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此事暫且不說,請幫我把大妹入殮,風光入葬羅家祖墳!”
羅老爺應了。
“我還有事,老爺子怠慢了。”柳寶通急急地向羅老爺子告辭。
一出府,就衝向縣衙。羅老爺子在府裡撫着鬍子看着柳寶通的身影,直至消失。滿意地笑了笑。
醜婦和史全告辭,史全親自送她到衙門外。
在衙門口相互告辭的時候,醜婦轉身離去的時候,看到了臺階下的柳寶通。
柳寶通跑的全身汗淋淋,哪裡還有一絲溫潤少年的模樣。但他狼狽的站在臺階下。
“大妹死了。”
嗯?醜婦吃了一驚,之前打官司的事情不了了之,她先進了衙門,並沒有聽到羅家小廝的嚷嚷聲。
這會兒柳寶通忽然告訴她,柳迎春死了,她真的吃了一驚。但小小吃驚之後,又回覆了原樣。
柳寶通看着這個害死他大妹的女人一貫的平靜冷清,一股怨氣沉積在心裡,止不住地他仰天大笑:“醜婦,”當他喊一聲“醜婦”,而不是“大姑”,他心裡說不出的順暢,而醜婦則是皺起眉頭。
他發什麼神經病?
“醜婦,我大妹死的時候,你站在衆人中間,風光無限。”柳寶通仰起頭,看着石階上站着的女人,“你享受衆人吹捧的時候,我大妹悽苦地死在鞭子下。”是的,柳迎春是死在羅大少爺的鞭子下,而不是上吊自殺。
“爲什麼你可以風光無限,被人追捧被人崇拜。爲什麼我大妹就要那麼可憐地死掉?當你風光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你的侄女,我的大妹?”柳寶通很平靜,平靜地異常,他的眼鎖住醜婦,不見仇恨,只是淡漠地說:
“我求過你,狠狠地求過你。但你就是冷漠地不肯幫忙。所以,我大妹今天死了。……該死的其實是你,當初要嫁過去的也是你。是大妹頂替了你,大妹是替你受苦的。但大妹受苦,你有能力救她出火海的時候,卻冷眼旁觀。你袖手旁觀了,所以大妹死了。”
他越說,醜婦越是皺緊眉頭。她看着臺階下的少年,他的臉上不見激動,不見瘋狂。但是他的心……扭曲的可怕!
他心裡認爲柳迎春的死和她有關係。但是,事實呢?
事實上,她纔是被迫害的吧?從她重生過來,他們家就不懷好意要用她換來一場富貴!她不過是反抗了,不過是沒讓他們得逞!
她不過是出乎了他們的預料,不然這個時候死的就是她吧?
她沒求着去嫁到羅家吧?一切一切都是柳家自己人的貪心害了自己。
但今日柳寶通,柳家真正的代表性人物,卻將一切仇恨加諸在她的身上。
……
她纔是受害者!……真正的醜婦早就死了!她不過是另一道靈魂附體!
“你在衆人羨慕的目光中接了聖旨,我大妹在所有人嘲笑的眼神中,死了。我就在想,爲什麼死的不是你,非要是我的大妹?明明你陰狠毒辣,蛇蠍心腸。而我大妹,心地純良,待人寬厚。爲什麼死的不是惡毒的你,而是這麼善良的大妹呢?”
醜婦看着柳寶通,他是真的作出思考狀,他說這話的時候,不見一絲的火氣,不見絲毫的瘋狂。
他只是平靜地站在石階下,看着她,然後告訴她,他的想法。
這樣的柳寶通……嘶~醜婦覺得寒從腳起!
“柳寶通,你說完了?說完了你可以回了。”醜婦從他身邊繞過去,看也不看他。他已經瘋了,完全的自私自利!
“咯咯咯咯……”柳寶通笑了,眼角流下一行清淚,詭異地看着醜婦:“大姑,我就要成爲羅家的養子,娶羅家的庶女了。……你不死,我心難安。”
嗖!
醜婦經過他身邊的腳步頓住,回頭望向他,冷眼中滿是譏諷之色:“我死了,你心依舊難安。
害死柳迎春的不是我,是你的貪心作祟。”
“不是!”柳寶通突然扭曲了清秀的面孔,極力辯駁,但他擡眼,映入了一雙彷彿能夠看透人心的深邃眼眸裡。
“柳寶通,你是。”那雙眼的主人淡淡開口:“你害死了柳迎春,你心中清楚罪魁禍首是你自己。而你,顯然有做壞事的心思,卻沒有做壞事後的心理承受能力。你不敢接受是你的貪慾和野心害死了爲你犧牲很多的柳迎春。
所以,我成了你宣泄的藉口!
柳迎春是死在羅家的,是羅家人直接害死了柳迎春,你不敢找他們算賬,你心裡膽怯羅家這樣的龐然大物。
因此,你將一切恨意都算到我頭上,你彷彿把我當成了一個宣泄恨意的入口。
柳寶通,你只是想要找一個可以宣泄你恨意,讓你能夠從愧疚悔恨中脫離出來的方法,而我,剛好成了這個不幸的人。”
“不是不是不是!”柳寶通眼中顯現瘋狂,之前還那樣安靜的人,突然之間有了發狂的舉動:“明明就是你不肯伸出援手,明明就是你見死不救!我都那樣求你了!那樣捨棄尊嚴的求你了!是你不好!一切都是你不好!是你不肯才……”
說着說着,柳寶通陰沉地眼了悟了:“啊……我知道了,你是要亂我的心!我告訴你,我不會讓你得逞的!你果然狠毒!你說那些話,我若是稍微弱一些,就此就要沉浸在自我悔恨當中了!
