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秀女大選(二)

“本宮屬意她給御兒爲庶妃,樓婉儀,你覺着如何?”

皇貴妃的話始終在她耳邊嗡嚀着,揮散不去,煙落只覺得頭一陣陣的漲,又一陣陣的痛,立志於情感似兩個看不見的小人般在她左右兩側不斷地拉扯着。

她復又出席,斂衣叩拜,盈盈道:“能與七皇子爲妃,自是尚書府至高無上的榮耀。臣妾代妹妹映月在此謝過皇貴妃厚愛,只是臣妾有三點憂思,不知當不當講?”心中極力剋制着,平靜,平靜,在平靜。

腦中突然憶起在留華寺上香的那一幕場景,那名方丈當時眉色俱變,只道:“姑娘,這可是個‘殺’籤,下下籤,意指你的這位親人看似飛上枝頭做了鳳凰,遂了心願,實則暗藏殺機,一心癡付,最終卻落得個性命堪憂。”“飛上枝頭做了鳳凰”,“遂了心願”,映月對七皇子有意,昔日她還是七皇子侍妾之時,映月甚至曾經向她暗示過古有娥皇女英的典故,如果映月真的成了七皇子的庶妃,只怕真真是應了那支籤。心中只有一個聲音不斷地迴響着,她要阻止,要阻止這一切的生。雖然映月日後若是知道了她曾經出言反對,只怕會更加恨她罷,可是此刻,她什麼都顧不上了。

皇貴妃端起茶水,輕啜一口,神色悠然自得,只吐出一字:“講!”淡然低頭凝視着茶水中盪漾的清波,神色不辨喜怒。

煙落緩緩道來:“其一,尚書府主母,即是映月的生母方氏去世未滿三月,妹妹尚在哀慟之中,整日以淚洗面,只怕是情緒憂傷難以緩和。其二,尚書府中爹爹已居正二品尚書要職,哥哥亦是奉職於朝廷。前有臣妾入宮伴駕皇上,後有妹妹入宮爲皇子庶妃,只怕尚書府榮耀太甚,恐遭人嫉恨。其三,臣妾已是皇上妃嬪,妹妹若爲皇子庶妃,這日後相見,不知當如何……如何稱呼?”語畢,她盈盈叩拜,心砰砰亂跳,此番若是惹得皇貴妃大怒,她只怕是難辭其咎。只是爲了映月的安危,她也只能勉強試試了。

“啪”的一聲,是司凝霜將茶盞擱在桌上的聲音。雖只是輕輕放置,於煙落卻覺得是心驚肉跳一番,惶恐更甚,不自覺的輕拭額頭,卻覺手心已是冷汗涔涔。

料想不到的是,司凝霜卻並不生氣,只是託了託自己略微有些鬆弛的髻,又撿了一縷長長劉海順至耳後,擡眸間隱隱可見些許讚賞的光華,柔聲道:“樓尚書很會教導。果然是虎父無犬女,說得頭頭是道,句句是理,心思縝密,甚好甚好。”

煙落心中一鬆,直以爲已是說動了皇貴妃,不由得透了口氣。

不想皇貴妃卻是徑自說道:“有姐若此,其妹必然也差不到哪去。樓婉儀,至於你所擔心的三點,均無傷大雅,不必擔憂。喪母憂傷,唯見其孝也。光耀門塌,此等殊榮他人求之不來,又何必忌諱,斂起鋒芒固然是好,克己即行。至於樓婉儀所擔憂的稱謂,呵呵,風晉皇朝皆血性男兒,從不曾忌憚這等文人所宣揚的所謂‘禮教’,她只管叫你‘小主’,你只管稱她爲‘妃’,互不相干,實乃多慮,再者,善其位能者居之,樓婉儀你自身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麼?”

一席話將煙落的質疑堵得死死的,皇貴妃的話意有所指,是了,連她原是七皇子侍妾都可以入宮爲妃,還有什麼可以顧及的呢?

再無語相對,她心中一沉,皇貴妃只怕是心意已決,問她亦不過是過場而已,如此,只得低低垂,斂眉道:“皇貴妃娘娘說的極是!”

一場妃嬪匯聚的早茶便在你一言我一語的閒聊之中結束了,唯有煙落茫然不知所措,旁人與她說話,她亦不過是敷衍一笑,只覺得自個兒的表情都是無比的僵硬。

屋外是春光明媚,萬物復甦,她的心中好似飄起了幾許細雪,愈積愈多,也許,命運就是這樣,上天一旦爲你定下了宿命,凡人便無法輕易去改變。她自己尚且無法掌握自己,又遑論去改變映月的命運呢?一切皆不過是徒勞罷了,心中涌起陣陣酸澀,直酸的她牙根生生的疼痛,一抹悽楚絕倫的笑容在脣邊久久綻放……

眼下她能做的,唯有等待!

