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起,菊花瞧着窗戶上透入的明亮光芒,心裡估摸:莫不是下雪了吧?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兒好像確實不太冷。
就是這不太冷的天氣也不是她能承受的,她全身上下,棉襖、棉褲和棉鞋,全副武裝,只是頭上還少一頂帽子。今兒就做一頂帽子,她一邊飛快地編辮子,一邊想道,還得做條圍巾纔好。
一切收拾妥當,菊花才縮着脖子出了房門。
楊氏從外邊進屋來,一邊順手掩上大門,對她說道:“昨兒夜裡下雪了,早起還在下哩。菊花,你可要多穿些,我給火罈子裡撮了些炭火,一會你拿着烤。這天兒,可別凍涼了。”
菊花心想,我倒想再多穿些,可是身上加不進去了呀,那夾襖可是等春天脫了棉襖才能穿的。
她從門縫裡往外看,裹着厚厚一層白雪的山川田野顯得格外靜謐,遠近皆連成一片白,空中的雪花還在搓棉扯絮似的往下落,綿綿密密,沒有止盡。
她回頭猶豫地對楊氏道:“娘,怕是今兒菜不好賣哩,這大的雪去集市的人肯定少。要不咱停兩天?”
楊氏白了她一眼道:“那會兒可是你說的,做生意要講究信譽。眼下好不容易賣出名兒了,要是我猛然間不去了,那今兒想買菜的人可不白跑一趟?管他幾個人來買,只要有人買,我都得去。下雪天活動活動身子也好,這幾個月吃的也好,穿的也暖,跑些路怕啥?”
鄭長河的腿已經基本好了,他笑道:“娃他娘,要不我今兒跟你一起去好不?總歸我在家也沒啥事!”
楊氏瞪了他一眼道:“你當是去玩哩?這大的雪,你那腿敢出去受涼?要是落下病根看你咋辦!你也甭整天嘮叨,等天一暖和,這活我就交給你了,見天讓你往集上跑。”
鄭長河就嘿嘿地笑了。
唉!窮人家的生活啊,都是這樣的。
菊花看着哥哥挑着擔子,娘在一旁撐着油紙傘,一齊融入那白色的世界中,濃密的雪花飛舞着,擋住了她的視線,那兩個背影也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
娘和哥哥出門後,菊花將一隻豬頭和四隻豬蹄丟進大鍋裡煮,一邊坐在竈洞前看火順便取暖,一邊給哥哥納鞋底子。這雙鞋是單鞋,做了讓哥哥明年開春好穿的。
自從鄭長河的腿好了後,雖然不幹重活,但餵豬餵雞的活計他都包下了,菊花身上的擔子確實輕了不少,也就燒燒飯啥的,洗衣服也儘量在井邊洗。這樣她拿針線的機會就多了起來,不免給家裡人做這樣做那樣的,很是讓爹孃和哥哥喜歡。
上午,楊氏沒有像往常那樣早早地回來,菊花有些擔心,往那條村路上張望了好幾回,也不見她孃的身影。一直等青木下學了,她還是沒有回來。
鄭長河和青木也很擔心,想着是不是去找找。
青木一邊飛快地吃飯,一邊道:“娘在集上肯定不會有事的——有來喜跟着哩。就怕回來的路上遇到啥事。我吃了飯就順路去找,爹你還是在家別出去了,那腿得保養好了。”
菊花也贊成,她道:“娘是個有主意的,說不定有啥事耽擱了。哥我跟你一起去,給周夫子送飯,順便幫他打掃屋子——本來娘說今兒去給他打掃的。再說,你要是找不到,還得去集上大舅家問問,我也好幫你跟夫子告假。”
青木遲疑地看了菊花一眼,想了想還是點頭答應了。
他也不知怎的,不想蒙上面巾的菊花被外人看見,可是,他也不能一直把菊花藏起來呀,反正菊花現在膽子大了好多,也不怕啥人了,就由她多見見人也好。
吃罷飯,菊花看着門外那皚皚白雪,再低頭瞧瞧腳上的棉鞋,躊躇起來:就算是在外面套上她爹編的木底草鞋,恐怕也會將鞋子打溼的,那她可要心疼死了。
青木見她這樣子,知她擔心鞋子,便說道:“你穿雙舊的走路,把這新的帶上,到了學堂再換吧。我早上就帶了雙乾淨的鞋擱在學堂裡。”
菊花見他腳上果然穿的是一雙有些破的舊單鞋,便也脫了棉鞋,換上一雙破舊的單鞋。頓時,那冷硬的鞋底冰得她打了個寒顫,強撐着,又在鞋子的外面套上草鞋,這纔跟青木合遮一頂油紙傘步入那漫天的雪花中。
青木提着籃子,撐着紙傘,見菊花拱肩縮背的倚靠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心痛,便道:“要不我揹你吧?反正也不遠。”
菊花忙道:“噯喲!要是讓人瞧見了不笑話死了。走快點,到了就好了。”
青木沒辦法,只能加快腳步。菊花也無心看這雪景,扯着哥哥的衣袖悶頭趕路,一心想早點趕到周夫子那,好換上鞋喘口氣。
到了分岔口,青木仍然跟菊花一起走,他道:“我直接送你到學堂吧,順便跟夫子說一聲兒。”
於是兩人一齊來到學堂。
進入祠堂的大院,就聽院裡傳來清脆的歡笑聲,原來是小娃子們在玩堆雪人,也只有他們才格外地喜歡這雪天——不比下雨,根本不能出門。
小石頭跑來跑去地滾了個大雪球,剛要搬到那雪人的頭上做腦袋,忽然一眼瞄見菊花和青木,忙丟下雪球,奔了過來,驚異地看着蒙上面巾的菊花,試探地叫道:“菊花姐姐?”
