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冬壓抑許久的春雨終於得到釋放,綿綿的下了好幾天,陣陣烏雲像是趕着腳步去赴會,一浪接着一浪隱沒在天際。今天是怪物行刑的日子,不到正午時分,刑場上已經聚攏了很多看熱鬧的人。
華蒼君撐着油紙傘拉着我站到人羣外圍,漫不經心的看向跪在邢臺中央的怪物。雖然有點遠,但還是看到了怪物嚴重飽含的淚水,順着雨水無聲的趟到了地面,我側過頭看向別處。
只聽看臺帳篷出傳來一聲:“時辰到,行刑!”寫着鮮紅斬字的令牌應聲倒在泥濘的地面,泥土四濺。
華蒼君晚起嘴角似笑非笑道:“好戲來了。”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聽一聲:“大人啊刀下留人啊大人。”只見從人羣上空使來一個輕功的老者,穩穩的落在怪物身邊,兩旁的劊子手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的反應便倒了下去。
帳篷裡的大人見此架勢,驚堂木一敲:“來着何人!竟敢劫持刑場,來人啊,給我抓起來!”
圍觀的人羣熱鬧起來,但誰也沒有離開,畢竟劫持興場的戲碼並不多見,都想看看結果,這是華蒼君說的好戲?我疑惑的看向他,他衝我笑了笑:“你不是不希望他死嗎,那個老頭不正好如了你的願。”
兩旁的捕快們立刻上前將邢臺團團圍住,卻未見着慕容羽。頓時想起那日賞櫻花之際,他說是要去外縣捉拿另一名犯人,估計得費些時間。還說要是我們不趕時間的話,希望等他回來,再盡地主之誼,話語間時不時瞄我一眼。
老者連忙跪倒在地,雙手作揖:“大人別激動啊,老朽不是來劫刑場的,老朽是來劫人的。”
果然!只是這話說得,也太不把大人放在眼裡了,這個老人家言行舉止都透着一副玩世不恭的態度,看來是位高人。
大人氣得再拍驚堂木:“大膽老刁驢,竟敢公然藐視本官!來人啊給我拿下!”
捕快們一哄而上,老人家連連搖頭飛身橫腿一掃,不堪一擊的捕快們嗷嗷倒地,老人家揩揩臉上的雨水:“哎,不好玩不好玩,一點都不好玩。”說完拽起一旁的怪物飛身離開刑場,瞬間消失在嵐嵐霧雨中。
華蒼君拉起我順勢追了上去,徒留驚慌失措的大人和一羣立馬鳥獸散的人羣。
一路飛馳終於在一片樹林是沒了老人家的身影,華蒼君跟我正面面相覷時,上面傳來老人家鏗鏘有力的聲音:“嘿嘿,兩個小娃娃跟我這個糟老頭幹嘛……”
華蒼君搖搖玉面扇道:“看到故人前來打個招呼罷了。”
老人家略帶好奇的口吻的問道:“你一個小娃娃怎麼會跟我這個糟老頭是故人?”
華蒼君不以爲然:“梅姑姑可一直在找你的,我看要不現在給梅姑姑捎個信兒啊?”
老人家突然從天而降驚喜道:“你是君兒?”
華蒼君微笑頷首:“好久不見,二叔!”
因着華蒼君跟他二叔好不容易纔重逢,故而在他二叔的宅子裡待了幾天,不過說是宅子也稍有些勉強,畢竟我是沒見過建在山洞裡的宅子的,雖然確實跟宅子有着遮風避雨的共同之處。
有事兒沒事兒他二叔就拉着華蒼君到裡面的一個房間裡搗騰蠱毒,說是華家祖傳的秘籍,不能讓外人知,既是是華家未過門的媳婦。
哦對了,自從他二叔重逢了他侄子華蒼君,又看到他侄子旁邊站着一個我,就自作主張的認準我是他侄媳婦,不管我跟華蒼君多麼的費盡口水跟他解釋,他就略帶委屈的摸着華蒼君的臉說:“是的是的,雖然女娃娃確實沒你張得好看,但好歹也是一個小姑娘,你就委屈委屈的接受吧。”
華蒼君抱歉的看着我,我報以無所謂的微笑,轉身到洞口去看飛禽走獸,徒留一地的木板。
他二叔突然大叫道:“哎喲喂,我新做的凳子誒,君君,我是看着你來了,特地上山砍的好杉木做的,可能我手藝不太好,但好歹是我親手坐的,你坐坐看。”
華蒼君看着滿地的木板,默默留下三滴汗,而我正好看見一隻烏鴉嘎嘎的飛過山洞……
這日華蒼君跟他二叔又在裡面研製蠱毒,我百無聊奈的在洞壁上畫着圈圈,不是我真的無聊,實在是他二叔太……太可惡了!對他二叔真真只能是可惡而已!