……

風晉皇朝乾元二十八年,四月二十,黃道吉日。

無比晴好的天空,一望無際的藍如碧玉般純淨,天邊沒有一絲累贅的雲彩,偶有雀鳥零散飛過,歡樂的歌唱着,蟲兒躲在了綠油油的青草之後,時不時的叫上一兩聲,直提醒着人們,盛春到了。

皇貴妃辦事果然雷厲風行,短短一個月就操辦起如此盛大的選秀,實是不易,看樣子她似乎早就有此謀略,不然僅僅是各地的官家子女初選就需耗上數月時間,然而皇貴妃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來此行秀女多半隻是陪襯而已。

這日,皇宮的南門外整整齊齊的排列着無數專送秀女的馬車,所有的人都是鴉雀無聲,靜悄悄的一片沉默。黑壓壓的一羣人,端的是綠肥紅瘦,各色的鶯鶯燕燕,直教人迷亂了眼。

煙落一早便已是翹企盼,她雖是低級妃嬪,卻也是有資格從旁觀看選秀的。她從未見過皇上,而今日皇上與皇貴妃皆是端坐在了正泰殿偏殿的寶座之上,這偏殿大而空曠,牆壁與柱子皆以雲彩花紋裝飾,赤金九龍騰雲寶座之上,坐得便是當今風晉皇朝的皇上,隔着白玉珠簾,看不清容貌。皇貴妃司凝霜着明黃色正宮服飾,莊嚴端正,坐得筆挺如鬆,氣勢非凡。

按照規矩,給皇子指婚的秀女是不適宜先給皇上過目的。需等到皇上選秀完畢,方開始單獨進行。

此次應選秀女人數衆多,內監劉公公一一叫過:

“昌州都督之女孫婷,年十七。”

“四府知州之女傅清,年十六。”

接着便是叩拜之聲與珠翠碰地的聲音此起彼伏,一聲聲的“撩”,不斷的迴響於耳畔。

煙落無心去細瞧,只是凝眉注視着自己的一雙玉手,無聊的打着時間,偶爾好奇的瞥了眼一旁的秀女,有幾名已是緊張的雙手微微抖,心內不由悵然無比,她們也不知是擔憂自己不入選抑或是擔憂自己入選,畢竟皇上年邁且時日無多,且日後沒有子嗣的妃嬪皆要落出家,眼下入宮,又能有幾個人享得榮華富貴?

皇帝似乎也並沒有心思選美,一上午大多皆是“撩牌子”,只留用一名容貌出衆出身卻寒微之女子。到了下午,其餘秀女又是一一出列給皇帝過目。此時的煙落已是倦極,雙眸微闔,再看司凝霜眉間亦露出幾分疲態,卻仍是端莊坐直,想來十分辛苦。

憋悶的太久,煙落悄悄起身,踱至殿外透透氣,而後便倚着一棵柳樹小憩,不想竟是瞌睡過去。這一睡便沒了時間,直至有人將她輕輕搖醒。

睜眼一看,來人正是琴書。

“小主,原來你在這,真是讓奴婢好找。”琴。

煙落驟然清醒,方纔的睏倦已是不復存在,整個人只覺得神清氣爽,擡頭再看天色,不想竟已是到了月上柳梢的黃昏時分。遙望正泰殿的偏殿,裡面似乎已是掌了燈,心中一凜,面上生憂,急問道:“裡面情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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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纔二皇子已是將皇貴妃爲他候選的幾名秀女都給撩了牌子,爲了這事,皇上此刻正在氣頭上呢,這不,眼下輪上了七皇子,只怕七皇子是不敢再忤逆聖顏了。小主快去看看情況罷。”琴書一邊將煙落自地上拉起,一邊替她整理好衣裝,再細緻撣去她身上的塵土與細碎的柳葉。

“哦!”煙落神色一斂,秀眉微顰,撩起裙襬朝正泰殿奔去,心中暗忖,原來皇貴妃也有爲二皇子選妃,只是二皇子這般孤僻冷清之人,又怎會接受他人刻意安排,會拒絕想來亦是在情理之中。

匆匆來到殿中,她坐在末位。

從旁遙望,只見一人着一襲玫瑰紫色千瓣牡丹紋繡衫,月白色百褶如意裙,長長的烏梳成反綰髻,插着一支八寶金鳳釵,耳垂之上盪漾着紅寶石金花墜子,端莊秀雅又不乏靈氣,不正是映月麼。站於映月一旁的,尚有其餘四名女子,個個皆是衣着華貴,費心打扮,可是容貌卻比映月遜色一籌,想來也只是皇貴妃找來爲映月作陪襯的。

