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來翻看着桌子上的年代久遠版本老舊的《黃帝內經》,紙張泛黃,他稍微用力就彷彿要弄碎了一般,然而此刻他只能懷疑地瀏覽記憶上面的一篇文字,在書頁中間夾着一張紙張同樣古舊的藥方。
面前的火爐燃燒着,一陣濃郁而怪異的藥香四溢。
袁來搖搖扇子,扇開的煙霧形狀怪異宛若一隻怪獸,在空中扭曲消散,這道煙氣散去便只見呦呦端着一個水盆走了過來。
袁來眼睛一掃,水盆中的水是灰色的,灰中帶紅,帶着腥氣。
“黑色變成灰色了,這口淤血吐淨了吧?”袁來問道,眼神黯然。
呦呦點點頭,放下水盆便伸手拿過扇子要接替袁來煮藥。
“小野還哭着麼?”
“不哭了。”呦呦搖搖頭。
袁來嘆了口氣,說:“你還是去陪陪她吧,對了,事情問清楚了麼?”
“大概清楚了,“呦呦點頭,說道:”今天這場韓師兄本來很有信心,但是動手之後卻現對手似乎隱藏了實力,總之對方很厲害,比預料之中強大很多,最後他只能拼命了,然後……拼命之後就昏迷了一次,當時臨江派有人帶他去救治了,等醒了他就急着回來,之後就是這個樣子了。“
袁來點點頭,有些出神,他想到了當初韓大野與盧掌茶的那一場,同樣是面對不可敵的強敵,當時韓大野就憑藉一種很不好的方式提高了力量,他還記得當時肖白和胡君子的眼神,只不過當時他還是對他們口中的“入魔”二字瞭解不清,之後的日子韓大野一直順風順水,一路打到如今,卻終究還是再一次用非常的手段激力量了。
雖然他如今還無法確定但是已經可以基本肯定,韓大野應該是再一次引動那種可怕的力量了。
魔道,又稱邪道,是修行者墮落本心而激的力量,或者再形象些便是通過犧牲生命潛能獲得的力量,這種人在大啓的修行史屢見不鮮。
人在思考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袁來回過神來時藥已經煎好,等他以白布託底送藥進入武當歸的房間的時候,正看見老人爲大野施針。
然而武當歸卻沒有用銀針而是以一根手指依次點過大野體內的兩條主經脈,指如箭矢,簇簇入龍骨。韓大野昏迷中不斷的震顫,等藥湯表面的熱氣凝聚了武當歸才終於收手吐出一口濁氣,他衝袁來點了點頭,轉身向外走去。
韓大野臉色蒼白地躺在牀榻上神志不清,袁來嘆了口氣,小心地強行將一碗藥湯灌入他口中,然後便也出門,看到武當歸在門外椅子上坐了便走過去道:“他……情況好些了麼?”
武當歸哼了一聲,冷笑道:“再晚回來一陣就真麻煩了。”
袁來聽了頓時鬆了口氣,然而又聽老人道:“不過,這次能強拉回來,下次可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他道心早已經墮入深淵一半,如今麼就像那停在懸崖上的馬,再往前一步可就無人可救了。”
“可是他還要繼續打下去。”
“再往前,就是死。”武當歸這一刻的語氣顯露出幾分視人命如草芥的冷漠。
袁來沉默,忽而道:“沒辦法治麼,我想很少有無法治療的病。”
“這可不是病!這是心魔!”武當歸突然盯着他道:“修行者修的就是一顆道心,道心沾染上迷惑,狂亂,陰暗種種情緒,就是心魔,輕則自取滅亡,重則墮爲邪修,你應該知道修行界對待邪修的態度。”
袁來當然知道,對待那些由於種種原因被打入邪修陣營的人無論是修行江湖的大小宗門還是大啓朝廷武將文官,他們的態度從來都是一致的,只有三個字:殺無赦。
武當歸的意思很簡單,韓大野通過入魔的途徑暫時獲得了凡的力量,但是這樣的事情可一可二不可再三,這不是病而是沉淪,若是最後他撐不住被那力量反噬身死反倒還是相對而言比較好的情況,若是真教他撐過去了,被魔心改變了心智真的淪爲邪修,那纔是真正的恐怖。
袁來嘆息,他和大野雖然相識不算很久但是對這個人的性格心性很喜歡,雖然直到目前他都不知道大野究竟爲什麼那麼想要獲勝,但是他不止一次感觸到他對天鼎大會的重視,那是一種一往無前無物可擋的決心,有時候袁來甚至想若是不巧自己與大野成爲臺上對手,那時候自己甚至可能會下不去手。
袁來自認自己沒有韓大野那般執着。
在這一點上他是佩服韓大野的,所以此刻不禁有些惆悵,如果說就此韓大野的路斷絕那麼袁來也會爲他哀傷。
“其實……他應該慶幸,”武當歸突然說:“如果他沒有住到這裡,那麼他甚至不可能走到這一步,十六,從那麼多的人中殺到前十六,這不僅僅需要實力也需要運氣,而他最欠缺的就是運氣。”
袁來覺得武當歸這段話有些玄奧,他細細品味了幾下,試探說:“還是因爲小野?”
