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欺人太甚!明人安敢如此辱我!這些該死的尼堪!朕誓要將其盡誅之!咳咳咳咳·~”
鬆錦前線清軍大營一座規模龐大的主帳中,御座上的皇太極略顯蒼白的臉上一片潮紅之色,胸膛起伏之間突然大咳起來。
緊接着,他氣急敗壞地雙手揮動,手中那份華麗的表文頃刻間被撕成了碎片,隨後單臂一揚,碎片如同無數蝴蝶般洋洋灑灑的飛起後慢慢飄落在鋪着羊毛氈的地面上。
“皇上息怒!明人如此做派,分明是自恃目下佔據上風,想要徹底滅絕我大清!現下該如何應對,還需皇上早些決斷纔好!”
寧完我眼看衆人無人敢上前出頭,只得硬着頭皮出言勸慰道。
偌大的主帳中只有濟爾哈朗、寧完我、孔友德、尚可喜、耿仲明、李率泰等寥寥數人,多爾袞、阿濟格、嶽託都未被招來議事。
剛纔皇太極撕碎的就是大明朝廷給所謂的大清國下達的勒令投降表,具體內容大體上就是朱由檢對楊嗣昌所說的那些,然後再經過楊嗣昌妙筆生花的加工後,遣使送達鬆錦後交付給孫傳庭。
孫傳庭看罷之後不由得放聲大笑,洞察事理的他隨即遣人將表文遞入錦州城,交於祖大壽手上,隨後便對此事不再過問,而是下令全軍開始整軍備戰,防止清軍有狗急跳牆的舉動。
祖大壽接到表文後頓時面色晦暗,渾身汗出如漿。
他懂得孫傳庭此舉的用意,也明白這位可是遠比洪承疇狠辣和直接的多。
上次他讓祖澤溥帶着李率泰前往孫傳庭處,假言是值哨士卒擒拿建奴信使,無非是想遮掩錦州暗中與建州交通的事實,沒想到他這種小小地伎倆早被孫傳庭看破,人家這是明擺着代表皇帝警告他了。
祖大壽在派人將表文送達清軍大營並親手交給李率泰之後,立刻派遣身邊的親信家丁挨個知會城內所有的將領:從今日起,再有交通建州者,全家皆斬。
他心裡清楚,這是皇帝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他要是再不識趣,那下場絕對是死無葬身之地。
“鄭親王,此事你如何看待?值此緊要關頭,我大清該怎生應對纔好?”
皇太極深吸幾口氣,頭腦瞬時恢復了清明,他目視站在下手首位低着頭的濟爾哈朗淡淡地開口問道。
“啓奏皇上,奴才覺着唯今之計還是暫且退回盛京爲好。明軍現下重兵壓境,各個堡城都有強兵守禦,我軍想攻滅任何一座都需付出相當之代價。與其在此和明軍相持,不如北撤,若明軍主將驕狂之下率軍尾隨而來,那正好給我軍以擊破之機,如此一來方能挽回當下之局面!”
濟爾哈朗思忖一會後,將自己的打算講了出來。
皇太極面色沉肅,對濟爾哈朗的這番言語並沒有馬上表態。
其實濟爾哈朗的策略也勉強說得過去,其目的就是想誘使明軍追擊,然後再如當年的薩爾滸戰役一樣,尋機將明軍各個擊破,以求使明軍傷筋動骨,從此之後不敢再出鬆錦一步。
“奴才不贊成鄭親王之策!”
不等皇太極出言徵求孔友德等人的意見,寧完我再次站了出來。
“哦?公甫有何建言?快快講來!”
