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下午未時左右,隨着如雷般的馬蹄聲響,不遠處有大股塵煙沖天而起,在值守城門的壯班和兩側災民們驚恐不已的注視下,一隊鮮衣怒馬的騎士身影驀的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之中。
距城門數十步時,馬隊的馬速降了下來,戰馬飛奔帶起的大團塵土海浪般撲向值守的壯班們,嗆得一衆人等咳嗽不止。待所有塵埃落定時,十餘騎已在壯班們面前十幾步外一字排開,整個信陽城東門外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隻馬隊散發出的威勢所懾服。
身穿藍色罩服的王安成一揮手,趙升驅馬來至目瞪口呆的壯班們跟前,大聲喝道:“錦衣衛辦差!讓路!”
喝聲讓愣在原地的壯班們醒過神來,由於上午在城門外坐班的衙役和書吏已經不見蹤影,一名頭目模樣的人趕緊命人去將拒馬挪開,王志安催馬當先向城內行去。
信陽州衙門的後宅內,年近六旬的知州徐雲生正在屋內與新納的小妾盤點銀兩。
幾個數尺見方的箱子內擺放着大小不一的銀錠和銀餜子,這是城內幾家糧店送來的這個月的分成。
徐雲生蹉跎半生,一直屢試不中,其各種往來花銷、路費等等也是不小的數額,家裡已是日漸拮据,家人對他中舉已是不抱希望。
然而天無絕人之路,年過五旬後的徐雲生突然走了狗屎運,先是於崇禎六年鄉試中舉,並於次年會試上榜,雖是名次排在大後面,但最後也落了個同進士出身。
由於河南各地屢遭流賊肆虐,所以河南各府縣成了新科進士們畏之如虎之地,徐雲生則是大膽請任,最終謀得了信陽州知州一職後走馬上任,至今已歷三年有餘。
幸運的是地處偏遠、靠近湖廣的信陽州並未遭受嚴重的兵災,這三年間其治下甚爲安定,這就給徐雲生大膽撈錢提供了有利時機。
他自知年歲已長、朝中無人,想在仕途上再進一步已是很難做到,那自己這麼多年辛苦勞累、飽讀聖賢書是爲了什麼?
既然當不了大官,那就撈錢吧,總得給後代子孫留下點財富吧?
三年來他通過各種手段,與州同知、通判等人沆瀣一氣大肆斂財,然後再令人送回老家隱藏起來。
自崇禎九年起,隨着各地旱情越來越厲害,糧價也隨之節節攀升,這讓徐雲生等人看到了發財的機會,經過上下串通後,官倉內的糧食便被堂而皇之的擺在糧店內公開出售。
徐雲生等人還以賑濟災民爲藉口,向巡撫衙門、布政使司伸手討要錢糧,這些上面撥付的銀錢物資不出意外都落入他們的囊中。
“老爺,這個月比上月多了足有二百兩呀!老爺答應的金釵、金鈿這回該給奴家買了吧?”
剛滿十八歲的小妾嬌聲道。
徐雲生寵溺的捏了一下小妾的鼻頭,笑呵呵的道:“買買買!明日你便去買回來!老爺最是疼你咧!呵呵呵!”
小妾笑嘻嘻的道:“老爺最好了!奴家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才能跟了老爺!”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有人接話道:“你的福氣怕是今日便了了!不然就得跟着你家老爺去地下享福嘍!”
二人適才沉浸於盤點銀兩帶來的極度快感,根本未曾注意到外面有人靠近的聲音。
徐雲生聞言大怒,厲聲喝道:“哪個該死的奴婢如此大膽!信不信本官將你投進大牢裡!”
吱呀聲響中,並未從裡面銷上的房門被人推開,王志安邁步而入,趙升與張順緊跟在後。
徐雲生看見進來的三個陌生男子後,心下有種不好的預感,他起身戟指最前面的王志安喝問道:“爾是何人?可知本官是誰?誰給你們的膽子敢擅闖本官私宅?來人!將這幾人打將出去!”
趙升上前一步,從懷中掏出腰牌衝着徐雲生晃了一晃,沉聲道:“我等乃錦衣緹騎!徐雲生,你的案子發了!”
十餘日後王志安上呈的文書擺在了乾清宮的御案上,正在與閣老重臣們商議如何應對山西等地旱災的朱由檢拿起後看了起來,駱養性呈上文書後便躲在了司禮監大鐺們的一側。
片刻之後,只聽“啪”的一聲脆響,一個白瓷描金鏤空茶盞落在殿中的金磚上摔得粉碎,一衆大臣、大鐺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
駱養性早就知道皇帝會發怒,當他看完王志安的文書時,心中也是氣憤不已,恨不得一刀將這些狗賊的***割下後再塞進他們的嘴中。
“無恥之尤!罪該萬死!枉讀聖賢書!你們讀書人就是如此替朕撫育萬民不成?此等畜生,簡直比流賊還要惡毒殘忍!經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讀書人的良心呢?”
朱由檢猛地從御座上站起,雙目圓睜,指着殿內的衆臣大聲呵斥道,面上的神情也是猙獰無比。
皇帝的這一舉動讓殿內衆人相顧失色,內廷大襠們趕緊跪倒在地,外臣們則是面面相覷。
雖然幾年前皇帝性情頗爲急躁易怒,有時也會出言呵斥大臣,但從未有如此有辱斯文的粗魯之舉。
自崇禎八年後,隨着天下局勢的逐漸好轉,皇帝更是變得溫和寬厚起來,衆臣已經習慣了不笑不說話的天子了。
到底何事讓皇帝如此憤怒?
溫體仁出列施禮後正色道:“聖上息怒!老臣敢問何事竟讓聖上發此無名之火?還請聖上予以示下!”
李邦華昂然出列施禮道:“老臣敢情聖上自重!適才聖上惡語加之讀書人身上,實是大大不妥!還請聖上收回適才所言!”
朱由檢身旁的王承恩怒目看向李邦華。
“大伴,把文書給諸位飽讀詩書的臣子們拿去!讓他們看看所謂的讀書人是何德行!”
朱由檢語帶嘲諷的吩咐道。
王承恩躬身從御案上拿起文書,邁步走下御階向溫體仁行去,路過李邦華身邊時,鼻子裡哼了一聲,李邦華神色坦然,絲毫不懼。
溫體仁接過王承恩遞來的文書快速瀏覽起來,面上的表情時而憤怒時而慘然,看完之後他一語不發,將文書交於王應熊手中。
王志安在文書中將信陽州一事原原本本的敘述一遍,並且將自己帶人拿下知州、州同知、通判之事向皇帝請罪。畢竟他只是個錦衣衛百戶,在沒有刑科駕帖的情況下擅自捉拿朝廷從五品、正六品、從六品的官員與法不合。
很快殿內衆人將文書傳看一遍後,王承恩將文書拿回放到了御案之上。
溫體仁帶頭跪倒在地,一衆文臣也先後跪俯在他的身後。
“老臣自讀書之日起,便以爲生民立命作爲此生最大之抱負!臣也相信,前賢之名言,亦是天下多數讀書人終身爲之奮進之權責!但老臣亦知,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天下讀書人何止千萬,其中難免有禽獸顯現!今信陽知州徐某等人行此惡劣之事,實爲我輩之恥也!臣請聖上依律予以嚴懲,以儆效尤!”
溫體仁面色沉重的稟道。
“臣附議!”
“老臣附議!”
“臣請聖上對此僚施以極刑!”
“臣心中羞愧欲死!恨不得親自手執利刃將此賊碎屍萬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