其他的小娃子也都停止喧鬧,全都瞧着青木和菊花。
菊花冷得喘不過氣來,覺得身體的所有部分都縮成一團,像大門似的關上了,連呼吸也艱難起來,瞅着小石頭那冒熱氣的頭頂,羨慕得要命,她哆嗦着應了一聲道:“噯!石頭你不冷麼?快進屋去,下這大的雪,看衣服要溼了。”
小石頭笑得一臉燦爛,答道:“噯!菊花姐姐你來做啥哩?”說着跟着青木和菊花進了夫子的住處。
這祠堂的一溜房屋,東邊的三間打通了做課室,西邊的三間做了周夫子的住處。中間,一株老梅正吐着胭脂似的花朵,在這雪地裡格外的耀目。
青木將油紙傘擱在屋外的臺階上,然後才跺腳進屋,對周夫子說了他孃的情況和告假的事,又說菊花是來打掃屋子的。
周夫子聽說楊氏到現在還沒回來,忙道:“你趕快去吧!也不要太着急,也許你娘只是有事耽擱了,沒準你正好在路上碰見她也不一定呢!”
青木又看了看菊花,見她已經換好了鞋子,還是縮着肩膀,想說啥又咽了回去。
夫子早就見到了蒙着面巾的菊花,目露奇異之色,看了他一眼,笑道:“菊花怕冷?無妨,村長給我送了個小火桶,你先烤一會,休息一會再說。”
青木遂微笑着出門了。
菊花接過周夫子端過來的小火桶,原來就是一個圓木凳,凳面中間還開了個月牙形的口子,下面是桶狀,桶底下想是做了格子,放了個裝了炭火的火罈子,人坐在凳子上,熱氣從屁股下傳上來,全身都暖和了。
菊花先將飯菜給端出來,有些要熱的就放到爐子上熱着,然後她老實不客氣地坐上了那火桶,兩手也插到袖中,腳也擱在下面的火罈子上,好一會兒,身上才停止了寒戰!
小石頭從未見過這樣美的菊花,破天荒地倚在她身邊乖乖地不吭聲。
周夫子一直微笑地看着她,見她坐下了,才責備道:“你這孩子,身子不好,就不該來。我這裡就是晚一天打掃也沒什麼,等你娘明天來掃也就是了。誰也沒規定你們一定要兩天掃一次。”
菊花輕笑道:“不礙事的。我烤一會就好了。夫子吃飯去吧,菜也熱了。”
周夫子笑道:“那我就去吃飯了。趙耘,你在這幹嘛?”
小石頭急忙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答道:“我跟菊花姐姐說說話兒。”
周夫子見菊花並未反對,便叮囑道:“不許頑皮。”
小石頭脆聲應下了。
等夫子離開,菊花看着他笑問道:“趙耘?這名兒誰給你起的?”
小石頭趴在她腿上,笑道:“是夫子起的,努力耕耘的意思。菊花姐姐,這名兒好麼?”
菊花笑道:“好!”
小石頭瞧她兩手插在袖子裡,仰頭問道:“菊花姐姐,你很冷麼?”
菊花輕聲道:“嗯,我怕冷的很。”
小石頭忙道:“我不怕冷,我的手熱乎乎的哩,我幫你捂一會吧。”
說着,伸手去拽菊花的手。菊花掏出一隻手握住他的小手,果然是熱乎乎的。俗語說的,小娃子身上三把火,還真是的。
兩人說着閒話,烤了一會,菊花覺得身上暖和輕鬆了,便起身收拾起屋子來,小石頭也回課室去聽課了。
讀書人也是講究愛乾淨的,周夫子雖然是一個人住,但屋子裡也不算髒亂,收拾起來並不費事。打掃、抹桌椅、將髒衣服裝進籃子帶回去洗,在屋子裡忙忙碌碌的,倒也不覺得十分冷了。
打掃書房的時候,菊花注意看了下,周夫子的書房佈置很簡單,除桌椅外,也就一個簡單的書架,藏書也不是很多,百來本的樣子,她並沒有發現什麼歷史類的典籍。
略略翻看了幾本,發現就算那些詩詞經學文章中透露出來的朝代,好像也跟中國的歷史無關,真讓她糊塗了。
她只得將這事撂下,安慰自己說,她一個鄉村的女娃,就知道了也沒啥用,她也沒打算離開清南村。
這一翻書耽擱,便花了不少的時間,夫子已經上了一堂課回來喝茶了。
她趕緊快手快腳地收拾好了,又將夫子用過的碗筷也裝進籃子,輕聲對夫子說道:“那我先回去了。夫子可還有啥吩咐?”
菊花細聲道,下雪了,投點票吧,日子不好過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