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牙海居時,月影公子已經備好馬車候在門口,我四下看了看,並未發現春雨的身影。我走上前點頭算是打招呼,他彎起嘴角將手一伸,示意我上馬車。
馬車一路很平穩的行駛,他拿出一塊雪白的手絹擦拭着玉簫:“還未請教姑娘芳名,這一路很長,總不能姑娘姑娘的叫你。”
我看看他臉上的面具說道:“世人都善僞裝,誠如我的名字,誠如你的面具。”
他將玉簫別回腰間看向我:“姑娘是想用芳名換在下的真面目?誠然這是公平的交易,不過姑娘不妨撒撒嬌,在下的真面目一樣可以看到。”
我霎時對他的輕浮無語,側目冷言道:“我收回剛纔的話。”
他卻似乎決定將輕浮進行到底:“姑娘這招欲擒故縱使得真順手。”
我頓時有些氣結,只好閉眼養神,充耳不聞。卻聽他不依不饒:“再不睜眼我可要親上去了。”
我猛地睜開眼眼神凌厲的看向他,被一張俊美的臉怔住了,劍眉星目,高挺的鼻樑,嘴角畫着彎月的弧度,不過終究是一張人皮面具。
他突然坐到我身邊慢慢靠近我氣息帶着淡淡的花香:“姑娘現在看到我的真面目了,應該告知芳名了吧。”
我疑惑的看着他,一般人都喜歡用燻草或是茉莉的薰香,比較清雅若有若無的香氣更加飄揚。第一次見到有人用月季做薰香的,而且味道並沒有那麼濃烈,也是淡淡的味道,還有種沁透心脾的清爽。
待我回過神他竟已經與我臉對着臉,感覺臉也微紅有些灼熱,那種莫名的悸動縈繞在心頭,立刻將他推開:“仇歌!”
他微笑着坐回我對面似心滿意足:“仇歌,仇歌……”唸了兩遍我的名字後伸手靠近我的臉,又緩緩停住,寂寥的笑了笑:“好冷的名字……”
我看不懂他這一連串的變化,只當他是又想起了哪位故人,遂轉身不再理他。他亦再沒有說過話,一時間空氣冷了下去。
門簾突然掀開:“公子,一位姑娘攔了馬車暈倒了。”
我跟月影公子下了車,只見那姑娘滿身血跡的躺在馬車前,身邊還躺着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看樣子應該是遭到人追殺。
那名姑娘還沒暈死過去,看到馬車上下來了人,慢拖着身子慢慢向我們爬過來:“救救我家主子,求求你們,救救……救救我家……主子……”
在她要抓住我的裙角的時候,月影公子一腳將她踢出一丈遠,接着徹底暈死了過去。我這纔看清她的模樣,竟是鴛鴦!
我立刻上前扶起來她,那她說的主子……我將她放平,又轉身看看那名黑衣男子,果然是遊暢!
滿臉的血跡,身上有多處劍傷,黑色的衣袍透着血腥的粘稠。我探了探他的鼻息,還好,有得救。
我看向月影公子,他向旁邊的侍從說道:“將他們扶上馬車,去就近的鎮子。”
我感激的衝他一笑。
我們在醫館呆了兩天,我在鴛鴦和遊暢之間來回奔跑。這日,我正給遊暢擦着臉,月影公子前來說他剛買了一處宅子,無劍正在宅子裡準備着,讓我們搬到他的新宅子裡去。見我不動,他說道:“這兩天有人在鎮子裡打聽有沒有一男一女前來就醫的。”
我擡起頭看了看他,點點頭:“好!”
他倚着門框意味深長的看着我:“你怎麼這麼關心他?他跟你什麼關係?”擦完他的兩隻手,我起身放下抹布,洗洗手:“一位故友。”
他長長的“哦”了一聲,卻還是不相信的看着我。
我瞥了他一眼:“事實如此!既然無劍不在,那就麻煩尊駕背上我的這位故友,啓程吧!”說完出門向鴛鴦的房間走去。
一會兒我揹着鴛鴦出了房門,卻見月影公子一個人悠閒的站在門口,我微怒正準備發難,他則微笑的說道:“我是有身份的人,怎能揹人呢?再說了我的背只能留給我的妻兒。”
我一言不發從他身邊走過,鴛鴦看起來較小但還是很有重量的,好不容易將鴛鴦放進馬車,正準備下車去背遊暢,卻見遊暢正躺在一位健壯黝黑的大叔背上,大叔走到馬車邊對我說:“姑娘,你讓讓。”
我識趣的站到一邊,月影公子剛好走到我身邊,大叔也從馬車上下來,月影公子給他一錠銀子,大叔高興拿着銀子走了。
轉身看到大夫將醫館的門鎖了,揹着包袱對月影公子點點頭大步便走了。他對我微微一笑:“這世上有一句話叫‘有錢能使鬼推磨’。還有你認爲我會叫你搬進新宅子就不會讓人將他們兩個一塊兒搬走的嗎?”
