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日傍晚,風離御自濛濛細雨之中策馬而來。

天尚未全黑,只一味暗沉,皇帳之中,煙落已是早早點上了蠟燭,一雙紅燭如雙如對,明媚如情人含情相視的剪水雙瞳,幽幽跳動着。

他甫一踏入皇帳之中,她已是溫然迎上,微微一笑,便伸手替他解下肩處的黑錦披風,仿若等候自己丈夫回家的小妻子一般。輕輕推一推他的手臂,低語如呢喃,“御,前線軍情如何?情況好不好?”

他一臂勾過她,話語裹在綿密如雨的親吻裡,清涼如同此刻帳外小雨,“一切都很順利,你不要擔心。”愈吻愈是動情,他逐漸加深了這個吻。

她羞怯閃躲着,小臉已是飛上石榴色,瞬間漲得通紅,低啞着聲道:“御,天還亮着呢,你別這樣。”愈說聲音愈是低了下去,到最後,已是低不可聞。

她這樣的神情,脈脈的嬌靨,含羞的風情,令他的心中極是愜意。只邪肆一笑,他輕輕咬着她小巧玲瓏的耳垂,低聲暖昧道:“那你的意思是,要等晚上了?”

一縷滾燙的緋紅倏地竄至耳根,幾乎要焚燒起來,她尷尬地嬌嗔道:“你胡說些什麼呢,我纔不是那個意思。”

今日的他穿一襲黑色滾雀金邊錦袍,低頭突然瞥見他的袖口似不慎勾破一處,拉過他的手,她微微蹙眉,忙問道:“怎麼了,你怎的這般不小心,好好的袍子勾破了這樣一處,手有沒有受傷?”

他背過身去,徐徐脫下外衣,隨手扯過一件家常的淡青色袍子穿了,回眸淺笑道:“沒事。許是今日去山谷親視地形時,不慎被灌木荊棘叢勾破了。一件衣裳而已,不值什麼。”

煙落只抱着他的黑色錦袍,站立着,仔細翻了翻袖口,頗爲心疼道:“這樣好的一件雀金袍子,價值千金呢。我先替你縫一下罷,看看還能不能補好。”

坐回軟榻邊,挑了一盞燭火放在牀榻邊的案几之上,她取出針簪,自他黑袍袖口反抽出一縷雀金絲線,繞了一繞再穿進去,照着原先的六和鳳尾雲紋,挑起針腳仔細縫了起來。

帳外的天漸漸黑了,襯得室內燭火益顯得清亮起來,將她凝認真的影子長長拖曳至青綠色的帳壁之上,更添一抹溫馨之意。

風離御挨着她的身側徐徐坐下,只看着她一針一線的縫着,那樣細密的針腳,用的尚且是衣裳原來的絲線,縫過之處,再也瞧不出一絲一毫破損的痕跡,吻合得天衣無縫,仿若天生就是這樣一般。

如此精湛的繡針之術,她的女紅,比宮中織錦局的掌制宮女都要遠遠勝出數倍,她是如此的心靈手巧,教人欣賞。她的亂針繡法,她的雙面繡,她的微型刺繡,他都一一見識過,無一不令他驚歎。

此刻,瞧着她像個小妻子一般替他縫補着衣服,甜蜜的滋味如三月裡的薔薇之花般緩緩爬上牆頭,他心中一暖,不由自主的一臂將她攬入懷中,柔聲問道:“煙兒,你的刺繡,是誰教你的?是你娘麼?”

煙落側眸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搖搖頭道:“我娘並不擅長女紅,只會繡些尋常家用而已。”

“哦。”他應聲道,在她的額際梢處輕輕落下一吻,想一想又問道:“那你這一手技藝爐火純青的吹簫呢?還有琵琶,還有跳舞,書畫又是何人所授?是你娘麼?”她的多才多藝,他皆一一領教過,心中突然很感興趣,她的孃親出身雲州歌伶院,琴棋書畫應當會一些罷,不知是不是她的孃親親自所授。

煙落想一想,答道:“孃親其實只善歌唱,歌喉細膩無比,宛若天籟,聽之令人忘俗。至於琴棋書畫只是略略所通罷了,並不精通。”

燭火映照得人的心境溫潤如白玉華澤,風離御的聲音亦是溫柔如春水,“那你一定也會唱了,我還從沒有聽你唱過一曲,不如,你現在唱上一曲讓我聽聽。”他突然來了些許興致,她的針線刺繡巧奪天工,她的琵琶聲聲如珠玉落盤,她的舞姿蝙躚如蝶兒在花叢中盡情歡悅,她的畫大氣沆瀣如行雲流水一般,只是他還從未聽過她的歌喉,她說起話來聲音若三月間風鈴輕搖,泠泠輕響,不知唱起來會是何等的甜美醉人。