今早剛跟華蒼君說了我要告辭了,他二叔就突然蹦出來大聲道:“告什麼辭,你個女娃娃太不懂事了,你夫君不就是沒陪你玩兒嗎,你要明白我們這是在幹正事,大事兒知道不!等君君學會了就帶你玩兒了啊,乖!”
不等我跟華蒼君有任何說話的機會,他二叔拉着華蒼君就鑽了進去,順帶着,我想可能也許大概就只是順帶着點了我的穴吧!
正午時分,樹林裡一片寂靜,飛禽走獸也找陰涼的地方躲日頭了吧,但是華蒼君跟他二叔估計都忘了我正受着日頭的荼毒,口乾舌燥的我已經不記得再洞壁上畫了多少個圈圈詛咒他二叔!
遠遠的聽見了鴿子的叫聲,漸漸地越來越近,直至一直雪白的鴿子落在洞口。突然他二叔就神出鬼沒的出現的洞口抓起鴿子笑呵呵道:“嘿嘿,又有烤乳鴿吃了,君君,生火!”
我淡淡的說:“他二叔,不知你可否在烤了這隻鴿子前給我把穴給解了?”
他二叔像恍然大悟一樣:“啊,我給你點穴了?瞧我這記性,侄媳婦你應該不會跟我這個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頭計較吧?”
我笑笑搖搖頭:“當然不會。”
他二叔這才笑嘻嘻的給我解了穴,我如釋重負差點就沒站穩,還好剛從裡面出來的華蒼君眼疾手快扶了我一把,他看着我非常內疚的說:“對不起……”
我嚥了咽口水:“先給我口水喝,喝完看心情原不原諒你。”
華蒼君扶我坐下,我猛的喝了三杯水才緩過勁兒來,他二叔提着已經剝得乾乾淨淨的鴿子進來:“君君,不是叫你生火的嗎”
華蒼君立刻拉着臉:“二叔,你怎麼能下這麼重的手?”
他二叔看了我一眼立刻將狡辯變作委屈狀:“有了媳婦就忘了叔啊,想當年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你怎麼就爲了女娃娃就對我這麼兇呢?我的這個老心臟啊!”
華蒼君我跟集體冒黑線,總體來說,想跟他二叔講理是件難如登天的事兒,如果非要講,大概可以參照練功有種死法叫走火入魔。
他二叔不停的碎碎念,華蒼君無奈說道:“我去生火。”我則不停的撫摸着手裡的茶杯,估計是這茶杯有質量問題,一下就碎了,我發誓我只是撫摸來着。
他二叔見狀收回默默碎碎念,提着鴿子從我面前走過:“那個,我去看看鍋子還健在不?”
我這纔看到鴿子腿上綁着一條紅布條,我猛地奪過他二叔手裡的鴿子,眼眶突然就溼了。他二叔大叫道:“我是下手重了些,你也不用搶我鴿子啊,能分點給我不?”
我抓着紅布條,憤憤的說道:“誰讓你吃它的,誰准許你吃的!”
他二叔見着我淚眼婆娑立馬亂了方寸:“好好,我不吃不吃,都給你啊,你別哭啊。反正過幾天我又可以吃了,今天就不吃了讓你吃啊,祖宗你千萬別哭。”
我差異的問道:“什麼叫過幾天你又可以吃了?”
