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有不少衣裳,咋又幫我做哩?見天這麼忙,晚上也不閒着,眼睛都熬紅了。”
青木有些心疼,劉雲嵐把全家人的衣裳鞋襪都包了,並不因爲婆婆也做針線,而漏掉一人。先還不覺得,等添了兩個小的,那針線活計就更多了,因此,晚上青木看書,她就在一旁做針線,常熬很晚才睡。
劉雲嵐依然穿針引線,頭也不擡地說道:“天暖和了,這個是脫了夾襖單穿的。”
她想了想又問道:“咋這個時候家來了?”
青木道:“查個數。娘剛跟你說啥哩?”
他也是關心的意思,因剛纔覺得張氏神色有些異樣,以爲她家裡有啥煩難事,想求閨女幫忙,自己正好進來了,讓她不自在。
劉雲嵐停下手中的活計,想了想,嘆了口氣,一邊用手揉揉脖子,一邊跟青木說了張氏剛纔的話。她向來有事不瞞青木的,再者,若是青木不經意地聽見這些閒言閒語,說不定心裡會不痛快,不如自己告訴他倒好。
青木聽後沉默了一下,輕笑道:“婆娘們在一塊,難保不說些東家長西家短的,你也不用擱心上。不過要多勸娘一些,省得她聽人閒話心裡起疙瘩。”
劉雲嵐點頭道:“我可不是說了她幾句麼。唉!總算爹孃還肯聽我的話,要是跟柳兒娘似的好強,可要鬧騰死了。”
青木看了媳婦一會,忽然將凳子往她身邊移動一些,湊近她輕聲道:“菊花是啥樣人,你也曉得,她其實最是顧孃家的,不過因爲……”
黃瓜均勻地呼吸着,房間裡一片安靜,襯托的青木話音低沉,窗外鳥兒叫聲也格外清脆。
劉雲嵐睜大眼睛。驚訝地看着青木,小聲道:“這主意倒是不錯。菊花和槐子也真敢想,怪道買那些荒山哩。”
青木點頭道:“要是咱們買,要交許多稅哩。不划算。”
劉雲嵐笑着咬斷線頭,對青木道:“你放心好了,別說菊花處處爲孃家打算,就算她不做這些,我這做嫂子的也不會說她。我總想,人還得靠自個。那時候,我孃家可窮了。我可不是起早摸黑地幹,日子也沒比旁人過得差。”
青木聽了這話,大合心意,看着媳婦水汪汪的眼睛、白皙的面龐,忍不住湊上去親了一下,見她一驚閃開,便咧嘴輕笑,也不說話。
劉雲嵐紅了臉。悄悄地瞅了一眼房門,見沒有動靜,方纔放心。提起手中的衣裳,讓他再脫掉一件夾衣,試試這單衣是否合適。
不說兩口子在房裡輕聲低語,西廂房裡汪氏、馬嬸等人正欣喜地數着剛出的小雞,且說楊氏,她先前抱着青山,本想去兒媳婦房裡,跟親家和兒媳婦說些閒話扛過這午困的,誰知在房門口聽見張氏跟劉雲嵐的一番話,心裡極不高興。轉頭便回房了。
晚飯的時候,堂屋正中那張暗紅色的八仙桌上燃起兩盞油燈,照得一桌子菜餚色澤各異,飄着或辣或香的氣味,鄭長河跟劉富貴、楊得發等人圍坐在桌邊,一邊喝酒。一邊談起今兒收拾的荒山土肥土瘦、石塊多不多之類的問題。
在靠近門口的角落,另外擺了張小桌子,楊氏在桌上陪着汪氏和張氏吃飯。妞妞抱着青山搖晃,小娃兒要娘,立即不依了,哭了起來。
楊氏不耐地回頭瞪他道:“這娃兒就是不省心,咋還認人抱哩?瞧黃瓜多聽話,哪個抱都不哭。”
鄭長河在那邊聽了,忙道:“他娘,青山不是還小麼,這麼幾個月懂啥?他認人也是好事,說明他跟你親。我抱他也不哭,這娃兒就是聰明,認得爹孃哩。”
衆人聽了都笑起來。
楊氏見他這麼護着小兒子,連自己說兩句都不能了,氣惱地說道:“你就慣他吧,連我說兩句都不讓。將來這娃兒準讓你慣得沒個樣子。不成材的話全賴你,看他將來咋辦!”
鄭長河真是心疼老兒子,不樂意地說道:“這麼聰明的娃,咋能不成材哩?就算差一點,不是還有他哥哥跟姐姐麼,有大哥和姐姐照應着,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楊氏聽了這話,心裡頭忽然竄出一股無名火,將碗筷往桌上一擱,對着鄭長河放下臉道:“你這說的是啥話?人要是自個不爭氣,管他哪個來照應也不中用。甭說哥哥姐姐了,就算他老子娘留下萬貫家財,他也能敗光。咱家原先窮得叮噹響,我跟你也是沒出息的人,他舅舅們和姑奶奶雖然也有幫襯,可要是青木和菊花自己不爭氣,就能掙下這份家業?”
她又轉向張氏道:“不是我當親家母的面誇兒媳婦:雲嵐在孃家的時候,不也是能幹的很。這人哪,凡事都得靠自個,她自個要是不爭氣,指望旁人終歸是不成的。青山往後要是不成材,還能靠哥哥姐姐養他一輩子?”
