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輪椅以飛快的速度向自己軋來,百里九歌的注意力卻全在那跌倒的女子身上。
“烈火!”她甚至不顧飛馳而來的輪椅,起身衝了上去。
衆人譁然,皆以爲她這是要硬撞上輪椅,好幾人嚇得都閉了眼睛。
然而就在百里九歌推掌想制住輪椅的時候,有人先她一步,大掌一握,竟穩穩將那輪椅停住。
這瞬間大廳內寂靜的只有交錯的呼吸聲,賓客們驚訝而近乎崇敬的望着單手停住輪椅的殷浩宸。他薄脣緊抿,眼神沉冷如嚴寒的冰窟,那目光似有千斤之重,猛地掃到百里九歌身上,未語。
百里九歌也顧不得他了,連忙奔向那邊摔倒在地的殷烈火,途中還從殷浩宇身上跨過去,惹得衆人紛紛倒抽涼氣。
“烈火,你怎麼樣?”百里九歌趕緊將殷烈火從地上扶了起來。
殷烈火摔得不輕,修眉不能控制的緊緊皺着,一陣陣痛感傳遍全身。魔魅的眼輕輕眨了眨,那之後流瀉的灰暗融合着痛苦,似箭一般射穿了百里九歌的心。
她忙撐起殷烈火的身子,也不理會周遭人等的驚異眼神和唏噓聲,撐着殷烈火緩緩站起……
那廂殷左相也已經快步而來,幫着百里九歌扶住殷烈火,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而殷浩宸亦適時的將輪椅推到近處。
在幾人的幫助下殷烈火終於回到了輪椅上,她緩緩蜷縮了身體,那虛茫的目光所及之處似是能令一切凋謝,當接觸到殷浩宸時,後者明顯覺得有些沉窒,別開目光,道一聲:“烈火姑娘無恙就好。”
這會兒那殷浩宇也被侍衛們扶起來了,剛纔那一撞將他撞得昏天暗地,一時間找不到東南西北,待看清是怎麼回事時,立馬火冒三丈起來,指着殷烈火就罵:“好哇,竟然是你!你敢撞本王?到底是誰跟你的膽子!殷左相,你竟然縱女行兇!”
“浩宇,休得放肆!”殷浩宸冷冷斥了他道:“殷左相乃我等堂叔,烈火姑娘亦是你堂妹——”他索性對侍衛們發令:“趕緊送宇王回府,若再生事端而不知所措,本王就拿你們開罪!”
侍衛們被嚇得紛紛打起了寒戰,又豈會不知道殷浩宸這將軍王爺兩年前擊敗周國是何等雷電神速,這樣的人物他們哪裡敢惹?
紛紛趕緊答“是”,架着殷浩宇退出了右相府……
見好不容易少了個混亂源,百里九歌冷笑着鬆了口氣。那什麼色豬王爺,真是人渣到底了,趕緊滾得越遠越好吧!
瞥一眼殷左相正在詢問殷烈火的狀況,百里九歌知道這邊無礙了,便回去顧憐那裡。
途中經過殷浩宸時,不由的望向他。方纔她真沒想到,殷浩宸會出手替她攔下那輪椅,還會推着輪椅到烈火的身邊……
心下不由的有些惋惜。殷浩宸,他原本心腸不壞的,否則也不至於總還對她抱着愧疚與彌補之心。只是,這之中的那個誤會她又該不該與他講明?該不該告訴他,其實她就是黑鳳亦是白薔?
若是不說,時間長了,紙終究包不住火,待到那時又如何收場?
百里九歌猛地回神,發現自己只在這片刻時間竟想了這麼多。真是的,這樣瞻前顧後哪裡是自己的灑脫性子,自己今晚實在太過奇怪了!
自己爲什麼要糾結於讓不讓殷浩宸知道真相這事……明明可以坦坦蕩蕩的說出來的!
難道……她是不敢說?是因爲若是說了,她現在的生活就會被破壞?而事實上,她並不想再被人打擾,只願意與墨漓這樣過下去嗎?