“是啊,韓小野。肖白和我說過這件事,對了你小子應該很好奇我怎麼住過來的吧,其實本來咱沒打算住到這裡,但是肖白她突然有些私事要辦,說家裡少個看大門的,正好我這段時間也不走,所以就暫時住住,來的時候她就說讓我有空多照看照看那個小姑娘,可惜一個不留神還是讓他們兄妹兩人跑出去了。“
袁來眼睛眯了起來,關於武當歸怎麼住過來他雖有好奇卻也不重,肖白肯定與武當歸是認識的,或許還是不錯的朋友?人家那都是大人物之間的事情袁來不想打聽,所以他在乎的是後面的那段話。
肖白讓武當歸過來竟然是有那麼一層代替她護着韓小野的意思?這多少讓袁來有些意外,不過想想但凡是女人連個小貓小狗都會憐愛,更何況小野這麼個命運悲苦的大活人?肖白出於同情這麼做無可厚非,至於“一不留神讓他們兄妹兩人跑出去”究竟是不是真的一不留神,這個袁來其實也不太在乎了,他一直篤信面對那些世界上層的老怪物們從來都要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這件事上即便是武當歸真的出於某種好奇而放任韓小野出去那說真的也無可厚非。
更何況在大野受傷這件事上武當歸不可謂不盡心盡力,就算是這老頭子臉上再怎麼冷寂袁來也多少能看得出來武當歸臉上皺紋裡藏着的那一絲悔意和責任。
亡羊補牢,爲時未晚。
袁來真正關心的是武當歸話裡的根本意思,說的是韓大野出事這件事本身的根源還是在於小野的那無人道的體質。
災厄。
武當歸說得對,如果韓大野兄妹沒有遇到肖白,這段時間憑藉那災厄體質難道韓大野真的還能一路闖進十六強?
肖白一離開不再以大修行者的通天氣運鎮壓住小野的災厄之體,頓時大野就成了這般模樣,雖然袁來這個人本質上是個不信命運玄說的傢伙但是想到這裡卻也不禁心裡忐忑。
引韓大野出事的真正原因還是在於小野的災厄之體,或者說只要韓小野還是這般,遲早有一天韓大野會徹底墮入心魔掌控,那時候可沒有一位堂堂劍聖出手懸崖勒馬。
“所以,你的意思是想要幫他還是要在根源上入手?”
袁來思索一陣後擡頭問道。
武當歸沒看他,閉上雙眼,任憑西垂的陽光灑落臉龐鬍鬚,這一刻從袁來的角度忽然覺得這老頭的臉很神聖,神聖中藏着血腥的憐憫。
他心中恍惚了一下,忽然聽到一聲嘆息:“如果是我,就乾脆把那小禍患殺了,一了百了。”
袁來彷彿看到陽光摻雜了血色,他這才意識到面前的人不是普通的脾氣怪異的鄰家老頭而是堂堂劍聖,一生縱橫,手上從來不缺乏鮮血。
而且,他也忽然意識到,自己……從前也是和武當歸一樣的人,至少在某種方面。
因爲,當他聽到這個毫無人性的提議的時候,心中甚至沒有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