煙落低低垂,搖一搖頭,只歉然一笑道:“御,我不會唱。小的時候,孃親曾經想教我唱歌,只是試了一兩個音後,孃親說我的嗓子沒有天分,此後便沒有再學了。”

手中的衣裳已是縫補完,她將針腳繞成一個如意結,低頭用力咬斷線頭,黑色雀金錦袍遞至風離御的手中之時,已是再看不出絲毫破損痕跡。

他的手憐惜地按在她的手上,輕柔道:“你是我所見過的,最有天分的女子。”他的聲音清淡而悅耳,徐徐繚繞在了煙落的耳畔。

其實,若說心中沒有半分疑惑,亦是假話。聽聞煙落的孃親在她兩歲之時自雲州來到晉都,後樓封賢認下煙落她這個女兒。只是,這麼多年來,她的身份總是備受爭議。

他疑惑的是,煙兒的孃親不善女紅,亦不善琴棋書畫,只會唱歌,可煙兒卻與她的孃親恰恰相反,大相徑庭。難道,煙兒的多才多藝,皆是承襲於樓封賢?可這似乎也說不過去。煙兒的孃親李翠霞他不是沒有見過,美是美矣,卻美的媚俗,絲毫無氣質可言,性子亦是俗不可耐。很難想象,這樣庸俗的母親竟能生出性子如此淡雅、氣質如此清新的女兒來。

他的煙兒,淡雅之中透着一分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清冷之中透着一分堅韌,溫婉之中透着一分小女人的柔媚,美的驚豔,美的清新,宛若一朵桅子花緩緩綻放,令人見之忘俗。而她,便是這樣多矛盾的完美結合,令他深深沉醉其中,無法自拔。

轉眸,瞥向身旁擱着的已是縫補好的衣服,他輕柔的笑了,如果日子,每一天都是這般平淡而又溫馨,那該有多好。

煙落緩緩伏身於他的膝上,長長的頭隨意披散着,半點妝飾也無。他淡青色的衣衫有柔軟伏貼的質感,緊緊貼在了她的皮膚之上。

安靜地相對,時間都彷彿停滯了一般,不願前行。

他將她攏於懷中,手指憐惜地穿過她的如流波一般微有光澤的青絲,徐徐開口問道:“煙兒,你此次和莫尋在一處,可有見到無憂?”戰事紛亂,他們的一雙兒女皆不能在身邊,這恐怕是此時此刻最大的遺憾了。

只是,如今慕容成傑固守天險,牢牢佔據着晉都,這樣苦熱的戰爭,也不知何時才能結束。遠處天邊懸掛着的月兒,已是圓了一次又一次,只是不知何時,他們才能真正的閤家團圓。

她仰起頭看着他,他的下巴有新劃過的青鬱的色澤,像是清晨日出之前那抹微亮的晨光,略略遲疑了下,她開口道:“見到了,莫尋其實並沒有將無憂送去夏北王庭,而是將她留在了涼州。無憂她,很是可愛呢。”她有些猶豫,不知無憂患有先天性心悸的事,她該不該告訴他呢?如今前線戰事逼緊,是否不應當再分他的神了。

風離御輕輕嘆一口氣道:“無憂,生下來時,我只匆匆見了一面而已,那孩子長得像極了你,很美。也不知如今長大些了沒有,也不知莫尋是否會好好照顧她。那日與他決鬥,當時我背後的箭傷又是復裂,加上戰事臨近,不能久留,否然我一定會將無憂要回來。”

她的身子微微一震,脣邊依舊是淺淺笑得溫婉,可卻難掩心底的酸澀苦楚四溢,像是含了一枚極青的梅子在口中,吐亦吐不出,吞亦吞不下,只得任它酸在口中,澀到心裡。她真的不知道,她的無憂,還能和他們團聚麼?又何時才能團聚?

他似感受到了她的異常,俊眉緊蹙,輕輕托起她的下穎,溫潤如水的鳳眸深深凝視入她的眼底,她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那樣的悽然無助寫的是清清楚楚,心內一震,他顫顫開口問道:“無憂,可是有什麼事?”

煙落轉眸,望向微微顫動的燭火,那樣的輕顫彷彿能映照出人生的無奈,他是無憂的父親,如何能瞞得了他呢。即便此刻瞞住他,又能瞞得了他多久呢?

