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明月一般的劍光將昏暗的天地蕩成白色,阿含的肌膚開始裂開,猶如放在陽光下暴曬後出現裂紋的陶土器物。
袁來很是驚訝地聽到從山下傳來的驚呼。
他慢慢的咀嚼了下不滅金身這四個字,覺得這名字雖然爛俗,但也足夠霸氣。
“真的是棲光院的金身?”張陵面色震撼地問道。
盧掌茶看了看,有些猶豫地說:“我也沒有見過,但是感覺……很像。”
“可是那東西不是千座的本命法器麼?”
“的確是本命法器無疑。”
“那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張陵滿面不解。
盧掌茶又猶豫了下,忽然嘆了口氣,沉聲說:“殿下不要忘記,千座大人的確就在西北關外大營之中!”
張陵身子微微一震,陡然明悟了什麼,惱怒道:“難不成這金身就是千座暗暗派遣在這裡?他怎麼敢?而且,這金身又怎麼會是這樣的形態?竟能化成人形?”
盧掌茶再嘆,說:“佛陀金身至寶,據我所知的確有化形的能力,只不過要催動這能力必須要掌控法器者割捨靈魂灌入,所付出的代價極大,殿下總該知道先天法器奧妙無窮,不僅僅是這金身,傳言說沃洲山道林上師也曾於莽荒大地中得到一件可化形的寶物,只不過真假不知而已。”
這位震澤傳人說到這裡頓了頓,又道:“至於千座的性格我所知不多,但想來殿下應該也早有耳聞,其人不常行走世間,但一旦要認真行事一向霸道無比,這次他親身趕來關外本來就顯出格外的重視,看來是真的對這卸甲仙人的遺留起了心思。”
張陵頓時無言,然後悵然道:“怪不得!我之前還在奇怪,按照棲光院的風格和那位千座的個性,既然來了那麼肯定要佔足便宜,然而在大帳中議事的時候千座卻極爲低調,最後甚至只拿了區區兩個名額給弟子,現在看來人依舊是那個人,只不過行事更加陰險了,明面上不爭不搶,卻暗地裡派這金身前來,如果你沒猜錯,他真的動用了金身化形的秘法,那麼袁來就要危險了!”
“不過……”張陵忽然皺眉,說:“可是這裡還有一個問題,這世界可是卸甲仙人的領域,千座再強,將這金身送進來又怎麼可能有能力操控?這不合情理!”
盧掌茶低聲回答,卻更像是感嘆:“只怕,這並非是分身操控之法。”
“什麼意思?”
盧掌茶望向山頂顯出本體的金人,語氣枯乾地說:“阿含,的確是千座當年收的弟子,這是確鑿無疑的,而這個人也的確應該是真的阿含,但是如今這種情況,只能說明,這絕不是正常的分身之法,更像是……邪門之中的生祭。”
生祭是一個簡略的詞,代指的是一種以活人祭煉法器的法門,屬於早已經被摒棄的邪法,但是不得不承認的是,這種法門的確是能修成身外化身的最強力手段。
分身和化身是不同的。
分身只是精神操控傀儡,而化身則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一個嶄新的生命。
張陵倒吸一口涼氣,望向山巔的目光也變得驚懼起來。
……
袁來重新向山上行走,他的步履穩健,並無受傷的跡象,只不過他外表鬆弛,心中卻是警惕非常,這個阿含如今的狀態實在古怪,劍風已經吹了大半,餘威仍在肆虐摧殘他的軀體,阿含的身體除了頭部完好之外,其餘地方已經全然是創傷裂口。
鮮血是有的,但是沒有預想中的多,最大的傷口就在他的胸膛上,從頸部斜斜地向下一直綿延到大腿骨的一道恐怖巨大的劍傷,傷口附近的皮膚已經被撕碎,露出的則是暗金色的猶如金屬的軀幹。
他的這一劍很強大,是他至今所能發動的最強大的攻擊,但是卻竟然沒有給那暗金色造成損傷,這讓他暗暗心驚。
“咳!”阿含吐出一口鮮血,低頭看着自己胸前的大片暗金色彩,臉上冰一樣冷,雙瞳也是冰山一樣,帶着酷寒。
“你真蠢。”他說。
“哦?哪裡蠢了?”袁來遠遠望着他,挑了挑眉,對這血腥詭異的一幕視而不見。
“你應該聽到那羣蟲子喊了,不滅金身,所以你根本殺不死我。”阿含指了指腳下,說,“你看,我還站在這裡,一動都沒動。”
袁來幽幽地嘆了口氣,說:“所以說是你蠢纔是,有必要死撐着麼,就算是剛開始反應不過來,那等劍氣近身了,總該後退保命纔是,你竟然硬抗,弄得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傻透了真的。”
阿含嗤笑了一聲,對袁來的說法表示不屑,然後重複道:“總之,這個地方仍然是我的,慘又怎麼啦?你殺不死我,也搶不走這塊地方,更搶不走本物。”
“本物?你果然是奔着那東西來的,既然如此,看來果然是我突破引動了這世界的根本了,可是,據我所知,就算是這樣,那引動本物的也是我,不是你,你又沒辦法殺了我,那你站在那又有什麼用?等那東西出來了,還是我的。”
袁來淡淡說道。
“哈,真是驕傲自大,你真以爲這裡只有你有資格引動本物顯形?你以爲是你引動的就屬於你?就萬無一失?”阿含大笑,稍含譏諷。
袁來認真了起來,說:“你果然有辦法搶走它。”
阿含不言不語,只是冷笑。
袁來深深地嘆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地說:“本來,我進來這裡真的不是來和你們爭搶的,本來我只是來找人的,但是沒想到事情發展成了這樣,很麻煩的樣子,你知不知道,我即使突破了三境,剛剛仍舊沒有打算去爭奪那什麼世界本物?”
