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城守備署衙內,洪承疇正在溫暖如春的書房內與沈世玉閒坐品茗。
時節雖已近早春二月,江南已是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季節,東北大地卻還處於春寒料峭之時,樹木雜草上也是少見嫩綠之色。
“洪公,東虜大軍此番集重兵大舉南下,其勢之大實屬罕見,看來奴酋所圖非小!自其與數日前開始挖壕圍城起,松山以南數堡城皆有警迅報來,觀其態勢,似欲將鬆錦以外之堡壘全部拔除之意,若其一旦得逞,那鬆錦便有成爲孤城之危啊!不知洪公對此有何高見?我軍爲何不出城給其以殺傷?難道坐視東奴橫行無忌纔好?”
面對來勢洶洶的大股清軍,作爲關外最高長官的洪承疇並沒有做出相應的舉動加以應對,而是任由大羣的漢人包衣在清軍的監護下四處挖掘壕溝,以此來限制城內明軍的出行。
“呵呵呵,昆崗且稍安勿躁,現下東虜具體動向尚未明瞭之際,穩守城池、靜觀其變方爲上上之策。此番奴酋盡遣主力南下,其意無非是妄圖一舉吞下我大明關外之地,最不濟也要吃下廣寧以南之堡城,尤其是鬆錦這等大城,其已現志在必得之勢!值此東虜鋒芒正盛之時,我軍唯有避其鋒芒、伺機尋其弱小以破之爲好!”
由於對清軍南下一事早有預估,所以洪承疇對此並不擔心。
自崇禎十年下半年開始,自寧遠以北堡城的防禦都由京營或秦軍陸續接管,城內原先的軍民都已經被移至寧遠以南安置,城內的糧草物資也早就囤續了若干,足以供應駐軍數月使用。
而從以往大明與建奴交手的情形來看,建奴對於攻城一直缺乏有效地手段和措施,況且現在城內的駐軍已換成了以火器爲主的幾路強軍,所以洪承疇對能守住各處城池還是信心十足的。
至於建奴挖壕圍城的做法,洪承疇更是絲毫沒有擔憂。
兵部發來的作戰方略上已經明確指出,此戰的目的就是儘量延長戰役的時間,以消耗來拖垮建奴,等到東西兩個側翼突襲成功、建奴士氣大沮時,再尋找時機破敵。
“洪公此言雖是不差,學生也知朝廷之策略,只是東虜此次之舉動與以往大相徑庭,其中或許另有它圖!前番我軍夜不收小隊與其哨探於得勝堡一帶遭遇,此事透着蹊蹺!東虜爲何遣哨探深入我軍大後方探查?其目的何在?此事雖小,但學生卻覺其意甚深!還望洪公慎思之!”
崔行雲的報捷文書送達松山之後,洪承疇隨即將之豢錄後發送至各個堡城,以此來鼓舞軍心士氣。
畢竟這是實打實地軍功,陣斬十名清軍哨探,還包括一名白甲兵,這個消息足以讓全軍將士的信心得到極大的提升。
對於清軍爲何派遣哨探深入鬆錦後方一事,洪承疇並未放在心上,現在沈世玉提到這點,洪承疇也順便給出了自己的答案:“雙方哨探遭遇之事,說起來也是可大可小;東奴出身通古斯之深山密林中,舉族向以漁獵爲生,獵取虎豹熊鹿時皆是先遣人探尋其蹤跡,之後設伏狩之。故此,東奴將此習性帶入戰陣之中,慣以遣哨探前出百里甚或更遠爲能事,往大處講,此舉乃其探我糧道之計,往小處講,此番遭遇戰或許因其林中迷失路徑而偶發。”
看到沈世玉仍是一副不以爲然的神情,洪承疇微微一笑,端起茶水品了一口之後繼續道:“昆崗,此戰早爲我方所料,各城堡亦是備足輜重,就算東奴斷我糧道又有何妨?其十餘萬大軍雲集,日耗幾多?寧遠以北之村鎮早就堅壁清野,其何處就糧與我?再過數月,待其糧草不濟、後方不穩之日,便是我等建功之時!”
寧遠城東南四十餘里的鎮遠堡中,東閣大學士陳奇瑜正在守備官署的書房內翻看前方送來的軍情通報。
就在上個月接到崔行雲部報捷文書之後,朱由檢召集相關重臣對此進行了會商,衆人一直認定,建奴哨探深入之舉就是爲了探查官軍的糧草輜重存放處,並且對此處進行突襲的可能。
陳奇瑜再次提出,糧草重地關乎到大戰的成敗,須擇重臣親督,以防後方大意之下爲敵所趁。
在場衆人當然都明白他的話中之意,但除了孫傳庭和楊嗣昌以外,其他人在軍略上都無法與這位知兵重臣相比,而孫、楊二人各自有重任在身,根本無法分身兼顧這等要害之地。
經過慎重考慮之後,朱由檢決定派遣陳奇瑜赴關外坐鎮,專責糧草輜重事宜並便宜行事,其順天府尹一職由禮部左侍郎、國子監祭酒倪元璐接任。
而孫傳庭則率領一萬餘秦軍,和秦良玉率領的一萬白桿兵一同出關,在寧遠以南紮營待命,以防爲建奴偵知行蹤,孫應元率領勇衛營剩餘兵馬則是提前做了相應的部屬。
隨後楊嗣昌按照朱由檢的吩咐發出指令,讓關外各部做出龜縮之態,不用對建奴哨探採取攔截行動。
翻看完最新的軍情通報後,陳奇瑜陷入沉思之中,隨同他一起來到關外的的陳奇之給他續上熱茶後悄悄退出了書房,隨後轉身把房門輕輕掩了過來。
陳奇瑜知道楊嗣昌的意思,就是用輜重之地做餌,誘使清軍來攻,然後以重兵聚殲來犯的清軍。
從他所在的輜重倉房到鬆錦前線,這段路程有近兩百里的距離,沿途堡城有六座,駐守的官軍總兵力多達近兩萬人,若是清軍真的敢兵行險着,那就要承擔後路被斷的巨大風險。
在看過最新的軍情通報之後,陳奇瑜心中斷定,清軍十有八九會來,並且兵力不會少於三萬之數。
據鎮遠堡的夜不收回報,近幾日在輜重營地周邊,總共發現了不下三隊清軍哨探,圍着佔地面積巨大的輜重營地四處觀瞧。
很明顯,清軍哨探是在探查有明軍守護兵力和佈置,然後再決定派遣多少人馬,從何處進攻更爲合適。
明軍的輜重營地就在鎮遠堡以東十里之處,背靠渤海,南接羣山密林,只有西面和北面可以被攻擊。
而守護輜重營地的只有五千名秦軍官兵,由副總兵張遠統領。
這五千人被分作了兩處,分別在輜重營地的西面和北面紮營,整個佈置可以說是一目瞭然,相信清軍哨探除了留下人手繼續探查之外,肯定已經有人回返通稟,好讓其主將做出決斷。
而從哨探回稟到清軍大隊兵馬過來,最少需要五至七日左右,每多一日,清軍近二十萬人就多一份消耗,這種巨大的消耗將逼迫清軍做出冒險的舉動。
想到這裡,陳奇瑜不禁心中冷笑不已。
清軍萬萬不會想到,他們探查到的只是明面上的東西,真正要命的卻是在他們的眼皮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