再次緩緩伏身,她緊緊擁住他頎長挺拔的身軀,低聲嘆道:“無憂患有心悸之症,是先天之症,這世上也許只有莫尋才能治好她。”略略擡起頭,她強自扯出一抹寬慰的笑容,輕聲道:“所以,御,你不要過於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先天的心悸之症?怎會這樣?”他似是一驚,突然將煙落自膝蓋上拉起,復又望着她,眉心突突一跳,似是風熄滅燭火前的驚動,顫着聲疑問道:“難道是那一次,我不慎用金令牌砸中了你的腹部,那日你流了那樣多的血,會不會是這個緣故……”

她急忙捂住他的薄脣,搖一搖頭,極力壓住心頭的忐忑與驚動,柔聲道:“胡說,不是的,莫尋說不是的,你別徑自胡思亂想。”事已至此,雖然無憂之事他們都有責任,可她不願他再如此自責了。眼下,於他最要緊的事,是收復晉都。至於其他事,日後再從長計議。

風離御順勢環擁住她,額頭抵着她的額頭,他的聲音中帶着一絲澀啞,低嘆道:“終究是我令你受苦了,你懷着咱們的孩子是那樣的辛苦,我不能陪在你的身邊,也沒有讓你過上一天舒心的日子。”

輕輕嘆息一聲,他撫着她的背脊,聲音似柔軟展開的一匹絹綢,道:“煙兒,跟着我,你過得很辛苦麼?”終究,是他將她拉入這樣一場暗無天日的皇位爭鬥之中,是他的私心,想要徹底佔有她,纔會令她深深陷入局中。

她緩緩滑下一寸,頭抵在他的胸前,靜靜道:“御,若真有辛苦,如今我已是甘之如飴。只是,我希望,你不要再瞞我這般辛苦了,我不要獨活,只想與你同生死,共進退。”他是那風晉皇朝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她是他的皇后,他身負的沉重責任,亦是她不可推卸的責任。不論會有多麼辛苦,她都希望能與他一同分擔。

他的下頜抵在她的額上,鬍渣硌在肌膚之間,刺得她酥酥地麻癢,只聽他柔聲道:“煙兒,就快結束了。再不會辛苦了。”

她不語,只是安靜閉上眼眸,頷迴應,風風雨雨,經歷了那樣久,湛藍的天空,終於要見彩虹了麼?

她的手停留在他的手心之中,默默感受他手心傳來的溫度。他的肩膀堅實而穩固,她依依靠着他,聽着他的心跳聲沉沉入耳,舒心而又安適。

“煙兒,不要離開我……”突然,他似輕聲低喃了一句,縹緲若雲煙,一吹即散。

煙落沒有聽得十分真切,復擡,看向風離御,柔聲問道:“御,你剛纔說什麼?”

他的目光帶着一絲憂鬱的色彩,旋即卻被清潤取代,她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自己的身影,即便帳外漫天星光再璀璨,亦璀璨不過他眼中執着的明光。他微笑着,搖一搖頭,道:“沒什麼。”

燭火搖曳周遭,偶爾迸出一點火星,卻明燦如流星劃過。她微微側,他溫暖潔淨的氣息裹着他的吻鋪天蓋地覆蓋了下來。

錦衾太光滑,彷彿是不真實一般,貼在肌膚之上激起一層奇異的麻麻的粟粒,雪白輕軟的羅裳委委安靜垂地,周遭裡靜得如同不在人世,那樣靜,靜得只餘細雨綿綿打落在青帳之上的潺潺低吟。

一聲,又一聲,像是要驚破纏綿中的綺色歡夢般。

她的身體漸次滾燙起來,彷彿有熊熊烈火自心間燃燒,他的吻越深越纏綿,正在難分難捨之際,忽有冷風帶着雨後清新的芳草氣息徐徐灌入皇帳之中,煙落自迷醉之中艱難分出一縷神,自屏風後的縫隙間隱約瞧見竟是風離清撩簾踏入了皇帳之中。

“轟”的一聲,她的腦中瞬間一熱,雙頰立即燒紅如熟透了的蝦子般,用力推一推正欺壓在她身上猶不自知的風離御,而他邪惡的手掌已是探入她的小衣之內,肆意遊移着。

用盡全身的力氣,好不容易纔掙脫了他,她低聲道:“御,是九王來了呢,你快放開我。”

