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裡的人便繼續忙碌起來。李耕田時不時地吆喝一聲,來回指揮。
“四順,叫你甭下來,你非得下來。你又不會捉魚,把那麼小的魚逮起來幹啥?快放那邊去,不能放這桶裡。都跟你似的,把這塘一鍋端了,明年吃個屁呀!”他衝着一半大少年喝道。
菊花見那圓滾滾的身子,又聽村長叫他“四順”,不由得瞧向劉小妹,心道,這不會也是你哥哥吧?
果然,劉小妹又跳了起來:“噯喲!四哥啥時候下去的,我都沒瞧見。這不是起鬨麼?弄一身泥水。”
菊花見他手裡抓着半尺多長的一條草魚,正在掙扎着,就問梅子道:“多大的魚才能逮哩?”
梅子道:“草魚、鯉魚、鰱魚不夠兩斤都不準逮哩,就撈上來待會也是要放回去的。”
菊花不信地問道:“那咋平常打魚的時候,把那麼小的魚都網上來了?小石頭還送了我十斤乾魚哩!”一問完,她就後悔了——想起來是咋回事了唄!她還真是腦子上鏽了,居然忘了。
小石頭仰頭對她說道:“菊花姐姐,那些小魚兒是長不大的——它們最大也就長這麼長——”他拿兩隻手比劃了一下——“我上回把你的都是小麻魚,只有一根刺,肉滾滾的,好吃的很;還有沙葫蘆,也是長不大的。不過,它比小麻魚長得要大些。”
菊花笑着點點頭——她已經想起來了。
劉小妹道:“還有小餐條兒也是長不多大的。”
梅子道:“其實我喜歡吃這些小雜魚兒,煎了香的很。”
菊花問道:“那這不是很麻煩,有的小魚要逮,有的又要放,咋辦哩?那不能逮的鯉魚都比餐條子和小麻魚兒大的多哩。”
梅子擡手指道:“你沒見那李長星在用網兜麼。大魚逮完了,就用網兜小魚;兜起來的小魚,把該放的魚專門放在一個水蕩子裡養着,小雜魚兒就撿起來。”
菊花一瞧,果然李長星扛了個大蝦網子,正在兜魚。她心道,怪不得這麼多大魚——這一斤左右的全放了,到明年可不是又長成好幾斤?今年逮的大魚都是上年放的。
這個水窪子逮了兩桶大魚,小魚還沒開始撿呢。
這時,趙大嘴見馬混子手裡抓着一隻烏龜,忙伸手要了過來,衝着塘埂上的菊花叫道:“菊花,撿了只烏龜。
送把你了。”說着就往這邊走過來。
菊花見塘埂上池塘裡的人都含笑瞧她,心想自己這專吃古怪東西的名聲算是傳出去了,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暗怪這趙大嘴——嚷那麼大聲音幹嘛?
她見那烏龜也不大,才一斤重的樣子,忙對趙大嘴道:“大嘴哥,這烏龜還小哩,放了它吧,再養兩年。”
梅子也道:“是太小了點。把殼一去,就不剩啥了。”
趙大嘴“呵呵”笑了,他滿腿是泥,身上也濺得到處都是泥點子,站在塘埂下,仰頭望着菊花,見她嫌小,便道:“那我放了吧,回頭要是碰到大的,再捉把你。”
李耕田笑容滿面地說道:“連菊花都曉得要把小的留到明年,你們這些男娃子總要我叮囑。大家好好找找,要是找到大的烏龜老鱉,就送把菊花了。”
他對鄭家極爲滿意——把橡子果如何收拾出來餵豬、做豆腐,都跟村裡人說了,一點也不小氣藏私,這份大度是一般人能有的?因此,對菊花也格外的和藹可親。
村裡的人自然也是感激鄭家的,一時間,大家都熱情地答應着,有人道:“我上年就放了兩隻鱉和一隻烏龜,找找肯定還在。”
有人道:“烏龜長得慢,一年哪能長多少?沒準大嘴剛纔拿的那隻就是你去年放的。”
那人馬上反駁道:“瞎說!我去年放的那隻就比這隻大。”
鄭長河站在對面的人羣中,見大家都幫閨女找老鱉,也忍不住高興地笑了。
有個老漢就叫道:“這才逮沒一會哩。這邊沒有,準在那邊。它還能跑上天?”衆人就都笑起來。
菊花見了這情形,心裡也是暖暖的。
小石頭仰頭跟她說道:“沒準它鑽到泥巴里了。烏龜壞的很,聽見響聲兒就縮着脖子不動了。”
菊花低頭對他笑道:“咱們人才壞哩,整天想吃它,還不許它躲了不成?”小石頭聽了忍不住笑起來。
菊花見趙三手裡端着一隻筐子,裡面好些黑色的菱角,忙道:“噯喲!石頭,瞧你爹,撿了好多菱角哩。這個煮了好吃的很。”
旁邊一個老奶奶回過頭來對她笑道:“那個可不能吃哩——那是要做種的。這塘起完了還要扔回去的,等明年的時候好長菱角哩。草魚兒也有東西吃。”
菊花恍然大悟,不由得佩服不已——這些樸實的莊稼人真的很會跟大自然相處,哪樣東西都不會挖根挖底地糟蹋。再一瞧這水塘四周圍那些枯黃的篙瓜草,等春天的時候,必定也會抽出嫩綠的長葉子,圍着這一池碧水,水面漂着新出的浮萍似的菱角葉,那才美哩!