你以爲你說那些話,我就會放過你嗎?醜婦,當我成爲羅家養子的那一天,我發誓,一定要看着你們這對惡毒的母子下地獄!我要親手將你們送下地獄!”
沒救了……
醜婦咂咂嘴:“隨你。”繞過他走了。
柳寶通看着她消失在轉角的背影,咬斷了牙根,一絲血跡順着嘴角流下去。
……
卻道醜婦回到家中。卻開始着手另一件事情。
“恭喜恭喜。”但到家,先一件事,就是來自各方的道賀。
這一日,醜婦的院子說不出的熱鬧喜人。
而除了四鄰八舍的村裡人,還有新上任的縣丞老爺史全親自送來了賀禮。
“怎敢勞煩大人親來?”醜婦微笑。
史全哈哈一笑:“不是爲大娘子而來。爲大娘子家的小公子而來,可行?”同樣笑嘻嘻,用一種開玩笑的態度說着。
但醜婦知道,史全並不是說着玩的。
連皇帝老兒都關係她兒子的學業了,作爲地方老父母怎麼也要來關心關心吧。
醜婦叫來平安,平安倒是不認生,看見史全,一樣史爺爺史爺爺的叫着親切。
史全眉開眼笑,從懷裡拿出一個紅封,慈和地摸摸平安的小腦門兒:“史爺爺考考你,若是答對了,史爺爺這紅封就送給你好不好?”
平安聽了兩眼發亮,一雙明目圓溜溜,視線不離史全的手,那模樣……
醜婦痛苦地以手扶額,難道她兒子不單單是吃貨,還是財迷?
……絕對不關她的事情!
一定是小包子不知是死是活的親爹遺傳的!
絕對是!
史全卻笑呵呵地拉着平安到書房裡坐下。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史全以一種讀書人的節奏慢慢吟誦出這段話,然後笑着看平安:“小平安,你來解說這句話。”
說完這句話之後,史全不再笑嘻嘻,而是一改常態,變得嚴肅起來。文人崇尚文風,對於學問,尤其是聖子名言。
史全考校平安的時候,一排嚴肅。
若是換做一般的小孩兒,剛纔還和藹可親的老爺爺,一下子變臉,變得那麼可怖,估計心理得有些懼怕。
但是小平安聽到史全的問題的時候,根本就沒注意到史全的表情!
他全副心思都投放在這句問題上。
小傢伙溫潤地笑開,一雙明燦的眼望向史全:“意思是,學習需要不斷複習才能夠掌握,學了知識,按時複習,這是愉快的事情。有志同道合的人從遠方來,一起探討問題,是一種樂趣。人家不瞭解,我卻不怨怪,這是君子的風格。”
史全出這道題,本來就是小試一下小平安。畢竟一個鄉村裡長大的孩子,現年才四歲,你能指望他有多麼精妙的回答?
因此,他只出了《論語》中第一則。
但是小傢伙卻是出乎了他的預料!
史全精明的老眼看着平安,“好!史爺爺再給你出一道題。”
小傢伙卻嘟着小嘴巴,粉粉的小嘴巴滿滿透露了他的不開心。而圓溜溜的眼珠烏黑髮亮,視線緊緊抓住他手中的封紅……
史全試探地把手伸出去:“喏,史爺爺說話算數,你答對了,這個封紅就給你。”
小傢伙樂呵呵就接下了封紅,接了封紅也很有禮貌地衝着史全笑得露齒:“謝謝史爺爺。”
多乖巧一孩子,看。粉嫩粉嫩的小臉上掛着討喜的笑容……
“史爺爺,您接着出題。”
史全慈和的笑臉僵了僵……
額……
他看向醜婦,醜婦那個臉蛋順勢“嗖”一下子,通紅通紅~!
一邊默唸,不是我不是我,是他爹,一定是他爹!
然後尷尬地對着史全笑了笑:“讓大人見笑了,是我沒教好……”
“不,老朽認爲大娘子教的很好。小傢伙不偷不搶,回答對了纔拿了封紅,這是獎勵,是他應得的。現在的孩子,要麼生養在富貴中,不知道人間疾苦。要麼就是偷蒙拐騙。這一點老朽看令公子就挺好的。
拿該拿的,很懂得變通。也不一味愚善。這樣的性子很是寶貴,即便將來,老朽看小公子也不會是任人魚肉的主兒。這樣很好。”
其實醜婦並不認爲平安這樣的舉止不好,只是怕在古舊思想的古人眼裡,平安這種舉動或許會被嫌棄。這才小小羞愧一下。
但聽史全的話,一想到,史全是出身和經歷,這樣的人何須擔憂他拘泥和古板?想一想,苦笑道:“是我拘泥了,還不如大人想得開,也不如一孩童返璞歸真。大人見笑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