風離御神情極是懊喪,蹙眉猛地甩一甩頭,深深吸一口氣,撫平着自己凌亂急促的呼吸,正了正自己微亂褶皺的衣襟,徐徐起身,步出屏風。

煙落亦是慌忙理一理微亂的長,將小腰間被他解開的扣子一一系好。

聽起來,風離清的腳步似是愈來愈近,雜亂錯綜,彷彿還不止一人。她的心中難免有些尷尬緊張,最後一粒釦子竟是扣了三次方纔扣上。

終於將自已打理好,她自九轉屏風後低垂着頭緩緩步出,只見湖綠的輕縐裙邊銀光一閃,應當是一名女子,驚訝擡眸,只見竟是玉婉柔跟隨着風離清一同入來,懷中尚且抱着一個藍色襁褓,看來玉婉柔連涵兒也一同帶來了。

玉婉柔似是沒有想到煙落竟會在此,一時間怔怔站在那裡,瞧着煙落的臉色潮紅未退,又是與皇上一同自屏風後出來,她是過來人,怎會看不明白,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是尷尬地拉一拉風離清的袖擺,給了他一個暗示的眼神。

風離清今日只穿了件尋常的淡紫色的軟綢長衣,更顯溫和,淺笑一聲,打破了這略爲尷尬的沉寂,一臂攬過立於身側的玉婉柔,喜不自勝道:“皇兄,這是我未過門的妻子玉婉柔。眼下,攻下晉都恐怕非一朝一夕之事,所以我讓柔兒想辦法將涵兒一道帶出了晉都,與我們的大軍會和,也好相互有個照應,免得涵兒滯留在城中,在慕容老賊的眼皮底下,總是危險。”

風離御英挺的雙眉間晃過一絲恍惚。涵兒,是他在御苑之中那一夜醉酒後所犯下的錯誤,他至今不知要如何去面對涵兒,這個橫亙在他與煙兒之間的孩子。他甚至從未曾仔細去看過一眼。雖然將涵兒留在皇宮,他其實也作了細緻的打算,可終究是沒有像對宸兒和無憂那樣的在乎。他更是沒有想到,煙兒竟會隻身闖入皇宮中將涵兒救出。其實,煙兒大可不必多此一舉,他雖再是不喜涵兒,也不會放任涵兒自生自滅。

風離御怔愣片刻後,方纔回神,只淡淡“哦“了一聲。旋即又上下打量了下玉婉柔,最終將目光落定在了風離清的身上,挑了挑俊眉,打趣道:“看來九弟你終於找到她了,也不枉你這三年來的癡情,苦苦尋覓那麼久。”

玉婉柔聽得,只把頭深深地低下去,道:“民女玉婉柔,見過皇上。”說着便要直直跪下去。

風離御一臂擡手阻攔,溫和一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那樣多禮,九弟與朕的情分匪淺,你如今可是朕的弟妹。”

煙落上前一步,將涵兒自玉婉柔手中接過來,瞧着尚在熟睡中的小小嬰兒,脣角不由自主的逸出一縷淺笑,如今涵兒也在身邊了,映月唯一留下的一點血脈總算是保住了,相信此刻長眠於地下的映月也該安心了。

適逢樓徵雲聞訊趕來,入了皇帳,他脫去一身帶着些許綿密雨珠的斗篷,喜不自勝道:“皇上,方纔聽聞九王將涵兒自晉都內迎了來,我這才趕着來看上一眼。”

風離御略一頷,想一想,突然道:“徵雲,將煙兒的孃親也從青州接過來罷。”

樓徵雲一愣,旋即明白,眸中閃過一絲感激,道:“多謝皇上休恤。”如今南漠國大軍壓境青州,青州危在旦夕,皇上這麼做無非是想保全他們一家,其用心不得不教人動容。

風離清側眸打量了下樓徵雲,多日不見,他黑了,亦瘦了,素昔溫潤的面龐被邊境的罡風颳得棱角分明,雙眸似凝聚了邊地如鉤冷月的精銳寒氣,更添幾許剛毅,與自己印象之中的文官樣子相去甚遠。見樓徵雲仍是一臉動容,呆呆站立着不知所措,他不禁出聲喚回樓徵雲的神志,眉眼間皆是濃濃笑意,道:“徵雲,想來你應該還沒有瞧過自己的外甥罷,還不趕緊去抱一抱。”