伸手在我腦袋上打了一下:“真是個傻丫頭……”說完“哈哈”笑着進了馬車。我站在原地在內心狠狠的鄙視他,有錢你是大爺!
走了半日,馬車停在一處山腳下,無劍還有一個郎中模樣的老先生已在宅子外候着,見我們下了車,無劍上前道:“這位是周老先生,是從臨安請來的大夫。”
臨安?我們是在常州,跟臨安隔着一個省份。常州醫治了遊暢跟鴛鴦的醫館也關了門如此一來就算是有人在常州翻了個便,也找不到他們的行蹤。我看着他再次感激的衝他一笑。
遊暢的雙眼被利劍刺穿了眼珠,沒得治了。得知後我只是輕輕的嘆了口氣,世事本就無常,缺的只是坦然面對的心境。只是還是惋惜,以後的日子他再也不能看到乾淨的天空,迤邐的美景……更讓我意想不到的是,他已經完全沒了內力。換句話說他現在只是一個不會的武功的平常人!到底是什麼人能讓遊暢變成這樣?
鴛鴦卻多是外傷,並沒有傷到筋骨,醒來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兒了。
這日我正在院子裡煎藥,月影公子從裡屋走了出來:“我有些事情要出去辦,你有什麼事情只管吩咐無劍,過兩日我便回來。”
我拿着蒲扇不緊不慢的扇着藥爐,看向他那張俊美的人皮有些莫名的失望:“你還是把面具戴上吧。”
他在我身邊蹲下笑笑:“怎麼,對我這張英俊的臉沒有抵抗力?”
我不語突然用力扇起來,小竈裡的煙猛地往他懷裡躥,他立刻站起來捂着嘴咳嗽起來,我得意衝他一笑,繼續煎我的藥。
突然一陣溫暖透過青絲傳到頭頂,心裡猛地一怔,我擡起頭,便見他一臉笑顏的看着我讚賞道:“會搗蛋,不錯!”說完大步流星走了。
失去了溫度竟讓我感到瞬間的不適從,到了門口他忽然停下轉過身來卻已經將面具戴上了,溫玉如玉:“你那位故人要擦身記得一定叫無劍,過兩日我便回來。”
有些好氣又好笑,但更多的卻是感到溫暖。突然背後傳來鴛鴦的聲音:“姑娘,請問我主子在哪裡?”
我驚喜的向她走去扶住她:“你怎麼自己起來了?大夫在醫治,雖然不能馬上醒過來,但恢復得還是不錯的,你不用擔心了。”
她緊繃的臉立刻就放鬆了:“多謝姑娘對我家主子的救命之恩,鴛鴦畢當做牛做馬來報答姑娘!”
我笑笑:“昏迷前說的主子,醒來後擔心還是主子。你得多擔心擔心自己。”
她一怔繼而微笑道:“主子不在了奴才還有存在的必要嗎?還未請教姑娘姓名?”
我黯然,主子?奴才?鴛鴦你真的只是把有遊暢當做主子嗎?那個誓死都要抓住我的裙角求我救主子的希冀眼神,還有一醒來就焦急的找主子的焦急眼神,真的是當自己是遊暢的奴才嗎?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自欺欺人?
我搖了搖頭:“我叫仇歌。”
鴛鴦點點頭:“仇姑娘,請問我家主子在哪間房?”
我指了指東邊的那間廂房:“我扶你過去吧,身體還虛着呢?”
她沒有推辭,一進房門她就放開我急急的向遊暢走去,蹲在牀邊輕聲的喚着:“主子,主子,鴛鴦命賤,死不足惜的。爲什麼要替我擋那一劍……”
我站在門口聽着少女低低的啜泣聲,這樣的空間我的存在只會是多餘,我輕輕的退了出來關上了門。
周老先生跨着藥箱正朝這邊走來,我連忙迎了上去:“周老先生,剛好要找你呢,這藥我好像煎得不對,你來幫我看看吧!”說完不等周老先生開口便拉着他向院子走去。
到了中午,無劍叫我跟周老先生吃飯可鴛鴦還是沒從房間出來,我輕輕的推開門,便見鴛鴦依着牀邊握着遊暢的手睡着了。
我輕手輕腳的進了房間,在衣櫃裡翻來翻去終於找到一件比較厚的棉裘,將它披在鴛鴦的身上便又悄悄的離開的房間。
無劍坐在院子裡喝着茶,見我出來起身說道:“仇姑娘,這是少爺留下的大紅袍,一起品品吧。”
我微微一笑,順勢坐在了竹椅上。無劍將茶杯推到我面前:“這是泡過第三便的清茶,姑娘請用。”
我對茶道不通,但也知道這茶是用來品而不是用喝的,而這武夷大紅袍算得上是茶中精品,細細品酌總是錯不了的。
我拿起茶杯輕輕嗅了嗅,接着淺淺的品了一口,無劍靜靜的看着我,眼角閃過一絲意外:“姑娘覺得這茶怎麼樣?”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說實話我對茶一竅不通,只覺得它清香甘甜而已。”
無劍拿起茶杯也笑笑:“茶其實最開始只是爲了給人解渴而存在的,可現在,這茶卻成了生活起情趣的附屬品,就算再清香甘甜也不如口渴時那一口水的滿足。姑娘,覺得我說得對嗎?”
