趙清道:“這就跟人一樣,凡事總要靠自個,指望旁人是不成的。人家就算能幫你一回,也不能老是幫你。這小牛剛生下來,第一個要學的就是自個站穩了,要是連這個也做不好,往後可就難了。”
趙清聽了點頭,道:“娘說,小女娃要把針線活計、茶飯手藝都學好,往後嫁人才不吃虧。”
周矮子看着菊花笑道:“你這閨女會說話;趙三這閨女也聰明,才這麼點大就能懂這麼多,不簡單。三哥兒你也是個有福氣的。”
鄭長河笑道:“三哥兒當然有福氣了,光他家小石頭將來就不簡單,肯定是要當官的。三哥兒,往後咱這些老兄弟就要靠你照應了。”
趙三嘿嘿笑着,謙虛了一通,說那小子還不知能不能折騰出點名堂來哩,要是連個秀才也掙不上,還不得回來種田?
說笑間,就見那小牛摔了十幾跤後,終於叉着四腿站起來了,又連續走了幾步,雖然不大平穩,卻沒有再次摔倒,引得人羣一陣歡呼。
趙清喜悅地搖晃着菊花的手臂,嘴裡脆聲嚷道:“菊花姐姐,它自個站起來了哩,沒要人扶。”
菊花開心地點頭道:“這小牛犢往後肯定力氣大,耕田耙地都是一把好手。”
鄭長河樂呵呵地接道:“那還用說,瞧這歡實勁兒。”
青木含笑上前,收拾地上的衣胞,並將那些帶污跡的稻草全部弄走,又換了些乾淨的稻草過來;張槐急忙跟着過去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