煙落含笑將襁褓遞向樓徵雲,手中微微一鬆,樓徵雲已是將涵兒自然而然接在懷中,他似抱着瑰寶一般,小心翼翼的,口中溫柔地哄着。愛憐地伸出一手撫摩着涵兒如蘋果般紅潤的面頰,仔細瞧了瞧,語調溫暖而平靜,道:“涵兒的臉型輪廓,以及脣形都像極了映月小時候。”他的妹妹映月因難產而死,可他竟是連最後一面都未能見到,這一直是他心中抹不去的一處劇痛。畢竟,映月是他自小就一直捧在手心之中疼寵的妹妹啊。就這樣香消玉損了,不過還好,還有涵兒,總算是他心中僅剩的一點寄託。

許是感知到樓徵雲愛憐的目光,涵兒安靜地睜開眼來,轉動着黑葡萄般的瞳仁好奇地看着他,須臾,露出一個極甜美的笑容。

玉婉柔見着這般溫馨的場面,心中不禁生出無限溫暖繾綣之意,湊上前道:“到底是外甥見了自家舅舅,格外的親厚呢。我瞧着這孩子長的並不像皇上,倒是有幾分舅舅相呢。尤其是那闊眉,許就是像舅舅。”

風離清亦是好奇地湊了上來,仔細瞧了一眼涵兒,又是瞧了一眼樓徵雲,兀自搖一搖頭,擺擺手道:“不像不像,徵雲雖是闊眉如刀斧,可是這涵兒的闊眉卻是狹長,尾角略略帶稍,飛舞濃密如劍,還不若說是劍眉來得貼切呢。”說罷,又是仔細覷了一眼,他呵呵一笑道:“這樣的眉毛,倒是讓我想起了尉遲凌那個傢伙,劍眉飛舞,就是這個模樣。七哥,看來你的皇長子日後頗有成大將的風範呢,自當好好培育才是。”

說者無心,聽者有心,風離御聞言狠狠一怔,目光倏然看向樓徵雲懷中的孩子,眸中灼灼似有探尋之意。他一次如此仔細去瞧涵兒,狹長的闊眉,尾角帶稍勾起,飛舞濃密如雙劍橫亙,簡直與尉遲凌如出一轍。

以前,他從未仔細看過,所以他竟是從未現,今日風離清一句無心之語,令他頓時恍然口如今仔細看起來,涵兒不但是眉毛,連那寬邊的耳垂也是十足十的像尉遲凌,難道是?

煙落似察覺出風離御的異樣,見他神色異常凝重,不由擔心地出聲詢問道:“御,你怎麼了?”

風離御微微失神,怔怔道:“我在想,涵兒會不會不是我的孩子,而本就是尉遲凌的孩子。所以纔會如此的像。”

語出,四下所有之人皆是一片震驚。

樓徵雲雙眸圓睜,彷彿不可置信一般,愣愣道:“皇上,此事事關妹妹名節,皇上可不能戲言,這日後要教涵兒如何在皇宮立足?”

風離御突然緊緊握住煙落的手,他的指尖略略有些冰涼,輕輕碰到她的手腕,感受着她單薄皮膚下正跳動着的溫熱脈息,似漸漸急促起來。

一陣朦朧的記憶在煙落腦中徐徐升起,她猶記得,映月去的那一晚,陡然打開的空洞的殿門,目光的盡頭,是踏着沉重步子而來的尉遲凌,那樣的每一步,都好似平地生驚雷,而那樣哀慟的神情,每一步皆是重重踩踏在了她的心中,至今回想起來,呼吸之間都滿是焦灼的痛楚。

這尉遲凌與映月,會是什麼樣的關係?爲何尉遲凌會去見映月最後一面?他們又都說了些什麼?

若不是經旁人提醒,她也許永遠都不會去懷疑映月,可是涵兒長的的確與風離御無半分相似之處。她原一直以爲涵兒生的像母親而已,如今看來,也許真的是另有隱情也未嘗可知。

風離御深深吸了一口氣,平聲道:“其實,尉遲凌一直心儀映月。旁觀者清,我自然是知曉的。昔日司凝霜爲了拉攏樓封賢,非要我納映月爲妃,我心中本是不願,無奈又不能拂逆父皇之意。權宜之計,我只想着暫時先這麼着,等日後我登基即位,再將映月完璧歸趙於尉遲凌,這樣也不會傷了我們多年來兄弟之間的情誼。”

頓一頓,他的眉眼略略低垂下來,似白鳥收攏了潔白的翅膀,道:“如果不是在御苑之中,那夜我喝多了酒,誤將映月當做了煙兒,也不至於會有今日,害的映月難產而死,尉遲凌則是心碎離開。可是,我心中其實一直懷疑,那夜我雖是喝多了酒,但應當不至於沒有一絲一毫的印象罷。我是男人,怎可能自己做過什麼着實沒有半分記憶?當時我早上起來之時,只覺得整個人頭漲欲裂,昏沉沉地什麼都想不起來。”

