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張家,天黑了,晚飯還沒做,兩家人索性合在一塊,楊氏、劉雲嵐跟何氏在廚房做飯,男人們則在廳堂議論剛纔的事情。
菊花覺得餓了,先吃了些炒米糖,結果,今兒身體欠佳,毫不意外地吐了個乾淨。
槐子看她吐得稀里嘩啦,雖然心疼卻不得主意,忽地一拍腦袋,懊惱地說道:“瞧我這記性,我買了好吃的回來哩;還有長雨也送了些好吃的。你甭吃這個了,嚐嚐我買的果子吧。”
說完,到處找帶回來的包袱,當時跟柳兒娘吵架,他一生氣就扔地上了。
張楊忙道:“我提回來,放在你們房間的桌上了。”
槐子忙過去拿了來,坐到菊花跟前,將那包裹放在膝蓋上打開,無非是一些乾果點心肉乾等小食,或甜或鹹或香或辣,味兒太重,菊花嚐了一點就不想再吃,看得槐子乾着急。到底還是劉雲嵐端來一碗小白菜蛋湯,碧清的湯色,金黃的蛋花,清爽無油腥味,菊花泡飯吃了一碗,纔好了。
吃了些東西,她覺得身上有勁兒了,就湊在青木身邊,一面瞧小葫蘆,一面問張楊道:“你們縣試的情況咋樣?剛纔吵翻了天,正事卻丟下忘了問。”
青木笑道:“我早就要問的。不過瞧他倆那樣兒,根本不用問了。趙三叔問小石頭的時候,他也是滿臉笑開了花,這還用問麼?”
菊花笑眯眯地說道:“那也要說說麼,也讓人高興高興。真是的,要是你們三個人縣試都過了,這是多大的喜事!沒好好的熱鬧。一進家門倒跟人吵了半天,真是掃興。”
張大栓樂道:“眼下熱鬧也不晚麼。”隨即又納悶地問道:“楊子,那長風不就只考了一回秀才麼,咋你們還要考兩回哩?莫不是欺負咱鄉下人?”
張楊正嚼果子哩——菊花不愛吃這些,正好便宜他——聞言差點嗆了。他哭笑不得地說道:“爹,你兒子還沒那麼大面子讓人另加兩場考試哩,都是這麼考的。長風哥先前在縣裡讀書。前面兩場考試就沒回來報喜。這也不算啥,院試過了纔算取得秀才功名哩。”
青木、槐子也笑!
張大栓還是不懂,不過好歹知道自己鬧了笑話。也不再問。於是張楊和張槐說起這次縣試的相關情況。據他們說,也沒被縣太爺刁難,一切都靠李長風打點。
原來,這官場上講究“同鄉、同年、同仁”,李長風一個從清南村走出去的鄉里娃,在外倍覺勢單力孤。如今,同村的張楊、小石頭和劉四順竟然都來參加縣試,而且據周夫子說。劉四順不敢說,但張楊和小石頭是一定能中的,這當然讓他喜出望外。他深知自己才智有限。要是這兩人能脫穎而出的話,往後走上官場。大家也好有個照應不是。
再者,他也是真關心同村這些弟弟輩的,自然不遺餘力地爲他們打點安排,事事妥帖。就這樣,他還不放心——李縣令跟清南村的恩怨他是知道的,很怕他從中作梗,便找了個機會在丁學政的面前推薦張楊和小石頭。
丁學政又有自己的一番想法,他們這些科舉出仕的文官,牽牽連連,盤根錯節,那一張關係網當中就有師生之誼這個節點。發現人才,提攜培養人才,不僅僅是爲國出力,也是爲自己鋪路。
再者,新皇繼位之前,大家都在培養自己的勢力,籠絡天下讀書人,他聽李長風說張楊和小石頭資質不俗,立即大感興趣,縣試的時候,居然親自趕到清輝縣來了。
這樣一來,李縣令就想弄鬼也不成了。
張楊不負衆望,奪得縣試魁首;小石頭年紀才十一,那成績居然緊隨其後;就是劉四順也過了,成績相當不錯。
丁學政大喜,當即要收張楊和小石頭爲弟子,並讓他們府試院試的時候,直接去湖州,他會讓李長風爲他們打點好一切。
張楊十分猶豫,推說拜師一事要回來問夫子。他並不因爲周夫子只是個老秀才而看輕他,相反,他對夫子有種莫名的敬重。
丁學政更加歡喜,這種重情義的學生那是最難得的,便讓他們儘管回去問夫子,就算不拜他爲師也不要緊。
他們是歡喜了,李縣令可鬱悶了:早知如此,就該籠絡清南村的人,這幾個學生是他轄下出來的,卻不跟他親近,反而被丁學政收攏過去了,這可虧大了。
菊花問張楊道:“那夫子同意你拜師了麼?”
