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的春雨過後,綠色又濃厚了一分。
這天學堂休息,張槐便和何氏一起到地裡給白菜鋤草。這第二茬白菜就要收了,前些時候剛加了一次肥,長得很好。
被春雨洗過的大地顏色翠綠,何氏見山邊的草叢中有草菇,便採了放在一邊。不料,尋尋覓覓的,越撿越多,她也越往山上深入。
張槐見了,忙高聲問道:“娘,幹啥哩?咋跑到山上去了?”
何氏聽了,回頭一瞧,自己不知何時鑽到山上的樹叢裡了,忍不住“呵呵”一笑,拎着外褂包起來的草菇,回到地頭。
她打開外衣,對蹲在地裡忙活的張槐叫道:“槐子,你瞧,娘撿了好些菇哩。這幾天雨一下,山上也長了許多。你把這些送給菊花,再借個籃子來,叫青木和菊花一起來撿菇子。我記得菊花是喜歡吃菇子的。”
張槐來到近前,見那灰褐色的草菇肉嘟嘟的,十分喜人,也忍不住笑了。他聽菊花唸叨過兩回,說是去年秋的時候,沒空上山撿蘑菇,她可是一直想撿蘑菇的。
他回頭望望地裡,還沒開口說話哩,何氏就說道:“這草也不多,我再鋤幾趟,剩下的等你爹來了,鋤起來也快的很。他也就是到麥地裡打個轉瞧瞧,這會子怕是要過來了。”
張槐點點頭,拎着那菇子就往菊花家去了。
何氏瞧着兒子的背影暗自高興,她那天跟楊氏透了點口風,誰知楊氏樂呵呵地說,她早就瞧出槐子的心思了,不過怕菊花心裡有疙瘩,所以纔不多話。
“他們小娃兒的心思。得讓他們自己理順了。不然咱們就是幫他們定了親,他們心裡不痛快,往後日子也不好過。我雖然曉得那年槐子不是成心的。不過菊花要是心裡膈應,那總不是個事。”楊氏這麼說道。
何氏點頭道:“是該這樣。一來菊花還小;二來哩,我覺得也該讓槐子得些教訓。小娃兒總該讓他經歷些事。不吃些苦頭他不曉得啥東西貴重,總要吃幾回虧才能老成。看人也能準些。”
楊氏倒是實心實意地爲張槐說話:“槐子是我瞧着長大的,他的心性我還不曉得?要是不樂意娶菊花的人都是人品不好,那我不得恨上了所有人家?我還沒那麼糊塗哩。他和青木從小就帶着菊花玩,從來就拿她當妹妹一樣待的。要說你那天話也問得急了些,他本沒這個心思,可不就老老實實地說出來了麼!說句不該的話,柳兒長得那麼好看。我家青木不也是不喜歡她麼?幸好她不醜,不然肯定也以爲青木是嫌棄她醜哩。菊花這個樣子,非得找個從心底裡喜歡她的人才成,就算槐子不嫌棄她,要是不喜歡她,都不合適哩!這也是菊花的命數。”
何氏眼淚就下來了:“有你這話,我心裡也踏實了。你不曉得那年……我……我心裡可不比你好受哩,我和他爹都覺得沒臉見你和長河大哥。可我也沒法跟人說哩,我要是不管不顧地逼槐子娶菊花,只怕更壞事。你說的沒錯。得讓他們自己理順了。這不,那件事過後沒多久,槐子就想明白了。他呀,哼。年紀輕,以爲我是隨口說那話,其實我比他自個看的明白,我原先心裡就隱約地有這個想法,不過是菊花還小,也沒細想這事,這纔跟柳兒娘提親的。說句不怕你怪的話——我是準備把菊花留給楊子的。也是他們的緣分,要是柳兒娘答應了我,那不是就沒有後來的事了?可是她不應承,我心裡就又想起了這件事,覺得槐子待菊花更好一些,比楊子合適,所以我才提了出來。”
楊氏就笑着勸了她一會,又說道:“要說我不生氣,那是假話,我心疼閨女自然要生氣了。不過我真的沒怪你們,連槐子也不怪。你說,這說親不就是挑來挑去的麼?就是人家閨女臉上沒啥毛病的,還不是經常地做不成姻緣?要是旁人不答應,就說人家嫌棄自己,跟仇人似的,那不是整天都有人吵個不休了。要是我菊花臉好好的,人也不能這麼掰閒話,不過就是吃飽了飯沒事幹,喜歡扯些有的沒的。可你瞧,我菊花經了這事,現在可好了,我跟她爹都說萬幸哩。”
何氏笑道:“那是她本就聰明,想通了。我就從來沒覺得菊花會嫁不出去,不過是那些人閒操心罷了。”
說起這個,楊氏就臉色不善:“這求親退親的,或者乾脆說瞧不上我菊花的,我還真不當一回事——誰家不都是這麼挑媳婦和女婿的?我就是氣那個死媒婆和柳兒娘,我家菊花礙着她啥事了?就這麼大刺刺地要把菊花說給老男人,你說,我能不氣麼?到現在我想起這事還氣哩。”