樓徵雲清俊的神色閃過一縷深深的失望,他竟從不知映月之事,箇中有如此多的曲折,而映月的性子,其實他是清楚瞭解的,雖看似開朗活潑,可這樣的性子其實更容易鑽牛角尖。

玉婉柔緩緩啓口道:“皇上,會不會是被下了藥?其實只要區區一點點的蒙*汗*藥,便能有這樣的效果。”她在風月場中沉浮多年,這樣的事見了太多太多,不足爲奇。

“蒙*汗*藥?”風離御緩緩閉上狹長的鳳眸,凝神仔細尋思起那一晚僅剩的點滴記憶,突然道:“當時,我記得酒都喝完了,是映月去隔壁房中取來一壺青梅酒,我喝了幾杯之後,便再無印象了。”

玉婉柔輕輕笑一笑,頷道:“就是這樣了,有一種蒙*汗*藥是無色無味,混在酒中,片刻便起作用,且很難被察覺,更何況皇上當時已是喝多了。”

樓徵雲聽罷,已是一臉慘白,想不到映月真會做這樣的事,她怎會這樣糊塗。

帳中燭火微微跳動着,有溫淡柔和的光芒明媚地拂過煙落清爽的眉眼,她凝神瞧着涵兒,神情專注,似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她竟不知此時心中如何作想,映月的事其實始終如一塊大石壓制在她的心中,如今,她彷彿覺着整個人輕鬆一段。

風離御輕輕拍一拍樓徵雲的肩,正色道:“我不會怪罪映月,若不是那夜的誤會,我本就想成全她與尉遲凌。其中緣由相信只有尉遲凌心中清楚,我即刻修書一封給他,問清楚箇中緣由。若果真如此,我便向天下昭告涵兒因病離世,再改名換姓,將他歸入尉遲宗室。這樣,一來不會折損了映月的名聲,二來也能使尉遲家族一脈香火得以承嗣。尉遲凌爲人極是癡情,想來此生是不會再娶了,如果真是這樣,也能令我心中寬慰些許。”

頓一頓,風離御突然生了幾分感嘆道:“只是可惜映月無法入尉遲家的宗室了,總不能……”

煙落輕輕搖一搖他的衣袖,柔聲道:“御,妹妹一心繫於你,若是再沒了這身後的名分,只怕她在地下也無法安寢呢。”

樓徵雲又是瞧了一眼懷中的嬰孩,幾個月大的孩子,輪廓容貌已是極易分辨,他素來與尉遲凌交往頻繁,今日風離清真是無心一語道醒夢中人,眼下再細瞧,真是愈看愈像。他神情極是懊喪,又感念風離御的大度,只拱手道:“多謝皇上不怪罪舍妹之恩,徵雲沒齒難忘。”

風離御一臂緊緊攬住煙落,只揮一揮手,語調十分輕鬆,道:“今日晚了,大家先各自回去歇息罷,明日還要共商軍情。”

轉眸又看向玉婉柔,道:“弟妹,涵兒便先交由你暫爲照顧了。”

玉婉柔忙點了點頭,便抱着涵兒隨同風離清與樓徵雲一同出了皇帳。

帳外連綿的春日小雨似是終於停了,雨後的溼冷清新似是吹散了滿室凝滯的氣息,嗅入鼻息之間的皆是令人神清氣爽的味道。煙落靜靜佇立門口,目送着他們離開。

涵兒有可能是尉遲凌的孩子,有了這樣的認知,她的心中竟是輕鬆無比的。他曾經允諾過她,將映月完璧歸趙,也許他是真的做到了。

風離御將煙落拽入帳中,神情頗爲不滿道:“人都走遠了,你還瞧什麼?方纔你欠我的親熱,眼下已然天黑。我好不容易將他們都打了,你總該償還了罷,我已是等了那樣久。”

帳簾尚未放下,守衛的士兵就站在不遠處,他竟是說得這般大刺刺,也不怕教旁人聽見口她又窘又急,低聲道:“有人在外邊呢。”

風離御一把將她抱起來,笑道:“怕什麼,咱們可是夫妻,如今再沒有旁人擱在咱們中間了。今後,便只有我們一家四口。”他親一親她的臉頰,忽又搖頭道:“嗯,不對,不是一家四口,應是更多才是。什麼時候你再爲我生一個皇子纔好呢。”

她自是明白,他所謂的沒有旁人擱在他們中間,是什麼意思。如果映月的孩子真是尉遲凌的,那她與風離御之間便再也沒有旁人了。只是,她真的可以獨佔他一人麼?他可是一朝皇上,怎可能不納妃?