他二叔頹喪着個臉:“好吧,過幾天鴿子又來了我也給你吃,那我再等幾天就好吧,不過可以給我留個屁股不?”
我激動的拉着他二叔的袖口:“鴿子總是飛到你這兒?”
他二叔連連後退:“恩,我做過個一個蠱人,從那個人到我這兒開始,就有這些綁着紅布條的鴿子來了,倒了給我加了不少餐了。”
“那他人呢?”
“被接走了。”
“被誰接走了?”
“好像是百花島島主薔薇。”
“什麼叫好像?”
“我是偷偷的聽到了他們的談話,男的叫女的薔薇,又說什麼百花島。女的叫男的於聲梓。”
於聲梓,果真,果真是於叔!太好了,於叔沒死。只是又是百花島!又是薔薇!但是不管怎樣於叔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我抱着紅布條心裡萬分感激。
次日,我和華蒼君便告別了他二叔的洞府,他二叔一陣哭一陣笑萬分不捨的送我們下山,華蒼君無奈的開口說了“梅姑姑”三個字,他二叔倏地便消失不見徒留一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迴盪在山林間。
對他二叔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行蹤我已經見怪不怪了,只是對梅姑姑比較好奇,華蒼君搖搖玉面扇瀟灑倜儻的走在前面:“我這個二叔老頑童一個,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便是我那梅姑姑。這其中的故事很是曲折,這一路長着呢,慢慢說與你聽……”
走到縣城的碑界時,突然想起慕容羽,想來他也應該回來了吧,琢磨着要不是回去跟他打個招呼什麼的,便聽華蒼君道:“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深吸一口氣,突然覺得我這復仇之路,未免走得有些滑稽。戲摺子上常說因爲身負血海深仇的人,得是多麼的冷酷,得是多麼的無情,得是多麼的令人一看就覺得,這人定是出了復仇旁的什麼都不顧。
可到了我這裡,卻像是一路遊歷般,跟這個談個請,跟那個拌個嘴,報仇的心委實不純粹,人生的信念似乎也走到岔路上,但這於我,於季揚鏢局上上下下卻是愚蠢的存在。
華蒼君見我不做聲,幽幽道:“你說你跟以前不一樣,可我覺得你卻一直沒變過。”
我不解的看向他,他失笑接着說道:“那時,你拿着白玉觀音視死如歸的同我說,實在不行便將你押到大王面前砍頭。我心裡着實震驚,縱然她是你姐姐,你卻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願意替她去死。這樣的事兒於我,確實完全不可能的存在。
從小我便曉得,世上出了自己的命旁的都是無關自己的小事。我有一個姐姐,進了藥房,不小心碰到了煉蠱毒的蠱蟲,染了毒,需以至親的血將她身上血盡數換掉才能活命。可是爹孃還有我,都沒有爲她流一滴血,三日後殞了。
我能活到現在,靠的都是犧牲別人成全自己的性命。那些世人眼中心甘情願爲他人犧牲的美好,我都只能在戲臺上看着。
其實內心是期盼着那樣的美好的,只是我不能擁有罷了。
你是我見到第一個爲他人毫不猶豫獻出自己的性命的人,這樣的人本身就是美好的存在。有時候見你黯然神傷,你是在自責爲什麼不能狠心的朝着報仇的方向一路向前吧。
其實不用自責的,這只是你選擇的報仇方式不同。不是所有人報仇都是要狠着一條心,做一個只爲報仇存在的機器。
一個本身就美好的人,不管她經歷過什麼,以後也都將會一直美好下去的。”
他頓了頓,雙手撫上我的肩:“所以,不要再緊蹙眉頭,不要因爲自己笑了就自責,覺得自己忘了血海深仇。誰說報仇的路上就只能哭?”
待我反應過來面上冰涼的淚漬,華蒼君輕輕的已替我輕輕拭去。我吸了吸鼻子,略有些哽咽:“說了這麼多,口渴不渴?我沒有錢請你喝茶的。”
他一頓,“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那就只好我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