深遠的大殿之中,安靜的連呼吸之聲也不聞。

少刻,只見風離御自外殿踏步進來,龍紋屢靴在經過煙落跟前時,只遲疑了一步,卻仍是徑自向前。

皇貴妃一見風離御來,忙溫言喚他上前,作勢替他正了正衣襟,叮囑道:“方纔你二皇兄將秀女均撩了牌子,你父皇已是動怒,御兒,算年紀你也該納妃了,可別再惹你的父皇生氣了,嗯?”看似是母親對兒子的叮囑,可在煙落聽來,卻含着絲絲警告的意味,抑或是威脅,也許一早皇貴妃就料準了二皇子一定不會中意由她來挑選的秀女,而皇上也必然動怒,這樣一來,七皇子便進退兩難了。好一招斷其後路,皇貴妃做事果然是老辣!

果然,陰霾的神色漸漸聚攏於風離御英挺的劍眉之間,礙於父皇在場,他不好作。

煙落遠遠聽得,皇上的聲音自珠簾之後沉沉傳出,“這些女子,你自己選誰,便將玉如意交與她,娶妻娶德,你自己做主便是。”殿堂內空蕩蕩,只覺着皇帝的聲音夾着飄渺空曠的迴音,遠遠聽來不太真實。

“是!”風離御幾乎是從齒間迸出一字。轉看向諸位秀女,眸中盡是難以捉摸的深邃。

煙落心口不覺吊起,只見一旁宮人緩步遞上了玉盤,盤中赫然是兩枚玉如意,而風離御的遲疑不過是片刻之間,只一瞬,他已是回覆往日的嫺雅之狀,薄脣邊勾起淺淺笑意。玉面芙蓉,俊朗風姿,那初綻的笑意如春風吹拂過在場每一個秀女的臉側。

何曾見過七皇子這般的瀲灩風情,一時間,五名秀女皆是一片迷醉之色,映月的臉暈紅了一片,風姿楚楚,格外嬌羞動人。

他只輕輕執起其中一柄玉如意,自其它幾名秀女面前劃過,順至映月面前。映月面色一紅,再是一喜,卻只見七皇子已是將玉如意鬆手,慌忙去接,卻早已是來不及。

所有人心都懸至喉口,大殿之中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良久,卻沒有衆人預想之中清脆的玉碎之聲,細看之下,原來玉如意正巧落至映月的繡鞋之上,今日的映月穿着長長的百褶裙,曳曳拖尾如夏日荷葉盛開,層層疊疊如軟墊,她只需稍稍擡腳便阻止了玉如意的落地。

衆人皆是愣神,只見有死一般的陰霾自風離御眉間劃過,瞬間又歸於平靜。

映月已是屈膝跪地,手中牢牢握住玉如意,平舉眉前,盈然笑意宛若一朵嬌豔玫瑰綻放在她暈紅的雙頰,朗朗清音響徹大殿:“臣女多謝殿下厚愛,多謝皇上皇貴妃厚愛。”

皇貴妃籲出一口氣,似是長長的輕嘆,尾音融入這靜謐的空氣之中。眉間浮上一絲喜色,道:“御兒,先納爲庶妃,就喚月妃,如何?”

“母妃,既然同是納妃一次,兒臣宮外有一侍妾,名喚駱瑩瑩,是沿海總督之獨女,瑩瑩便是美玉,不若一起策了庶妃如何,就喚作‘玉妃’。”一貫的笑意掛在脣邊,風離御深深地望了望司凝霜,和聲道。

司凝霜稍稍一愣,旋即一笑,道:“沿海總督之女,甚好甚好,就這麼辦罷。”

母子二人相視一望,彼此間有異樣的風雲漸漸升起。

塵埃落定,映月被一衆宮人由偏殿歡歡喜喜送出,想必是盛裝一番,再送去景仁宮的側殿罷,其餘落選之秀女自是被一一自殿前遣散。皇上與皇貴妃似一早便已從珠簾之後的殿門離開,其餘旁觀的妃嬪也是漸漸散去,一時間偌大的宮中只餘零零散散幾個宮女內監正在打掃。

煙落不知何時已是起身,茫然立於大殿之中,只愣愣得注視着方纔映月所站立的位置,如今已然是空蕩蕩,腦中一片空白,只覺得眼前盡是鎏金般的燭光隱隱搖曳,香氣陶陶然,綿綿不絕地在鼻尖盪漾着,令人心神皆醉。