風離御瞧着她原本是欣喜的神色突然黯淡下去,不解道:“怎麼了?”

她環摟住他的脖頸,輕輕道:“你是皇上,等戰事平定了,終究要選秀納妃的。”愈說她愈是將頭埋入他的脖頸之間,淡淡的龍涎香味瞬間盈了滿鼻,是那樣的令人舒心。自古以來,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了,即便爹爹也是一妻一妾,她從不知自己竟是心胸狹窄,如此不能容人,以前即便自己的妹妹是他的妃妾,她都難免吃心,更不用說梅瀾影了。

他似是明白了她的心事,只望着她,眼眸中牢牢固定住她的身影,彷彿有灩灩無盡的刻骨柔情在流轉生波,連她的身影亦被映照得流光宛轉了。

突然,他邪氣的笑了起來,微屈起兩指夾住她嬌俏的鼻子,她本就置身在他的懷中,更是無處可躲,只得被他掐的俏臉憋得通紅,好不容易纔掙脫,忙大口大口地吸着新鮮的空氣。

他額頭抵着她的額頭,輕輕笑道:“你是在吃醋麼?小東西。”言罷,已是在她的額間落下一吻。他的嘴脣,有細膩而飽滿的紋路,貼着她的額際是那般溫潤柔軟。

煙落大窘,竟是有些不知所獵。

風離御只輕輕托起她光潔的下頊,目光溫暖而堅定,字字鄭重道:“男兒一言九鼎,三千弱水,我只要煙兒一人。我允諾你,一生一世一雙人。”他的語氣肯定如山頂懸崖置放千年的磐石。他的十指與她的十指牢牢交握,彷彿有無盡的承諾都被握在這雙手心中了。

他的語言字字在耳邊迴盪,輕緩如時下暮春四月的風,徐徐貫入她的耳中,來不及細細品味他話中含義,一滴晶瑩已是徐徐滾落下來,溫熱地流到脖頸裡,卻暖遍了全身,心上有蓬勃的喜悅轟然開放,就如春日裡一樹一樹的花樹在她眼前勃然開放,開出無數聖潔的雪白花朵。

一生一世一雙人,他們真的可以麼?

她知道,他說的,一言九鼎,一定能做到口昔日他承諾她,“我爲皇,你爲後。我爲匪,你爲寇。”他便是做到了,即便當時慕容成傑百般刁難於她,他亦沒有廢去她的皇后名分。

動情地摟着他的脖頸,她低聲抽泣起來,自從跟了他以後,她變得特別愛哭,幾乎要將她自小十幾年來沒有哭去忍下的淚水一併補回來。

“好好的,又哭什麼?傻瓜。”風離御一臉憐惜地瞧着她,雙眸一亮,突然似想起了什麼一般,道:“對了,梅瀾影……”

煙落頃刻間擡手,緊緊覆蓋住他的薄脣,堵住他下面的話,搖一搖頭道:“你對我情意如斯,我已是知足,不論從前如何,我都不會計較於心的。只是她的孩子,真不是我害的。你要相信我。”

風離御一聽,雙眸圓睜,當即翻一翻白眼,幾乎要昏厥過去,憤然移開她正捂住他脣的手,凝眉正色道:“我要告訴你的便是,那不是我的孩子,我也從沒有碰過她。他們要我入局,我不過是假意配合罷了。”他就知道,有些事,如果他想不起來去解釋,也許他可惡的小女人就會永遠憋在心中,一輩子都不會開口問他。從前,他是極其不屑爲自己的行爲去解釋的,可如今,他不願她一直誤會。

煙落微微愕然,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不爭氣的淚水又是不斷滑落,點點都融進他的衣衫之中,彷彿在他的胸前開了一朵又一朵明媚的小花,逐一綻放開來。

他親一親她的臉頰,突然湊至她的耳邊,邪魅地低喃道:“你不知自己有多迷人,你以爲有了你以後,我還會想要別人麼?你讓我禁慾了這麼久,如今總該好好補償下我罷。”

他的氣息近在咫尺,煙落俏臉漲得通紅,微微掙扎了下,不想肩頭輕薄的衣衫已是鬆鬆滑落了半邊,直露出半截雪白的肩膀,而他滾燙的嘴脣,已是貼上了她,密密的熱。

“皇上!”帳外似有人很不識趣的突然打攪。

煙落大窘,低聲道:“御,有人在外邊呢。”