張氏忽然有些臉發燒,她不確定楊氏這話的意思,只得乾笑着附和一句半句。
鄭長河有些發呆,不明白媳婦幹啥發這麼大火,親家還坐在桌上哩,他訕笑道:“他娘,我也沒說要青木和菊花養青山一輩子,不過是說照應些……”
他不大會辯解,又把原話說了一遍,讓楊氏更氣了。
楊氏氣道:“老話說的好,‘幫急不幫窮’,親戚間幫襯也是應該的,那也要你爭氣哩。要是那爭氣的,根本不用人操心,他自己就能把日子過好;要是不爭氣的,就送錢把他也能敗光。再說了,他哥哥姐姐有自個的娃兒要養,憑啥賺了錢要分給弟弟?”
鄭長河從沒遇見過楊氏當人面這樣對他,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他卻不知這世上爹孃都有些偏心的,正是俗語說的“十個指頭伸出來有長短”,他自己心疼小兒子,楊氏卻是偏心菊花的。
也不是說楊氏就不喜歡青木,不過是覺得兒子是男娃,長相人品都出色,有擔當又勤快,她就很放心他;而菊花哩。頂着一張癩皮臉過了那麼多年,打小身子又不大好的,她就一直爲這個閨女牽腸掛肚,偏向她都成習慣了。
如今菊花雖然嫁了人。臉也好了,可她偏心閨女的心思一點也沒變,總覺的應該是青木去照顧菊花,而不是菊花來幫襯青木,所以,她晌午聽了張氏的話當然不痛快了。
本來麼,掙多少錢都是閨女自個的本事。依張氏的意思竟然是菊花掙了錢就該分些給孃家,這是哪門子道理?菊花幫孃家還少麼?要是都這樣的話,閨女也甭出嫁了,都留孃家好了,招個上門女婿不是更便宜。
這會兒,劉雲嵐和青木也聽出不對來了,雖不知發生了何事,但楊氏肯定是心裡有不痛快發脾氣就是了。
劉雲嵐忙幫楊氏搛了筷子菜。賠笑道:“娘,爹的意思也是跟你說的一樣:就是青山肯定要管教,不過要是他遇到了啥爲難的事的話。咱們做哥哥嫂子和姐姐姐夫的,要幫一把。”
鄭長河急忙道:“青木媳婦說的對,爹就是這個意思。”
青木也道:“娘,青山肯定會爭氣的。爹也沒太慣着他。這不是還小麼,等他大一些,我就教他讀書識字,農活也幹一些,不會慣壞他的。”
汪氏淡淡地盯了楊氏一眼道:“好了,坐下吃飯吧。親家兩口子還在這哩,你脾氣這麼大。也不怕人笑話。”
劉富貴一點也沒覺得異樣——他跟楊氏一個村,從小一塊長大的,對她的脾氣最是瞭解,此刻見鄭長河無措的樣子,十分好笑。
他打趣道:“我說親家,嫂子這話說的真是對哩。你可不能慣小兒子。像我家雲根,因爲小一些,又是男娃,我跟他娘就多疼了些。可你瞧,他就趕不上他姐姐一半能耐。等他姐姐出嫁了,沒指望了,他纔好些,做事也有些樣子了。”
鄭長河尷尬地笑着摸摸頭,實在不明白:他就多說了一句話,媳婦跟這些人都說他。兒子不是才幾個月麼,他心疼些有啥不對,哪裡就是慣了?
可是,這話他也就敢在心裡嘀咕,可不敢說出來,媳婦臉色難看很哩。
楊得發見妹婿落了臉面,擺出大哥的威嚴,對楊氏道:“這麼點小事,說一句就算了,老是說幹啥?要我說,你就喜歡瞎操心,青木和菊花都能把來財給打好了,青山纔多點大,還能管不好?”
鄭長河聽了這話,心裡直抽,彷彿看見菊花舉着小藤條,對着哭泣的小青山喝道,再哭就不把飯你吃,把你丟小青山裡(此山非彼山)去喂狼。
青木知道爹的心思,忙一頓話茬過去了。
正好菊花和槐子牽着小蔥和板栗過來了,槐子手裡還端着一隻筲箕,上面蓋着紗布,下面是蔥油薄餅,還熱乎着。
他含笑將筲箕放到青木他們桌上,揭開紗布,又端出一碗肉沫熬製的香醬,用來刷在薄餅上吃的,又招呼來壽拿碗來,將這餅和醬分些去小桌上讓大姑吃。
鄭長河正不自在,見了菊花大喜,忙道:“閨女,咋又做吃的送來哩?你那麼忙,不要管我們了。”
菊花不知剛纔的事,故意說道:“舅舅和劉叔都在這,送些過來讓他們嚐嚐。再說,我也要多孝敬爹孃,要爹孃曉得閨女就算嫁人了也沒忘了你們,沒白養一場。雲嵐姐姐,你也該多惦記着些劉叔和劉嬸,要是嫁出去就不管孃家了,怕是沒人樂意養閨女哩!”
劉雲嵐聽了笑着點頭。
鄭長河樂得合不攏嘴,楊氏則得意萬分,瞅了一眼張氏,心道,咱閨女是那不顧孃家的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