心中陡然如擂鼓般的咚咚咚了好幾下,眼前似有些模糊的畫面阻礙了視線,隱隱約約間腦海裡填充得全是墨漓清雅溫潤的淺笑。
百里九歌晃晃頭,努力甩掉這不合時宜的混亂思緒,到了顧憐身邊,將她也扶起,安慰道:“那色豬已經走了,不用再害怕,要不是看在這是小容家辦喜事的份上,我早一腳把那色豬踹門外去了!”
“白薔……”顧憐感激的低喚她的名字,餘光裡瞅見所有的賓客都用怪異的眼神打量她們,不由臉上發燙,覺得無所遁形,小聲問道:“是不是不好收場了?”
“沒什麼的!”百里九歌灑然一笑。自己又沒做錯事,怕什麼好不好收場的?
大步流星到了殷浩宸面前,拱了拱手。
“我先代顧憐謝謝你了!”
她笑得明媚隨心,毫不因身份而拘束,更是無視了賓客們那種種怪異的眼光。
“不管怎麼說,打擾了容大公子的喜宴,我很抱歉。不過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們繼續吧,我送顧憐去後院更衣。”
殷浩宸雙手負後,睇了容暉一眼,沉聲應道:“可。”
就知道他會同意,百里九歌笑了笑,遂拉着顧憐要退場。
這會兒容微君趕緊張羅着賓客們繼續回到宴席中,全場再度人聲鼎沸起來,交錯的人影也將百里九歌和顧憐的身影遮擋覆蓋。
兩人走到大廳的後門處時,迎面有個婢女掀了珠簾走進來,視線登的就落在了百里九歌身上,快步走了過來,小聲對百里九歌道:“右相府東北角的花園裡一棵開滿鮮花的樹,我家主人在那裡恭候世子妃大駕。”
婢女傳完了話便迅速告退,隱在了珠簾的後面
。
望着依舊起伏擺動的珠簾,那五色的珠串在碰撞時發出的叮鈴聲竟是有些刺耳。百里九歌臉上的笑無端轉冷,只覺得那婢女口中的“主人”兩字聽來有些危險。究竟是誰挑這時候單獨見她?會是這容府的哪個姬妾嗎?只是,這與她又有什麼關係?!
也罷,既然懷疑,那就去看上一看,她還不信這容府的人能傷害到自己!
張揚的笑了笑,百里九歌囑咐顧憐:“我先過去看看是誰在故弄玄虛,你自己小心些,知道怎麼走吧?”
“我知道,之前來右相府的時候,管家就是將我帶去那間廂房休息更衣的。”
顧憐笑着答了百里九歌,心裡也有些擔憂,“白薔,我總覺得剛纔那個婢女眼神遊移,像是心裡有鬼似的,我看你還是不去爲好,萬一是羊入虎口豈不是糟了?”
百里九歌擺擺手,無謂的哂笑:“無礙!你可別因爲被那色豬給嚇怕了就什麼都怕!羊入虎口的事纔不會輕易就發生在我身上,我不是羊!所以這一點你就放心吧!”
“你呀,根本就叫人放心不下。”
顧憐只得眼巴巴看着百里九歌紅裙飛揚,大步流星的走遠,一邊還瀟灑的揮揮手,直到隱入月色的花木之中……
漸漸的,百里九歌的身影淡出於顧憐的視野之外,這一瞬有種冰涼的冷意爬上顧憐的脊背。她想着方纔殷浩宇那垂涎三尺的表情,心有餘悸的倒抽涼氣,連忙撫在了心口,像是刻意要按住自己那不受控制狂跳着的一顆心。
畢竟是不能一個人在這裡耽擱太久免得節外生枝,顧憐吸了口氣,趕緊照百里九歌說的,迅速朝偏房過去,準備更衣離開右相府。
她走得飛快,恨不能足下生風,可卻因着夜晚天色暗,再加之滿府掛着的紅燈籠都長成一個樣子,走着走着,她便發現自己似是走錯了。
也不知是走到了哪裡,只覺得兩旁的景物越來越陌生,顧憐下意識的按緊了心口,生怕會有什麼危險的東西竄出來,緊張的喘着氣。
就這樣擔憂的走着,穿過了彎彎繞繞的小徑,顧憐從兩樹快要凋謝的桃花間挪出了身子,這時,鼻尖嗅到了水的味道。
水……她是走到了花園的水池邊嗎?