他嗯了一聲,嘴脣已是蜿蜒在了她清冽的鎖骨上,悶哼了一聲,朝帳外大吼一聲,“滾!”是誰這麼愚蠢,現在還來打攪,簡直是活的膩煩了,讓他知曉了是誰,明日一定連降他兩級,以泄心中之憤恨。

話音未落,他的手亦是沒有停過,她衫上的紐子已經被他解開大半,煙落只覺得心跳越來越急,漸漸無法呼吸。

帳外之人,似是焦急異常,什麼也顧不上了,連連又是喚了兩聲,“皇上”。

煙落自眩暈般的迷墮中微微舉眸,用力掙脫了他,勸道:“御,許是要緊的事呢。”言罷,她已是自他懷中跳躍落地,飛快地躲入九轉屏風之後,她這般衣衫不整的樣子,要是再教人瞧見了,可不想活了呢。

隔着九轉屏風,她隱隱聽見風離御惱怒的低喝聲。

“傅將軍,你最好是真有急事,不然朕一定將你大卸八塊。”

男子低沉而又焦急的聲音,字字傳入她的耳中,“皇上,大事不好了,南漠國已是揮兵北上,青州全線烽火告急!”

煙落倏然一驚,這南漠國在此時出兵,令他們腹背受敵,也不知是何意?

卷三殘顏皇后

第十四章 永生遺憾(一)第十七章 以彼之道,還治彼身(二)第三十八章 長相思,短相守第三十六章 娥皇女英第四十二章 伏擊(二)第十七章 以彼之道,還治彼身(二)第三十八章 長相思,短相守第九章 一曲夜蕭話斷腸(一)第三十一章 合謀(二)第二十一章 遣離第三十五章 側妃第二十五章 破綻第二十一章 遣離第三十四章 月夜花自醉第三十八章 長相思,短相守第二十五章 如夢浮生(二)第三十九章 入局(二)第一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第二十六章 十公主第十七章 琵琶聲聲落玉盤(一)第七章 步入圈套(二)第十五章 羞辱(一)第二十六章 再觸機關第二十二章 秋宛琴第十六章 羞辱(二)第二十一章 遣離第十章 一曲夜蕭話斷腸(二)第三十章 合謀(一)第十九章 醉春歡第四十六章 失蹤第四十二章 伏擊(二)第六章 秀女大選(二)第二十四章 如夢浮生(一)第十二章 退婚第三十四章 暴雨獨處之夜(一)第六章 步入圈套(一)第十八章 生死一線間第十七章 勿望之禍(一)第二十四章 如夢浮生(一)第五章 白玉梅花簪第二十章 月虧之蠱(二)第十三章 流產之禍第三章 打探第三十二章 鴻門宴(一)第三十四章 月夜花自醉第三章 勝者歸來(一)第三十五章 暴雨獨處之夜(二)第二十二章 納妾第四十章 愛是兩敗俱傷(往事必看)第三十章 合謀(一)第七章 陷害第三十章 圍魏救趙(二)第三十三章 芙蓉帳暖春意深第三十四章 月夜花自醉第二十二章 一劍穿心第三十三章 芙蓉帳暖春意深第三十五章 暴雨獨處之夜(二)第十八章 琵琶聲聲落玉盤(二)第十三章 以死相逼第十九章 醉春歡第七章 陷害第二十八章 冤家路窄第二十章 月虧之蠱(二)第十九章 醉春歡第二十一章 唯一的出路第十一章 驗身第十一章 酷刑(一)第四十九章 一紙休書(一)第二十章 別離第二十六章 十公主第二十六章 再觸機關第二章 掌嘴第二十一章 皇后之死(二)第五章 白玉梅花簪第二章 不祥之兆(二)第四章 勝者歸來(二)第十六章 難產第二十六章 十公主第四十四章 媚香第二十章 皇后之死(一)第二十八章 冤家路窄第二十章 別離第二十一章 皇后之死(二)第十七章 以彼之道,還治彼身(二)第十三章 寧王第十七章 勿望之禍(一)第二十二章 秋宛琴第二十章 皇后之死(一)第二十五章 如夢浮生(二)第八章 毀容第二十九章 圍魏救趙(一)第十二章 耳光第四十八章 飛來橫禍第四十章 愛是兩敗俱傷(往事必看)第十一章 驗身第三十二章 鴻門宴(一)第九章 梨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