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小秀看了讚歎一會,對劉三順道:“這烏龜其實我是養曹玩的。這東西長得慢,咱又不曉得到底咋餵養,這樣小小的兩隻,還不知要到猴年馬月才能長大哩。放到魚塘裡也是湊數,好歹證明這塘裡啥都有,魚蝦泥鰍黃鱔烏龜鱉,一樣不缺。”
小秀聽她說得有趣,不禁“撲哧”笑出聲來,想着劉三順站在一旁,又覺得不妥,臉兒飛紅。她飛快地斜了小胖子一眼,見他笑眯眯地指給菊花認那些以往沒見過的魚兒,並不曾注意自己,方纔放下心來,可是不知爲何,心裡又有些失落!
劉三順幫着菊花把桶裡的魚全部倒進魚塘,轉眼間,這些剛剛還同處一桶的魚兒就各奔東西——遊得沒影了。
三順放完了魚,蹲下身,在魚塘裡洗了把手。
他瞧着魚塘四周茂盛的篙瓜草和菖蒲葉,還有池塘中央剛冒頭的鮮嫩荷葉——捲曲成一條,尚未展開,或者剛展開窄窄的一道,如畫幅的卷軸徐徐向兩邊延展,就要打開全部的畫面;那菱角也新發了出來,在水面漫延;四面漂浮着綠色的浮萍,只有指甲蓋那麼大,連在一起平鋪在水面,如一塊綠色的花布。
他轉頭仰臉對菊花笑道:“你這魚塘越來越有樣子哩。等藕長出來,可要送些把我嚐嚐。”
菊花看着塘裡還不太豐茂的荷葉,心裡歡喜又得意,對他點頭道:“今年底準備把這池塘清理一回,順便挖些藕。去年太少了,留種都不夠哩,就沒挖。不過等七八月的時候,那藕就能吃了,那個時候藕是最嫩的。”
她又轉頭對小秀道:“小秀,咱到時候去圓塘掐菱角菜、摘菱角。用個大木盆坐着摘就行。去年我跟梅子、小妹就掐了好些菱角菜吃了,你們沒去。”
她今年一定要去摘些菱角來煮了吃也不曉得那圓塘裡的菱角每年都被誰給摘了。
似乎因爲劉三順在旁邊,小秀非常的害羞,她滿面紅暈地點頭道:“噯!你到時候要記得叫我。我……我也不大出門,你要是幹啥就叫我一聲我娘曉得我跟你們一塊出去,就不會攔我了。”
菊花看着她很靦腆的樣子,心道,這到底是她娘管緊了,還是她本來就很容易害羞哩?不管怎樣,這個小秀和小翠都是溫柔的女娃,她也很喜歡她們兩個。
劉三順瞧慣了妹妹爽利可愛的模樣就是後來跟菊花走的近些,菊花也是大方的,他沒怎麼跟小秀這樣溫柔害羞的女娃接觸過,見她一臉的紅暈,替她難受,便不敢跟她搭話,怕她跟男娃說話會更加的臉紅了。
他心道,咋周小滿(小秀的二哥)的妹妹這麼怕醜哩?
三順其實送魚苗是藉口不過是想來瞧瞧菊花罷了。
他放了魚,又跟菊花閒扯了幾句養魚的話,便站起身對菊花道:“我走了,不能耽誤你幹活哩。這都快到晌午了,你還不回去麼?當心曬了頭疼,如今天可是熱了。”
菊花微笑道:“就要回去了,還剩一點沒栽完。謝謝你哩,三順哥,害你跑一趟。”
劉三順笑呵呵地說道:“不礙事!過些天等李子熟了,你過來我家吃李子。”他想了想又對小秀道:“小秀也一塊來,我家小妹也常說起你的。”
小秀似乎沒料到他會跟自己說話,正瞧着塘裡的荷葉出神哩聽了這話忙慌亂地點頭,臉上立時又是紅霞一片,瞧得三順也臉熱不自在起來,急忙提着水桶跑了。
菊葩見了覺得有趣,心道,小秀很不錯三順也不錯,嗯,說不定有戲!
下午,槐子娘何氏過來扯辣椒秧子,扯完就在那塊屋基場的地裡栽上。那塊地如今種了山芋,壟溝邊沿又搭着種了些黃豆,如今再東一棵、西一棵種上些辣椒,也跟菊花家的地一樣不倫不類。
楊氏幫着她一塊栽,兩人親密地說着話兒。
何氏納悶地問道:“咋菊花撒了這麼些辣椒哩?這哪栽得完,我瞧地裡還有半壟。”
楊氏苦笑道:“她到底沒經過事,下手沒個輕重的,一撒就是一壟,菜秧子哪裡要那麼多哩。”
何氏喜滋滋地白了她一眼道:“她纔多大的人兒。一般人家的閨女根本不曉得管這些事,都是爹孃叫咋種就咋種,菊花能自個拿主意,可見是個有成算的。就算這回撒多了,她下回不就曉得了麼!娃兒們不經歷些事情是不成的,試多了就好了。”
楊氏聽了這話覺得很合心意,就笑得滿臉開花,說道:“噯!要說我菊花愛動腦子,樣樣東西都喜歡試試,都還做的不錯。”
何氏見她說得開心的樣子,自己也歡喜,對楊氏道:“菊花抽條了哩——今年長高了不少,就是身子還單薄。我說,割麥子的時候咱兩家還插夥,你就留在家裡燒飯,不然菊花一個人忙不過來哩。這天也熱了,燒飯可是個難受的活計,鍋上一把,鍋下一把的,可別把娃兒給緊病了。”
她心裡當菊花是未來的兒媳婦,當然希望她長得健康些。
楊氏聽了忙點點頭道:“噯!是該這樣。你也瞧出來了?我覺得一季秧栽下來,我菊花瘦了好些哩,是長高了?”
