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花朝便準備出發西臨國,不過就在出京之後,她還順道去了一趟城南郊外的別院。
花朝就這麼長驅直入地走進了後院,整個別院和她第一次來的時候一樣無人看守,而她要找的那個俊逸不凡的身影,也依舊是端坐在大樹下的大理石桌旁,悠閒地喝着熱茶。
就在花朝一腳剛踏進庭院內,那道低低沉沉的聲音便驀地響起,如往常一般帶着一絲慵懶之意。他坐在桌前紋絲不動,既沒有回頭看她,也沒有其他多餘的動作,只是說道:“終於來了,本少可是等你等了好些日子了。”
花朝邊走邊說:“明知道我要來,你還不趕緊躲,就不怕我殺了你?”
他低低地笑着,卻反而回道:“明知道這裡是本少的地盤,你竟還敢單槍匹馬的闖進來,就不怕本少設下埋伏抓你?”
花朝挑眉冷笑,“對於你這種喜歡玩遊戲的人來說,怎麼會連遊戲最精彩的環節都還沒到,就突然中止掉呢?!”
他忽然哈哈笑了起來,“今生能有一女子這般瞭解本少,也算是本少有幸啊!”
他說完此話時,花朝卻已經擡腳走至他身前,冷聲問他:“穆彧?”
“可不正是本少!”他粲然一笑,不置可否。然後緩緩擡頭看她,一面指了指對面的石凳,一面說道:“既然來了,不如坐下喝杯熱茶?”
花朝一理衣衫,緩緩坐下。
不得不說,穆彧這招故弄玄虛確實很管用,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讓人難以辨認。
他優雅地執起紫砂壺,一面動作嫺熟的將茶水倒入倒置過來的白玉杯裡,盈盈碧水自壺嘴中流淌而出,熱氣薰染了他狹長的雙眸。
他今日的裝扮與以往的不同,一身繡着銀絲邊的黑衣錦袍,將他襯得更爲神秘。頭上不再是包裹着嚴實的黑布,而是覆着一張銀白色面具,正好可以看得見他下頜的優雅線條,那弧度完美的下頜,足以讓人聯想到他臉部完美的輪廓。
花朝緊盯着他的臉,沉默着,只深深地看着他半露出來的漂亮的眉眼,堅定且明亮的目光裡有些什麼漸漸濃重起來,僅因爲那模樣看起來有股怪異的熟悉感。
對於她的失神,穆彧自是有所察覺,驀地輕輕地笑出聲來,“呵呵,剛來就這麼盯着本少瞧。”他放下紫砂壺,一張臉驀地湊到她跟前,笑得揶揄,“你該不會是忽然看上本少了吧?”
花朝只是嗤笑了一聲,忙扭頭,懶得再看他。
“若真看上了,也別不少意思不承認啊。”他依舊笑道。
“我只是想知道,你這張掩蓋着的臉究竟長得有多麼見不得人而已!”花朝白他一眼,這人還真不是一般自戀。
穆彧緩緩勾起脣角,笑意深深,“你要想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本少的面具可從來沒爲別人主動揭下過,除非是本少的女人,你覺得呢?”
花朝卻冷笑道,“我還偏不信了!”
說話間,她已經猛然出手朝穆彧的臉上襲去,而穆彧更是眼明手快的揉身抵擋。
單手相擊,兩人很快在熱氣騰騰的茶水之上你來我往的暗暗纏鬥起來,大約打了好幾個來回,花朝卻已從石凳上輕輕躍起,忽然落至穆彧身側。
穆彧一驚,還沒來得及側過頭去,就看見身旁的花朝已經向他出了另一隻手。他身形一偏,想繞過了她,可她竟然側身以不思議的速度靠至身前,他驀地回過神來,再想要避開卻再來不及。一個轉身,眼前傳來一聲咔嚓的聲響,清風拂面,他臉上的銀白色面具便已然被揭下了。
花朝立即擡眼看去,卻是瞬間一愣。
“嗯?對你看到的還算滿意嗎?”身前的男子眉頭微挑,笑意燦爛卻慵懶,眼神裡透着一絲狡譎。
花朝瞪了他一眼,然後不情願地把面具甩在地上,惱道:“果然是夠見不得人的!”顯然是連她也沒有想到,穆彧那張面具背後竟然還會易着容。
“哈哈。”穆彧大笑出聲,“難不成你還真想當本少的女人……”
話未說完,桌上的那杯熱茶便直朝他面門揮灑而來。
冷光自眸中迸射而出,花朝已出手奇快。
“好好。”穆彧堪堪避過,即時打住她的再次出擊,勾脣笑道:“雖說本少確實很欣賞你的強勢,不過身爲女人有時適當溫柔一點才更好。”
並不理會他的打趣,花朝冷眼看着他,眼神凌厲,話音也瞬間冰冷起來,“穆彧,你不該來招惹我!”
穆彧聞言斂去臉上的笑意,認真地看着她,緩緩說道:“你既然已是東方夜的王妃,本少就不可能不把你算在其內!”
他理了理沾了茶漬的錦袍,再次優雅地坐下。
花朝聽着這話覺得奇怪,冷冷地眯起了雙眼,正色看着他,“這麼說來,我當初來和親的事情也與你有關?”
穆彧側頭而笑,不以爲然地答道:“本少可沒那個興致去同別國之人與虎謀皮。”
“你既然知道得這麼清楚,想必也該有插一手咯?”花朝不信。
穆彧眸光一閃,垂下眼瞼淡淡笑道:“本少這是叫做,冷眼旁觀。”
“好一個冷眼旁觀!”花朝冷笑了起來,算起來整件事情有多少人都在冷眼旁觀着?她接着問道:“是東方謀還是東方勝?”