張楊微笑點頭道:“夫子說,就拜他爲師又何妨?連聖人都說‘三人行,必有我師’,何況他堂堂一州學政,自然能做我的老師。”
菊花深知,這官場上的師生可不是尋常的師生,那是同氣連枝的,這一拜,等於拜到丁學政的門下去了。
她輕聲問道:“那你可聽說皇上……”
她沒問下去,難道要問皇上咋還沒死?這樣的話就算是在家裡也不能問的,有一點透露出去那全家就慘了。
青木知道妹妹想問啥,看着她搖搖頭。
這皇帝準在玩花樣,看樣子還能拖個兩年不成問題,所謂的“病危”不過是試探衆皇子的藉口罷了,爭來爭去的,只苦了老百姓。
等飯菜端上桌,便轉移了話題,討論起李長亮不認孫家這門親的事來。
張大栓忽地笑道:“不認是不成的,總要憋氣些日子。依我看,梅子能把花婆子擺佈的服服帖帖,李長亮也定會把柳兒娘煮的爛熟。這就叫一物降一物。”
衆人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何氏還惦記着柳兒娘咒菊花的事,吃一口飯就罵道:“這老婆娘就是討厭,從沒遇見她這麼討厭的人,花婆子也比她好多了。”
楊氏也陰沉着臉。
劉雲嵐有些猶豫地問道:“菊花,柳兒能好麼?要是能好,這門親才能結的成,不然往後兩家說不定成仇人。”
自下午見了柳兒後,她一直有些心悸——這被休回家的媳婦簡直就沒有活路哩。她望望青木,不由自主地小心幫他搛菜,待他吃完一碗飯馬上就去幫他添飯。
她也不曉得自己爲何這樣害怕,青木並不曾對她不好,婆婆待她也好,她也是個能幹有主意的人,休妻這事離她遠得很,但她就是心悸不安。
怪不得菊花會哭哩,她想,菊花肯定也是跟她一樣心裡不舒坦。
青木卻沒想那麼多,只覺得媳婦待他就是好,因此接過飯碗對她溫柔地笑。
菊花道:“我覺得她這病就是攢了一肚子心思弄出來的,應該能養好。你不曉得,我剛纔開解了她一番後,她當時就精神了不少哩。”
楊氏高聲道:“你曉得啥?這人哪,活着就要痛快,不能慪氣。一慪氣,心思就不順,心思不順就睡不好覺。你說,要是連覺也睡不好,能不生病麼?老話說的好‘吃一頭老母豬,不抵一覺呼’,睡不好的話,吃啥好東西都不管用哩。”
菊花聽得津津有味,覺得她娘說的道理淺顯直白,還十分在理。
何氏嘆道:“這娃兒也是個命苦的。菊花說得對,她那病就是攢了一肚子心思弄出來的。今兒虧得長亮鬧了這麼一出,要不然,她這樣子被弄回孫家,怕是都撐不過今晚。”
菊花聽了心一縮,鼻子一酸,就要掉淚。
槐子有些摸到她情緒不穩的緣由了,曉得哪些事不能說,便急忙插嘴道:“眼下可好了,長亮把她接了回去,不管她有啥心思,叫長亮一說就沒了——長亮從不管那些彎彎繞,直接的很,你只瞧他先前跟柳兒娘吵架就曉得了。咱們幾個,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愣是拿那個婆娘沒法子。”
菊花想起李長亮罵柳兒孃的話,罵得她直翻白眼,忍不住破涕爲笑,槐子這才鬆了口氣,含笑又讓她吃了點飯菜,纔去洗漱歇息。
第二天,李家果然只請上門道喜的人喝茶,李長亮和孫柳兒也只簡單地拜了堂,就算成親了,接下來,趁着男人們收拾房子的空擋,梅子和花婆子就擔負起照顧柳兒的責任。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柳兒雖然鼓起了生活的信心,那病也不是說好就好的。
她畢竟病得太久了,養了幾天,除了精神好了些外,那身體沒有一點起色,不免又失魂落魄、滿心絕望起來,覺得怕是老天都不想放過她。
梅子瞧着她強顏歡笑的樣子,甚至有時候偷偷地落淚,覺得這不是個法子,便又來找菊花,因爲她聽長亮說菊花很會勸,幾句話就把柳兒勸精神了。
菊花這兩天也不大精神,因此只在家靜養着,悶了不過是在院子裡走走,或是去菜園子裡瞧瞧。本也想找個空去梅子家探望柳兒的,何氏不讓她去,說是怕碰見柳兒娘,她始終顧忌柳兒娘咒菊花的事。
正惦記着,梅子就上門了。
她聽了梅子的話後,問道:“你都弄了些啥東西把她吃了?”
梅子忙道:“我們都盼着她好,我昨兒殺了一隻老母雞煨湯,她也吃了些;今兒我婆婆也拎了一隻老母雞來,還沒殺哩。”
菊花搖頭道:“哪能吃那些東西哩,你得熬粥把她喝,熬得濃稠濃稠的,快盛起來的時候,加些菠菜葉、小白菜葉子,擱點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