“你可能不信,但我的確沒有這個想法,不是因爲我淡泊或者傻,而是因爲我深知沒有本事就去拿,去擁有不屬於你的東西是很糟糕的一件事,人心不足蛇吞象,拿這燙手的東西是要撐死人的,本來我是想離開這裡,但是你偏偏殺出來了,搞的我就很難辦。”
“這樣我先問你一句,如果你得了本物,控制了這世界之後第一件事準備做什麼?”袁來忽然問。
阿含一愣,動動嘴脣,終於還是無比直白地回答說:“殺了你,第一件事就是殺了你。”
“爲什麼?”
“因爲你很危險,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是我就是覺得非常危險。”
袁來露出很無奈的神情,說:“所以,你看,事情很難辦了,因爲如果我不和你爭了,那我就會死。”
阿含突然說:“就算沒有我,其他人得了本物,你也逃不了。”
袁來默然,看向那些已經逃到密林邊緣和仍舊沒有離開的衆多修行者們。
“你說的對,自從我一腳踏進這個漩渦,就已經沒辦法抽身而退了。”袁來平靜說道,然後又一次舉起劍,說,“只能一往無前。”
他一劍斬落,阿含就好似看到了星火燎原。
縱雲劍訣,第三式。
袁來緩步上山,同時眼睛不眨地盯着在元氣烈火中忍受痛苦的阿含,他說的對,這種程度的力量根本沒法讓他死亡,甚至都不會迫使他離開巔峰之位。
不滅金身,真的不只是個好聽的名字而已。
在劍氣肆虐中,阿含高聲喊道:“沒用的!你殺不掉我!這已經是你最強大的攻擊了吧,可是這樣程度的劍你又能放出幾道?幾道?”
衆所周知,一個修行者要想持續的施展全力攻擊是做不到的,只要長了眼睛的人就看得出袁來的劍對元氣的消耗極大,這種消耗他根本支撐不起。
然而袁來回答他的只有一劍,仍舊是全力攻擊的一記劍招。
山上,張陵面色焦急地說:“這樣不行,怎麼能這樣消耗?與其這樣消耗還不如想辦法近身施展小天地進行規則上的對決。”
盧掌茶搖搖頭,說:“袁來的道我不知是什麼,但即便他的小天地的道足夠厲害,但畢竟是新生的,他還沒有時間去熟悉掌握,沒有熟悉掌握的小天地所能釋放出的力量有限,倒還不如用最熟悉的道法攻擊。”
“而且,我覺得近身與阿含對戰絕對不會是個好主意,尤其是他有佛陀金身,規則的力量未必對他有很大的限制。”
張陵沉聲道:“可是就算這樣也總該試一試,這樣消耗下去,不出三五劍,他的元氣恐怕就會消耗一空,到時候連用小天地自保都做不到了!”
皇子的判斷極爲有道理,但是盧掌茶卻是目光閃了閃,忽然說:“殿下,你肯定不完全瞭解他在臨江的戰績吧,袁來這個人……元氣的綿厚可能會超出你的預料。”
當初在臨江,袁來曾用消耗的戰術戰勝了以持久戰成名的趙長安,這點足以說明他的元氣厚度驚人。
但是此時卻沒有幾個人像盧掌茶一樣對他抱有期待,就算是韓大野等親近的人也不禁以爲袁來已經慌亂了。
一劍,一劍,再一劍。
然而隨着一刻不停的劍氣殺向山巔,人們終於察覺除了不對勁。
袁來的攻擊未免太穩了一些,永遠是那種消耗極大的大招,永遠是全力攻擊,但是預想中的三五劍後元氣枯竭始終沒有來到。
那揮斬出的劍光永遠元氣充沛,充滿強大的力量感,不停地轟擊着阿含的身影,平穩,富有節奏,一刻不停,竟然有一種沒有盡頭的感覺。
幾個呼吸間,袁來就已經斬出這樣的十餘劍,然而他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只是用不急不緩的步子,恆定地向山上行。
幾乎是每走一步,就發出一道攻擊。
張陵吃驚地震撼無語,盧掌茶也是暗暗吸氣,而更多的人則已經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
“這怎麼可能……”
在人們的固有印象裡,這絕對不是新晉三境的修行者所能做到的事。
隨着恆久的攻擊持續,一部分本來還有爭奪心思的人手心也無一例外地汗溼了。
想着偷襲報復袁來兩棍之仇的人更是心中後怕。
他們不禁捫心自問,自己是否能抵擋得下這狂風暴雨?
阿含不說話了,也沒法囂張了,這種程度的攻擊的確殺不掉他,完全破不開金身,但是他卻已經被徹底地壓制住了,徹底的,被壓倒,完全沒有還手之力,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躲在一艘無比堅固的小船中的人,外面就是翻滾呼嘯的大海,整個人除了保命根本沒辦法做一絲一毫的反抗。
就在一道道劍光中,袁來終於重新登臨山頭。
然後那狂風驟雨般的劍氣終於消失,阿含勉強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跌倒,袁來正站在他頭頂俯視着他,他看見少年笑了下,露出雪白的牙齒,然後一句話鑽入耳中。
“現在,我回來了,你也該下去了。”
說完,阿含便看見袁來一腳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