我放下茶杯:“無劍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無劍突然站起來:“我希望姑娘你可以離開少爺,姑娘現在對少爺而言只是這清下甘甜的大紅袍,一旦公子有了別的情趣,姑娘就會如同這杯茶……”
說完他將手中的茶杯傾斜,杯中的茶瞬間留到地上飛揚起塵土。
我心中冷冷一笑:“無劍公子多慮了,我只是想請月影公子幫忙而已,不過中途因爲救我的故友確實是勞煩兩位了。這樣讓無劍公子誤會,實在抱歉。”
無劍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我,說道:“我擔心一直是少爺,不是姑娘你。既然姑娘這樣說了,我希望姑娘明天就能啓程,這裡有你要找的人的住址跟少爺的信物,你拿着它,去西域想要找到你要的答案應該不難,而姑娘的兩位故友,我也會好生照顧的。”
我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接過了信封:“那麼多謝了。我先回房收拾行李,明早我就走。”
無劍拱手道:“多謝姑娘,無劍感激不盡。”
我起身向房間走去,半路停下來轉過身去:“你如此做,真的就是爲了他好嗎?你不是他,永遠都不可能百分百的洞察他的一切。”
無劍愣楞的看着我,而後笑道:“可是是吧,但是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對少爺利害的東西,包括少爺本人。”
看着無劍堅定的眼神,突然覺得自己很好笑……我挑眼一笑,轉身繼續向房間走去。
無劍說得不錯,月影與無劍對之月影與我,的確是沒有可比性。只是我與月影竟然已經到了在旁人看來曖昧的關係,這真是令我措手不及。
今晚的月光格外的清冷,夜幕中懸掛着兩三點的星子突兀得綻放着孤寂,清甜的空氣中擁來陣陣月季香,猛地想起月影跟我提起說不遠的鎮子南邊有片月季花海,得空我們一起去看看……
我苦澀的笑笑,看來我是不會得空了。關上窗,將燈芯撥了撥,屋子瞬間亮堂了許多。我將包袱打開,拿出一塊精緻的仿人皮的羊皮面皮,細細的勾畫着輪廓。這是師父珍藏多年的上等麪皮,一直沒捨得用,不管是毫不猶豫幫我去西域還是無償救了遊暢和鴛鴦,都是要報答他的。
天剛亮,無劍便來敲門:“仇姑娘,一切都已準備妥當了。”
我當做沒聽見,對着鏡子捋了捋頭髮,不一會又聽見敲門聲:“仇姑娘?”
我將裝好人皮面具的信封放在梳妝檯上,背上包袱開了門:“無劍公子放心,我說走就一定會走,不必如此焦急。”
無劍尷尬一笑,緩了緩柔和的說道:“無劍只是想着姑娘定會着急去西域尋答案,替姑娘急上一急罷了。”
我不看他,順了順脖間的紗巾:“走之前我想去和我的兩位故友打聲招呼,無劍公子沒有異議吧?”
他笑笑:“當然,仇姑娘請便,無劍就在大門外候着。”說完向屋外走去。
我到東廂房的時候,鴛鴦正在打洗臉水,我走過去輕輕的叫了一聲,她立刻回過頭來,看見我笑道:“仇姑娘,這麼早就起來了。”
我也笑笑:“嗯,是啊,我就走了,走之前想來跟你打聲招呼。”
她很詫異,立刻放下手中的木盆:“你要走?可是我還沒有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呢?”
我從懷中拿出一個青瓷瓶交給她:“這是可以抵制一些平常百毒的丹藥,你跟你家主子身子都還沒恢復,拿着這個以備不時之需。我也沒幫什麼忙,不需要你的報答。好好照顧自己,當然還有你家主子,我走了。”
鴛鴦一把拉住我:“你不去看看我家主子嗎?”
我搖搖頭:“我走了,好好保重,後會有期。”
我沒走兩步又聽見鴛鴦說:“我再問你一遍,你當真不看看他就走?”
我回頭,鴛鴦站在原地淚水盈滿了眼眶,雙手用力的攥成了拳頭,像在極力的壓制着自己激動的情緒。
雖詫異但我繼續搖搖頭:“保重!”
“季冬雪你給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