原來,命運真是不能改變的,無論你怎麼去努力。

於她是,於他亦是!只是,對他來說,不過多了一個女人,他不過是不願受人擺佈,又有何妨?可是於她,卻是失去了太多太多,親情,愛情,甚至連最後一點希冀都不復存在。

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皇貴妃讓風離御納映月爲庶妃,這背後的深意。想來皇貴妃定是以爲,她與他是兩情相悅的,這麼做,以來可以絕了她的念想,日後便專心侍奉皇上,遂了皇貴妃的意,去與梅妃爭寵,二來,亦可以使風離御有所顧忌,這麼一來,只怕日後不會再有人拿他們之間的舊事大做文章。

一切,都是爲了皇位,幾遍是此刻滿心歡喜的映月,也不過是棋盤之上一顆小的不能再小的棋子而已。

“哈哈哈……”她剋制不住的笑起來,笑得胸口劇烈地起伏着,不能自已。唯有眼角處有一點溼潤冰涼透心。

往來打掃的內監宮女,均是奇怪地瞧着她,只怕以爲她是瘋子罷。

良久良久,殿中已是一片黑暗,再無一人。

她只定定的站於殿門前,擡頭凝望着如染了墨汁一般透出無邊黒意的天空,一點幻金色的明亮星辰,如耀目的珍珠般點綴其中,這迷濛的瓊樓殿宇,金碧輝煌卻又靜謐幽深,此後便是她們姐妹二人的歸宿罷了。

忽而,只覺得熟悉的龍涎香味自她身邊劃過,快的令她無法去捕捉,再看身側,已是空無一人,彷彿從未有人來過一般。

低沉冷冽的話語在耳邊飛快的飄逝,“煙兒,今夜我去你宮中找你,等着我!”

輕輕嗤笑,都這個時候了,他找她,還有何用?煙落沉了臉,轉身回宮,瑟涼的身影消失在了濃濃夜色之中。

卷二深宮慼慼

第九章 梅妃落水第五章 白玉梅花簪第二十五章 生死時速(二)第十五章 太子第九章 梅妃落水第三十六章 一箭雙鵰第三十二章 鴻門宴(一)第四十六章 失蹤第三十八章 長相思,短相守第四十一章 宮變(二)第四十一章 伏擊(一)第三十六章 一箭雙鵰第三十四章 一生一世一雙人第二十一章 皇后之死(二)第三章 打探第六章 步入圈套(一)第十五章 太子第十三章 流產之禍第三十四章 一生一世一雙人第三章 勝者歸來(一)第九章 一曲夜蕭話斷腸(一)第十八章 生死一線間第十八章 琵琶聲聲落玉盤(二)第十三章 流產之禍第三十四章 月夜花自醉第二十七章 封宮(身世必看)第九章 一曲夜蕭話斷腸(一)第二章 癡情第十三章 寧王第四十一章 伏擊(一)第三十九章 入局(二)第十二章 耳光第二十章 別離第二十二章 秋宛琴第四十三章 各懷心思第二十八章 有孕第四十章 愛是兩敗俱傷(往事必看)第四十三章 望及無涯難忘情第十九章 醉春歡第二十三章 寒月政變第三十章 一夜錯第六章 秀女大選(二)第五章 公主遠嫁第十一章 酷刑(一)第三章 司天監第十七章 琵琶聲聲落玉盤(一)第三十六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第四十四章 媚香第八章 強佔第二十一章 唯一的出路第三十章 一夜錯第十七章 勿望之禍(一)第二十六章 往事如雲煙第二十二章 一劍穿心第三十四章 月夜花自醉第十三章 以死相逼第四十一章 同心同力第二十二章 一劍穿心第二十七章 上香(一)第四十七章 花落人亡第三十三章 暗算第二十四章 如夢浮生(一)第三十三章 鴻門宴(二)第二十八章 上香(二)第三十九章 入局(二)第六章 秀女大選(二)第四十三章 望及無涯難忘情第十六章 羞辱(二)第二十二章 納妾第五章 秀女大選(一)第五章 白玉梅花簪第四十一章 伏擊(一)第十四章 永生遺憾(一)第三十九章 入局(二)第十三章 寧王第二十一章 唯一的出路第二十五章 生死時速(二)第十五章 永生遺憾(二)第二章 癡情第八章 毀容第四十六章 失蹤第十四章 落盡寒梅悽賽雪第四十一章 宮變(二)第四十章 誰道梨花勝牡丹第二章 癡情第四十二章 伏擊(二)第二十二章 秋宛琴第二十章 月虧之蠱(二)第四十九章 一紙休書(一)第七章 飛鳥盡,良弓藏第三十章 合謀(一)第三十章 一夜錯第九章 一曲夜蕭話斷腸(一)第三十五章 暴雨獨處之夜(二)第二十五章 如夢浮生(二)第十八章 生死一線間第一章 相勸第一章 相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