“你怎麼不問問,是東方謙,還是東方夜他自己呢?”穆彧沒有回答,只是反問她。
花朝還未想,便堅定地開了口,“他們倆沒理由這麼做。”
在她看來兩人確實沒有這樣做的理由,東方謙不會害東方夜,而東方夜更不可能會主動爲自己招攬麻煩,剩下的就只有東方謀和東方勝。如果讓她選擇的話,應該是東方勝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穆彧聞言挑眉,輕聲而笑,“這麼輕易相信他人可不好。”
花朝依舊字字堅決地說,“我只相信我認爲可以相信的人!”
穆彧輕輕勾起嘴角,狹長的眼中幽光閃爍,他拿這光芒掩去了真實的心思,說道:“那東方夜該很幸運,有他的女人如此的信任他!”
只是,一個人的好運是不會持續太久的。
花朝並不去想他話裡的深意,靜靜審視着他。
兩人各懷心事正在沉默,良久後,花朝終於問道:“穆彧,你究竟是什麼人,蟄伏這麼久,又到底想要做什麼?”
她知道這一問並不一定能得到答案,可她還是忍不住要開口。從始至終,穆彧所做的一切都顯得太過神秘。人不管做些什麼,總是會有一定緣由的。穆彧針對的是東祈皇室,那麼他背後也勢必與東祈皇室有着什麼牽扯。
而更甚至。
她覺得,穆彧與東方夜或許有着更深的牽絆。雖然,她現在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這種感覺,隱隱的,很強烈。
穆彧笑了笑,不答話。
花朝猶豫了一下,繼續問道:“你和東方夜是不是有什麼關係?”
穆彧這下只澹然地凝視着前方,依舊不回答。而對於他這突然的變化,更令花朝覺得,她的猜測可能真的猜中了。
面對於花朝揣測的目光,穆彧忽然朗然而立,如常地挑眉笑道:“時機未到,本少現在可還不能說,不然這場遊戲就完全沒意思了。不過……”
不過也快了,一切都快了!
他眯了眯眼,笑意涌上眼角,透出一絲絲的桀驁,他的嗓音格外低沉動聽,“到那時,你大可靜觀本少是如何爲自己計較的!”
花朝聞言,在他傲然的目光裡微微一怔,不語。
輕風一起,捲起了他那一袂顏色深黑的衣角,他冷冷勾起脣角,一身完全不輸於東方夜壯志凌雲的氣勢霎時油然而生。
這一刻,花朝突然有些恍惚。她素手微微擡起,遲疑着最終還是收了回來,於身側拽緊。
這分明就是記憶中那熟悉的味道。
他真的很像,簡直是像極了……
穆彧微微側身,似乎又想起什麼,回過頭來對她緩緩說道:“對了,本少記起來今日還約了人在勾欄院見面。”頓了頓,他又笑意深深的補充道,“那人你也該認識的,七王東方昊,若是有興趣的話,不如跟着一起來湊湊熱鬧吧?”然後,也不待花朝回答,他便轉身前行。
花朝於沉思中擡起頭來,凝視着他筆直的背影,神色忽然有些複雜。不過,她最終也沒有跟上前去。
離開了別院之後,花朝決定繼續趕往西臨,誰知竟在城外的途中巧遇上了從外地公幹回來的東方謙。
東方謙看着馬背上隻身一人的花朝,奇道:“九弟妹這是要去哪裡?”
花朝大致與他說明了下去意和去向,東方謙淡然一笑,嗓音輕柔地緩緩說道:“現在離開東祈也好,這裡的天很快就要變了,小九既然肯在這個時候放你離開,想必也是不願把你也捲到這個漩渦裡來吧。”
花朝明白他在說什麼,也明白東方夜的用心。她想了想,在他平靜地笑顏裡遲疑片刻,低聲問道:“六哥,你和東方夜……”
她也知道這是東方夜與東方謙之間的私事,按說她本不該過問。可她現在就要離開了,留着東方夜一人在這京城孤軍奮戰,雖說他與東方謙兩人如今的關係看起來已是和好如初,但她依舊能察覺到東方夜對於那隱秘之事的在意。
東方謙猜得到她要問什麼,輕輕搖了搖頭,笑着接了話去,“有時候,知曉得太多並非一件好事,無知也會是一種幸福。”
花朝就知道他不會輕易說出口,她深感到他這話中所述的無奈,試探着問道:“六哥所做的一切應該都是爲了東方夜吧?”
東方謙終於笑了起來,“九弟妹是來套話的嗎?可惜……”最後的話他沒有說完,可臉上柔和的笑意卻很快黯淡了下去。
不管他當初的舉動是出自於什麼目的,但梅妃喪命於他手中卻是不可磨滅的事實,如果……
如果,不是他在最後一刻補上那一刀的話,她大概也就不會死了吧!?
只是,如果始終沒有如果。
花朝看着他突然現出些許不加掩飾的疲憊,便也不再勉強多問了。
東方謙微微一笑,輕聲說道:“出門在外,九弟妹多保重……”
花朝微微頷首,亦是笑道:“六哥也保重。”
兩人並未寒暄多久,拜別後,花朝便策馬揚鞭,一路疾馳而去。
一路上,花朝都在趕路,中途也未作休息,她騎着的正是此前在皇宮中贏的那匹千里馬月夜,所以一天路程下來,她已經離京城很遠了。
臨近夜間,天色漸漸暗黑了起來,花朝才終於於一處分岔路口緩緩停下。她在原地靜默了一瞬,擡眼定定望着暗中的某個方向,沉聲道:“都跟了一路了,出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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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最後一個小章節,接下來就是結局了,15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