何氏想了想道:“應該是抽條了,瞧她精氣神還好,不像累瘦了。我楊子也在抽條哩。”
這爹孃對兒女的胖瘦尤爲關注,粗茶淡飯的,能吃飽,把娃兒養結實了就好。要是莫名其妙-地瘦了,他們就會很着急,想着是不是病了、累了。
楊氏道:“菊花如今吃飯還好,每頓都能吃兩小碗哩。不過你說的對,天熱,煮好些人的飯還是太受罪了,我到時候留在家裡就是了。唉!啥時候咱菊花能長得跟劉家小妹一樣就好了。那個閨女,小臉長得圓潤,氣色也好,瞧着就喜人。”
何氏聽了“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她自然也很心疼菊花,對楊氏道:“菊花跟小妹不一樣·小妹怕是都成人了。菊花單薄了些,你好好地讓她養養,這麼大,正是長身子骨的時候。”
楊丘點頭·兩人閒扯些家常話,栽了好大的一片,甚至都把河邊的空地也栽上了。
收麥子的時候,鄭家和張家插夥。因爲楊氏怕菊花累不下來,割麥的時候就留在了家裡燒飯。
菊花對於楊氏的關心真的很感動。要說自己可從沒表現出嬌氣的模樣,除了沒下過田,那可是啥事都搶着做·就是燒好多人的飯也是幹過的,可是爹孃並沒有當自己是勞力使喚,總是在力所能及的時候讓她得到關愛。
越是這樣,她就越依戀這個家,原先還總是想上輩子如何如何,現在呢?她心裡只有這輩子了。
她總是忙忙碌碌的。不下田也就罷了,家裡的活計那可是女娃子應當做的,即便熱天煮飯確實不好受·但絕對沒有人會以此爲理由拒絕煮飯。
不幹活,那不是跟花婆子一樣了麼!
今年的天氣也好,收麥子的時候並沒有下雨。這個雨季不像往年·雨水不多,要是在別的地方,該擔心乾旱了。可是這地方,既有小清河,又有鏡湖,就是清輝江也隔得不遠,乾旱的威脅遠比不上內澇。
汗流浹背的忙了幾天,把麥子都收到了門口堆成垛,然後一批批地鋪在院子裡曬乾,用連枷打出麥粒。
菊花則在廚房裡忙得熱汗直流。
儘管有楊氏的幫忙·可是這煮飯的活計還是難捱的很。在嚴寒的冬天,她極喜歡往竈門口湊;可是夏天,站在竈臺邊,宛如靠着火爐,人被烤得熱烘烘的,那脊背上的汗水一個勁地往下滾。
這個時候·她就痛恨起這禮教來,若是能不管不顧地穿件短袖連衣裙,露胳膊露腿,那該多涼爽!
只是這個想法顯然是奢望,她渾身上下包裹的緊緊的,任由汗水在衣衫下如小溪般流淌,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汗珠在肌膚上的滾動。
楊氏也曉得竈臺邊炕人,便讓她只管切菜、洗菜,自己燒火、炒菜。忙得不行的時候,菊花還是接過鍋鏟,對她道:“娘,甭折騰了。你去燒火,我趕緊把菜炒了,不就可以歇着了麼。再說,出了汗身上也舒爽些,這麼悶着更難受哩。”
早早地忙完了,洗把澡,換身乾爽的衣裳坐到院子裡,那時候是最輕鬆舒適的。
楊氏只好點點頭,見閨女額頭上汗水直往下淌,不停地用棉布擦拭也不頂事,嘆了口氣埋怨道:“這鬼天氣,熱成這樣。”
菊花望着院子裡忙碌的幾人,搖頭對楊氏笑道:“他們更累哩。
瞧爹跟哥哥衣裳都汗溼了。”
烈日下,張大栓父子、鄭長河父子和何氏揮舞着連枷擊打鋪在院中的小麥,連張楊也跟在一旁翻曬麥子,以便大人們回頭重複擊打。空氣中騰起一陣灰塵味,其中夾雜着麥芒的浮塵,嗆得人難受。菊花慶幸自己戴着面巾,好歹能遮擋些。
可是大夥只有高興的,越是這樣的大太陽,打麥子越好。因此,他們並不嫌棄勞苦,只有一個簡單的心思,那就是把這麥子敲打出來,換成黃燦燦的穀粒,甚而他們想到雪白的麪粉。
儘管往年收的麥子從來都不會留下多少,白麪也沒吃過幾回,可是他們這收穫的熱情並不曾低落,總是執着地認爲,勤勞就肯定能把日子過好了,白麪肯定有的吃。
果然,今年這日子不就過好了麼!
去年賺了些錢,手中鬆泛多了,張大栓和鄭長河一致決定,今年的麥子家裡要多留一些,最好能包幾回餃子吃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