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無奈地想,那不是爲了委婉地勸你老人家,才那麼說的麼!她也不好不應聲,便沒好氣地說道:“光聰明有用麼?你要是不聽話,不好好地學,再聰明也沒用。”
林氏卻眼前一亮,笑嘻嘻地對菊花說道:“來財這小娃兒二舅母也管不好哩。菊花,瞧來財好聽你的話,就讓來財到大姑這來念書,你跟青木也能常常地教導他。往後來財中了秀才,是不會忘了大姑跟菊花姐姐的。是吧,來財?”
菊花心道倒黴,自己在房裡呆得好好的,幹嘛要到廚房來?這不是找事麼?
想起年前跟哥哥商量的,這事萬萬不能鬆口,便斷然說道:“那可不成。管一個小娃兒,是簡單的事麼?我一個女娃子,哪裡能教導他?管不好了,也沒法跟二舅二舅母交代。來財還是要靠自己哩。不是說‘成林樹不用磕,磕多了節疤多’麼,擱哪唸書還不都一樣。況且開春後,我家也忙得很,要開荒種地,哪有空閒管他?”
楊氏這時也沉着臉插話道:“就是這個話。今年要照顧幾十畝地,我連生意也不能做了,哪有空管來財哩,怕是連飯也沒空燒的日子在後頭。這娃兒可是金貴的很,要是一個照應不到,有了閃失,我也難回孃家了。”
林氏見這娘倆都不接受來財,撇撇嘴故意說道:“大姑不想照顧侄兒就直說麼,說這些話幹啥?要說沒人照顧,那青木不是也在學堂裡唸書,也不用費事。順帶不就照顧了?”
菊花是豁出去了,想萬萬不能讓她娘接這話,否則得罪了外婆和舅母,這親戚間起嫌隙了可不好;自己是小娃子,說錯了頂多罵她不懂理、脾氣壞罷了,還能跟她置氣不成?
於是她趕在楊氏的前面,對林氏說道:“二舅母當我哥唸書容易麼?每日早晚見縫插針地幫家裡幹活,晚上點油燈讀書,也只有在學堂裡纔沒事情煩他,能好好地聽夫子講書。要是來財去了。他還能安心讀書麼?來財是啥樣的,二舅母不是不曉得——那是一刻也不得安靜,非得人盯緊了他才成。二舅母你要把來財送到我家來,那你幹啥?做孃的不就是要照顧娃兒麼?要不然生娃幹嘛?看我娘可是比你老一大截哩,你也不好讓她多操心不是!”
林氏見菊花居然說了一大套話出來。不禁愕然,越發覺得這小外甥女變壞了,一點也沒有往常聽話。她有些生氣。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到話反駁,正想着,汪氏發話了。
“來財就在下塘集唸書!也沒多遠,早晚回家還能讓老二管教管教。當爹孃的不管教娃兒。讓旁人管教,誰敢擔這個責任?”
林氏雖然從不會如潑婦般鬧事。但最喜歡嘰咕了,說出來的話也氣死人。她見來財沒塞出去,撫摸着自己的手指低頭嘆氣道:“我還沒說啥哩,就慌成這樣?這不是見大姑村裡有學堂才說這話的麼,要不然咋也不能來麻煩大姑。這還沒發大財哩,就這樣怕咱來沾光;要是真的發了財,那我們這些窮親戚還敢上門麼?”
菊花見楊氏大怒,兩眼一瞪就要發作,忙一把拉住她,對她使了個眼色。
果然那邊汪氏對林氏喝斥道:“你說的啥話?要是吃多了撐得慌。那就回家。”
章氏也不悅地對林氏道:“弟妹,你這話說得叫人聽了不舒坦。難不成他大姑是應該幫你照應來財,不照應就是不幫親戚?你算是窮親戚麼?他大姑也不過舊年底賣豬下水才賺了點錢。你日子不比她過的差,說這話也不嫌人笑話。”
楊氏面無表情地對林氏說道:“我也不怕你生氣。你要是對我有想法,那就走吧,我也不留你了。你瞧瞧你,養得細皮嫩肉的,還盡對我們這些累死累活的人說風涼話。旁人都是欠你的麼?我就是不想照應來財,又能咋地?有福誰不會享,我有那空不曉得學你——睡睡覺、嗑瓜子,打扮得光鮮整齊,沒事串串門子跟人閒話,這樣的日子多好。我骨頭癢得慌,要幫人照應兒子?”
菊花真是頭都要炸了——到底還是沒能拉住她娘,又發作了一通。要她不開口,她那個脾氣哪裡能忍得住?
這個林氏的本事實在大,把人氣得暴走了,她倒又來賠笑臉了:“噯喲!也是我多嘴,說了這些話,惹得他大姑生氣了。不過是念書罷了,不來就不來,就在下塘集唸吧。我們也不是不講情面的人,曉得體諒他大姑哩。”
她還覺得自己很大度哩!