正想着,只見下邊又大聲哄叫起來,忙瞧過去——原來張槐手裡正抓着一條兩尺多長的大鯉魚,魚尾使勁地左右擺動,濺得他滿身都是泥,臉上卻笑得無比燦爛。
他擡頭望向塘埂上的菊花,見菊花也驚喜地瞧着自己,高興地把那魚舉起來,朝她揚了揚,隨即又趕緊收了回來——差點兒就滑脫了手。
李長星笑道:“我都撈了半天的小魚了,連泥鰍都撿了不少,咋還有這麼一條大魚躲在那哩?”
趙大嘴嚷道:“沒準它去年就這麼躲過去的,今兒也差點兒叫它躲過去了。要是沒被槐子逮着,明年還不得長成精了。”
衆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於是大家都搜尋的仔細些了,找那些漏網之魚。
挖塘泥的人也撿了不少泥鰍,都是大的,有手指頭還粗,小的自然是放了。
這個水窪子清理完畢,一夥人立即換了另一個水窪子,把裝滿大魚小魚泥鰍的水桶送上塘埂,擺了一排。又把第二個水窪子裡的水潑到剛逮完魚的水窪子裡,那些該放的魚就都放回去了。
於是,新一輪的喧鬧又開始了,人們繼續歡呼喊叫着,興奮得不能自制。
菊花看得心花怒放,時不時地,青木和張槐就舉條大魚把她瞧。她真的很想下去嘗試一番,這逮魚的樂趣光看實在是不過癮。可是她這想法是不可能實現的。別說她身子不好,就那些身子好的,也沒哪個女娃子下水啊;別說女娃子了,就是媳婦們也不下去的。
她只能遺憾地乾站着。
劉小妹正跟她說着話,忽地聽梅子驚喜地叫道:“籃子姐姐,你咋到現在纔來哩?都逮了好多了。瞧那邊——”她指着那塘埂上的一排水桶示意籃子看。
籃子笑了,對她們道:“我洗了衣裳纔出來的。你們站了這麼長時候,也不冷?”她特別地望向菊花。
菊花被她一問,果然覺得腳又冰涼了。忙使勁地跺了跺道:“噯喲!我光顧瞧熱鬧了,還真的冷哩。”
籃子掏出鞋底子,就在這塘埂上人羣中,大太陽下,“嗤啦嗤啦”地扯起來,一邊笑着對她道:“這要瞧一天,你還不凍壞了?晌午燒個鍋子,喝些熱湯,身子也暖和。”
梅子笑道:“你就不能歇會兒,成天針線不離手,攢嫁妝哩?”
劉小妹和菊花聽了忍不住笑起來。
籃子白了她一眼道:“誰都跟你似的,那好福氣——啥都不做,你娘還心疼的要命。”
菊花見籃子嘴裡說着,手下卻絲毫不停,且納得極爲認真,總是把針對準了扎進鞋底,確定不會扎歪了路子,纔會擡頭跟她們跟說話。心想,這也是個極賢惠的,也不知能被誰娶了去。
正聊着,忽聽下邊“喲嗬……”一聲大叫,緊接着“噯喲”“哦呵”等驚歎和叫嚷聲連成一片,只見趙大嘴雙手搬着臉盆大的一團黑乎乎沾滿泥巴的東西,齜着一嘴的白牙站在渾水中央傻樂。旁邊的人全圍了過去,爭相觀看、還用手撫摸不停,也不嫌髒。
梅子急得腦袋左右搖擺,四處轉着問道:“咋回事?逮到啥了?那是啥東西哩?”
可站在這一塊的人都是一頭霧水,誰也不知趙大嘴抓到啥了,自然也不能回答她。
小石頭忙自告奮勇地說道:“我去瞧瞧,回來告訴你們。”
正要往那邊去,下邊的人已經給了她們答案——趙大嘴高聲對菊花這邊嚷道:“菊花,撿到一隻大烏龜哩——有十來斤重哩。”一邊穿過人羣,向這邊塘埂走來,踩得腳下渾水四濺。
劉小妹興奮地說話都語無倫次起來:“噯喲!我可是等着吃的了。菊花,你可要燒把我吃哦!”
梅子笑道:“嚇我一跳,我還以爲你眼下就要把它給吃了哩。”
菊花見大家都望着她善意地笑,心下也是喜悅萬分,不能自制,靜等趙大嘴來到塘埂下,她纔看向那渾身泥漿的老龜。
這纔是真的像磨盤了!
跟它比,上回吃的老鱉只能給它當重孫子。由於那老龜的身上都是泥,也瞧不清顏色,可是,那半探出的漆黑腦袋上,一對小眼睛卻極爲有神,竟是也盯着菊花她們瞧——並不像通常的烏龜,遇到動靜把脖子縮得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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