何氏“哼”了一聲道:“幹壞事多了要遭報應哩。你瞧,咱村人雖然說起閒話來扎堆,但那也不過是圖個嘴快活罷了,誰還真昧着良心做事?自那年後,村裡這嫁娶的事都沒人去找那清北村的王媒婆了——人家心裡也是嫌棄她不幹人事的。柳兒娘麼,我跟你說,她如今可不好過哩,柳兒回來過一回,我瞧見了,瘦得可憐。她不樂意把柳兒嫁槐子就罷了,柳兒瞧上了青木,也不肯成全,這娘當的——全不管閨女的死活。這事要是擱我身上,我只怕要上你家去求哩,你答應不答應是另外一回事。你瞧人家狗蛋娘,爲了梅子,那真是沒話說。可梅子過得好哩,長明可疼梅子了。前幾天狗蛋娘又把花婆子收拾了一頓,這纔像個當孃的樣子嘛。”
兩人又扯了一會青木的親事,楊氏對這個兒媳婦極爲滿意,說親家兩口子老實,不是那靈泛的,“所以說哩,她爹孃是沒用的,這娃兒就懂事早……”
何氏想着跟楊氏的談話,覺得兒子跟菊花的事還是有指望的。就沒指望,也不能怪菊花,兩家可不能有隔閡,這姻緣是要講緣分的,不過槐子可就要吃苦了。
要真是那樣,可不就是“一報還一報”麼!她嘆了口氣。
張槐提着草菇,來到菊花家,見青木和菊花正在院子裡整理蝦網,要出去兜蝦哩。
他便笑道:“先不忙,瞧瞧這是啥?”說着把手中的大褂展開,讓他倆看。
菊花見那新鮮肥嫩的菇子,驚喜地問道:“這是在哪撿的?噯喲!這下了幾天的細雨,山上的蘑菇肯定長出一層。哥,咱不兜蝦了,去撿蘑菇吧。”
張槐見她果然喜歡,和青木一起笑了,這纔對她說道:“後山那林子不太密的地方就有不少,我娘才撿了一會就撿了這麼些,讓我來借個籃子或簍子,不然沒地方放哩。再喊你們一塊去撿。”
青木忙對菊花道:“讓我跟槐子去撿吧,山上有蛇哩。”
槐子聽了衝他直搖頭,眼瞅着菊花笑——他斷定菊花不會答應的,他發現菊花特喜歡在山上、田野裡晃盪,不像旁的女娃子,爲了怕髒怕曬,巴不得不出門。
果然,菊花撇撇嘴不樂意地說道:“你倆跟在後邊,要是還讓我給蛇咬了,那就是你們沒用了。我把鞋襪、褲腿紮緊,小心些,應該沒事的。”
青木無奈地笑了笑,他也知道是白說,於是一邊讓菊花去準備,一邊和張槐找了簍子、籃子,再拿上三根棍子,好在草棵子裡仔細地敲敲,要是真有蛇的話,也能驚走,又準備了一把彎刀和布條等物應急。
楊氏正和汪氏從菜園裡扯了些莧菜、割了些韭菜回來,坐下廊檐下摘根鬚黃葉,聽說他們要上山去撿蘑菇,楊氏擔心地說道:“菊花還是不要去了吧。要不你擱家裡,我去撿。”
菊花換好了衣裳和鞋襪,正要出門哩,聽了這話無奈地說道:“娘,我小心些,沒事的。不然還能一輩子不上山了麼?你要想去撿也成,這東西長起來快,雨過了不撿,過兩天就老了哩。咱多撿些曬乾了,放那也不得壞,慢慢吃。”
汪氏忙對楊氏說道:“你去撿吧。我在家做飯,這菜也不難弄。”
楊氏點點頭道:“也好,多撿些曬了,讓娘走的時候帶些回去。”說着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學着菊花的樣子,把褲腿紮緊了,又換了件破舊的外衣。
汪氏高興地點頭,衝來壽叫道:“來壽,甭纏你菊花姐姐,她去山上撿蘑菇,回來好燒把來壽吃哩。”
來壽正牽着菊花的衣襟不放手,仰頭眼巴巴地望着她,嘴裡直嚷嚷也要去撿蘑菇,還跟菊花保證說他一定聽話。
菊花哭笑不得地抱起他,覺得這小子越發重了,她看着來壽漆黑的眼睛,柔柔地對他說道:“山上好些東西都咬人哩。你瞧,菊花姐姐也是要跟哥哥一塊纔敢去的,不然大姑都不讓哩。你乖乖地在家呆着,不要跟奶奶搗亂的話,我回來講兩個故事給你聽。你跟着我,我要牽着你,肯定撿不到蘑菇了——山上難走的很,又是刺又有蛇。”
來壽聽了很猶豫,他不大清楚那些咬人的東西是啥樣的,不過見姐姐一副害怕的樣子,就有些不確定起來,再聽汪氏叫他,便點點頭道:“好哩,來壽不去了。”
呵呵!聽話的娃兒人都喜歡,這小子實在是比來財好太多。菊花一高興,就許諾說晚上講三個故事給他聽。
小娃兒聽了興奮地邁着小短腿,“蹬蹬”地跑向汪氏,到了她身邊還轉回頭對菊花搖搖手兒,做了個再見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