菊花正色對林氏說道:“你要是真曉得體諒人,就不該這麼說話。二舅母,我說一句話也不怕你生氣:你要是再這麼地,還是千萬別來我家了。我娘被你這麼氣得死去活來,你一轉身就忘了,我娘可受不住;要是氣出個好歹來,我跟哥哥靠誰?你來了,我們伺候你吃喝,忙來忙去的,還惹一肚子氣,這事擱誰身上也受不了。”
這話叫林氏驚呆了,連楊氏聽了也詫異,章氏則丟給菊花一個讚賞的眼神——這話她喜歡聽,合她的脾氣。
汪氏則恨恨地瞪了林氏一眼道:“你講話就不能有點腦子?”
林氏見犯了衆怒,也不敢再說啥,只是滿心古怪地望着菊花。
好好的過年氣氛鬧成這樣,菊花很是無奈。幸虧大舅母是個爽快的,她除了這個二舅母也沒其他難纏的親戚,不然這日子沒法過了。
她抱着來壽離開廚房,臨走的時候給來財遞了一個眼色,那小子忙也跟出來了,留下她們姑嫂娘們在裡面。
到了堂屋,菊花板着臉對來財道:“瞧見沒?整天讓人爲你操心、生氣,爲了你,你娘跟大姑都要吵起來了。你還指望我們能喜歡你?”
她忍不住伸出手,又想揪他的耳朵——不能打你娘,還不能打你?她一口氣出不來,難受死了!
來財急忙畏懼地後退躲開,連聲說道:“我娘不是說,不過來了麼?我不來大姑家讀書還不成麼?菊花姐姐,你還生我的氣麼?”
菊花怒道:“生氣,當然生氣了。哪回你來我家都要攪得雞飛狗跳,還害我娘跟你娘慪氣。我跟你說——你記好了——下回來再惹事,我一定打得你屁股開花。我手癢着呢,如今見了你就想打。”
來財嚇壞了,忙又往後悄悄地移了一步,又把那些保證的話說了一遍。他說得越多,菊花越不相信他。
正在看書的青木見菊花在生氣,問道:“又咋了?來財又調皮了?”
來財見青木不高興的樣子,忙道:“沒有,不是我——我沒惹事哩。是我娘,要送我到大姑家來上學堂。菊花姐姐就生氣了,大姑也生氣了,奶奶也生氣了,大伯母也生氣了。”
他越說聲音越低,似乎也覺得很不好意思——就因爲他娘說的話,惹得大家都生氣了。
青木臉也沉下來,還沒發話,來財急忙補充道:“大姑沒答應,我娘就說不過來了。我奶奶說送我到下塘集去上學堂哩。”他生怕說慢了,連這個表哥也要生氣,再打他一頓,攆走他,就完了。
晚飯的時候,林氏像沒事一樣,照樣笑眯眯地說話、吃飯。這纔是高手啊,把人氣得發瘋,她轉眼就忘了,菊花自認爲是做不到的。
雖然下午鬧了那麼一場,晚飯桌上的氣氛卻出乎意料的融洽。一方面是楊氏發了一頓火,林氏收斂了一些;另一方面是來財乖乖地吃飯,半點也不敢吵嚷,要菜也是讓汪氏幫着搛,屋子裡少了他的吵鬧,自然是清靜不少。
其實,來財是真的很聰明,只不過他攪鬧慣了,大家一直哄着他罷了,就是管教,也是雷聲大雨點小。
八九歲的娃兒,說懂事也很懂事了。他算是瞧明白了,自己要是再不識相,只怕沒好果子吃——青木哥哥跟菊花姐姐都盯着他哩!
晚上,這麼多人睡覺,安排起來很是費了一番工夫。最後,青木跟鄭長河睡在外面;菊花跟外婆睡;楊氏的房間裡另外打了地鋪——那些舊棉被可是都派上用場了——她姑嫂三人帶着來財和來壽就睡在裡面。
汪氏晚上洗了個澡,靠在牀上對菊花道:“這大桶洗澡就是舒坦。我泡了一會,覺得身上骨頭都鬆了。你大舅家的洗澡桶小了些。”
因青木在看書,這油燈就不夠用,房裡也沒點燈,一片昏暗;廚房那邊傳來一陣嬉笑打鬧的聲音。
菊花覺得一陣恍然,這纔想起還沒過一天呢,她咋就感覺跟過了好幾天似的。
她聽了汪氏的話,有些好奇地問道:“外婆,你泡了頭不昏麼?”老人家不是更容易頭昏?
汪氏聽她如此問,曉得她是想起自個洗澡昏倒的事,這事她剛聽楊氏說了,她笑道:“你是身子太弱了,纔會這樣。也許是那天的水太熱了。我就沒敢洗熱水。”
菊花聽着廚房傳來的笑鬧聲,問道:“來財跟來壽都洗了麼?”
汪氏道:“可不是,他娘帶他們洗哩。我洗完了覺着身上軟軟的,也沒管他們,就來睡了。菊花,你今兒是不是很生你二舅母的氣?”
菊花聽了老人家的話,曉得她多心了。今兒可是鬧了兩場,自己的反應跟往常比,也確實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