皇太極對這位直率敢言的漢人臣子一直抱有極大的信任和好感,事實證明,寧完我對很多事情的判斷和結論都與自己相差彷彿,遠高於八旗中的絕大多數高層人物。
“啓稟皇上,鄭親王之策無非是欲效當年太祖時薩爾滸之役,使明軍戰線拉長,而我則遣軍奔襲其糧道,最終使明軍因斷糧而慌亂,我軍乘勢敗之。
但古語有云,世易時移,今時已不同往日。
自我大清主力南下至今連番敗陣,大軍每每落入明人圈套之中,可見明軍主帥絕非當年楊鎬那般之庸才。
而明軍不管是防禦還是與我軍正面對攻,其戰力之強勁已是遠勝當初薩爾滸時十餘萬烏合之衆,我軍就算尋找時機擊其薄弱,恐怕也難以佔到太大便宜。
奴才覺着,只要我大軍北返,明軍主帥定會率軍尾追,其目的就是想擊破盛京,使我大清國威盡喪,人心盡失。
前車殷鑑不遠,明軍絕不會再行分兵與我軍各個擊破之機會,而在其重兵遮護之下,我軍哪有斷其糧道之機?
如此一來,我軍被十餘萬明軍尾隨北返,盛京勢必會陷入危局之中,一旦應對不當,聖上該如何自處?!
現下時節已至五月,夏糧收割完之後旬日,雨季便會到來,一旦軍中有士卒感染傷寒之症,若是蔓延開來,我軍缺醫少藥下又當如何?”
萬曆四十四年的薩爾滸之戰,成爲了建州崛起的分水嶺,從此大明和建州之間攻守易勢,也將大明的財政拖入了一個大泥潭中。
薩爾滸之敗原因衆多,有神宗皇帝屢次三番催促、導致明軍倉促上陣的緣故,也有明軍各路主將應對失措的關係,但最根本的原因在於當時的遼東經略楊鎬排兵佈陣時犯下的分兵大忌。
十幾萬大軍被楊鎬分成了四路,彼此之間互相不通聲氣,各自爲戰,結果被努爾哈赤帶領主力從容的各個擊破,數十名高級將官殞命,士卒或傷或亡,大軍或是潰散或是投降,從此大明在關外戰場上完全處在了劣勢上。
濟爾哈朗的誘敵之策聽上去是不錯,但經過寧完我這一番分析之後,頓時就顯得蒼白無力。
從這近兩月來的戰況上看出,當前的明軍主帥智略出衆,絕非是楊鎬那樣的蠢貨所能比的。
帳內衆人也是紛紛點頭,對寧完我的言論表示了贊同之意。
“公甫之言有理有據,確爲謀國之論。明軍目下雖據上風,但絕非處於無可撼動之優勢,明軍主帥尚不至得意忘形。而盛京關乎到我大清之國威,也是我大清氣運所在,故此明軍定是以盛京爲目的,無論我軍如何應對,明軍都會置之不理,如此境況之下,公甫可有良策應之?”
皇太極身子前傾、一臉期盼地看向了寧完我,希望能從他的口中聽到應對明軍的好方法來。
“回稟皇上,明人此舉實爲陽謀,奴才並無想到應對之策!”
寧完我施禮回道,臉上的神情並無尷尬之意。
皇太極一臉失望之色的坐回了身子,既沒有追問,也沒有怪罪之意,一股焦躁中帶着些許絕望的情緒開始在他的心頭蔓延。
面對着大明的陽謀,向以多謀善斷著稱的皇太極也也有了深深地無力感。
論武力,明軍已經佔據了上風,八旗用盡所有戰法,但都未佔得便宜,儘管自己率兩黃旗前來,目的是爲了鼓舞全軍士氣,可是在沒有獲得一場大勝的前提下,士氣從哪裡來?
而連同包衣在內的數十萬清軍雲集鬆錦,每日耗費的糧草物資太過驚人,這樣持續下去的話,就算等到夏糧豐收,糧草得到補充,可以後呢?
現在整個建州有將近兩百萬人口,其中大部分是漢人包衣,以及投靠過來的蒙古各部落,這些丁口也都需要糧食來活命,如果搜刮過甚,肯定會有大批的人口藉着後方空虛之際逃亡他方,沒有了人口勞力,如何生產?如何供應大軍所需的一切?
難道老天真要亡我大清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