下意識的移眸望去,正好迎上天空射來的淡白月色,柔和的籠罩了顧憐的雙眸。那月光如白練般牽着她的目光朝那一池靜水投去……這一刻眼之所見始料不及,竟是如雷電般擊穿了顧憐的心!
她頓時失語,宛如石化般的忘卻周身所有事,而目光似被眼前這一幕深深鎖住,再也移動不了半寸。
那月色清澄的近乎迷幻,映在一汪池水之中,如靜影沉璧,漾了一世浮華。
月夜,池邊,風動……輕柔的揚起鶴氅下垂墜的鶴羽,掀動那朵朵曇花隨着衣衫搖曳起伏,一襲白衣似清淺雲霧,與這茫茫月光細細糾纏……
墨發半束,簪發的荼白色岫玉簪淡涼如水。那蒼白的容顏仿若春深時的那輪澹月,清雅溫潤;如畫似的眉目微動,流光閃轉之間,奪了萬千風華。
那人就那樣立在池畔,任着夜風捲起衣角,綻出朵朵曇花;任着月色如洗,灑那古洞碎雪般的眸;任着水中倒影與月影交疊出層層流光;任着髮絲飛作一場驚心攝魂的亂舞,撩那撼世容顏……
顧憐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開始動作的,只知道按在自己心口的手,已經顫抖的不成樣子,隱約間聽到胸腔裡那顆心失控般的狂跳着,每一聲都是那樣劇烈,撼動她整個心扉。
她失魂,失語,更失了所有顏色。
就連那一顆心,都像是在這瞬間被不慎失了出去,遺落在那人的絕世風華中。
顧憐忘了一切,只是本能的挪動腳步,想要靠得更近些。頭腦裡渾渾噩噩的什麼都沒有了,只剩那人清潤如幽月的神情,在觸及眼底之際,便擊破了她的心湖,激起滿湖漣漪。
就這樣一步步靠近池邊,如着魔了一般,顧憐甚至沒發覺腳下的路是什麼樣的,魔怔的眼神始終不曾從墨漓身上移開,直到他清清淺淺的望來之際——
那一瞬間的目光對接幾乎令顧憐當場窒息,這一刻身子似輕飄飄的會飛了,所有的神智都化作雲淡風清。
可也是在同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她竟是已經走到了駁岸邊,一腳踩空下去,整個人跌進了水池!
“啊!”
後知後覺的驚呼聲已經被水花濺起的噪音吞沒了。
顧憐頓時被凍得清醒過來,本能的掙扎呼救:“救命啊!救救我!救救我!”
一隻修長好看的手遞了過來,顧憐趕忙伸手握住,這剎那被他冰冷的溫度激得在水中又打了個顫,再定睛瞅到那幽月深潭般的眸時,心中的悸動似濺起的水花,飛漲開來。
“顧姑娘,請不要鬆手,在下這就救你上來。”
這聲音清潤如月,其質如杳杳鐘聲,將顧憐的心纏了一圈又一圈。
她如中了魔咒般聽話的握緊墨漓的手,就這麼被他徐徐拖上了岸……
此刻明明夜風寒冷浸骨,可顧憐卻絲毫感覺不到似的,還僵立着盯着墨漓,癡癡怔怔。
他卻清清淡淡道:“姑娘沒事吧,爲何來了這裡,可是迷路了?”
顧憐怔忡的點了點頭,不知自己在說什麼:“是……白薔叫我去廂房更衣,我……走錯了路。”
“……白薔?”幽月似的眸中劃過一道異芒,陡然而來的鋒銳刺到了顧憐的眼。
她這纔回過神來,宛如是從一場浮華大夢中忽醒,怔的分不清東南西北,好半天才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連忙解釋:“沒什麼,我確實是迷路了,剛纔,多謝公子救了我。”
垂眸,福了福身,視線仍舊不受控制的瞟向眼前之人。
墨漓的語調平靜無瀾:“顧姑娘認識九歌?”
“啊?”顧憐一怔,“九歌……?”猛地纔想起來是白薔,又怕露餡,便說:“不怎麼熟識的,曾打過幾次照面而已,倒是公子也識得九歌?”
“嗯。”清淺應了,又言:“適才在下見了你與她一起出門,前來尋她,卻找不見人了。顧姑娘可知道九歌的去向?”
“我不知道,不,我知道……”顧憐努力的調整好語無倫次的狀態,“其實是……有個婢女叫走了她,說有人在東北角的花園裡等她。我覺得那婢女看着不對,提醒了九歌,她卻執意要去看個究竟。”
月光似乍的銳利起來,一如墨漓那泛着鋒銳之色的眸光,在這一刻甚是迫人,竟讓顧憐倏地感到頸後森涼。
衣袂隨夜風輕翻,墨漓望向東北角的方向,再回視顧憐之時,神色已是淺淺淡淡,溫和清雅。
“顧姑娘,你一人迷路多有危險,現在衣服也都溼了,你有何打算?”
“我沒事的!”這句話幾乎是本能的跳出口中,“也只是溼了一些而已,稍後就幹了,我現在只是苦於迷了路,不知該怎麼走。”
墨漓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顧姑娘不妨先隨在下去尋九歌,晚些我二人再送你出府,你意下如何?”
聽着這鐘磬般溫柔有質的聲音,顧憐心竅神迷,幾乎是想也不想就應了:“好,我先隨公子一道去。”
心中暗自喜悅着,陡然間猛一回神,意識到一個重要的問題——這位公子他,與白薔……是什麼關係?
疑問在心頭膨脹,顧憐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可是還沒問出口,便見墨漓已然朝東北方向過去了。
他似身子骨不大好,走路略有顫巍,徐徐搖晃之間,鶴氅上蜿蜒而下的大朵曇花如雪盛放,只消一道沐浴在月色下的背影,便已讓顧憐癡迷的忘記了自己要問什麼,就這樣癡癡的追隨墨漓的腳步,保持着相同的步調伴在他身側,一路而去……
夜色濃郁如酒,繁星閃着如冰的寒光。
容府重門大院,那飛檐翹角交錯重疊,密密麻麻的框起了四角夜空。被重重分隔的院中堆着扶疏花木、亭臺廊榭,將腳下的道路引得九曲十環。
豔紅的燈籠隨處可見,照着百里九歌的前路。紅/袖輕揚,裙角沾着朵朵花露,任着前方景色一點點從山石花木中現出,她終於走到了東北角的一方庭院。
這裡出奇的安靜,竟是連蟲鳴都隱不可聞。
唯有庭院正當間的一樹繁花將視線全虜了去。
百里九歌保持着警惕心,仰望這棵從未見過的樹。
這樹開滿了妃色的花,在月色燭火的映照下泛着黏膩的光,許是太過豔極,百里九歌實在無法欣賞這花,只覺得空洞、媚俗。
不過,到底是哪個傢伙要在這裡見她?
人呢?
下意識的朝那一樹繁花走去,左顧右盼,依舊是半點人影也沒有。
倒是那花香味實在惡俗的透了,香的刺鼻,又甜又膩,百里九歌只好催促起來:“究竟是哪位大人想見我?我已經來了,麻煩別玩神秘趕緊出來,我可沒那麼多時間等你!”
無人應答。
百里九歌無語。自己這是被耍了嗎?
既然無人應和,自己還在這裡等着作甚?
走人!
“九、九歌……?”
沒想到竟然在這靜僻的要命的庭院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且這聲音居然還是——
“容暉?”
百里九歌定睛瞧去,被那一襲大紅袍上泛着波光的金線刺得眼睛有些不舒服,迎面看見容暉歪歪倒倒的走過來,也不知道是喝醉了還是怎樣,迷離的揮舞着兩隻手,不清不楚的喃喃:“九歌,真的是九歌……九歌,我是迫不得已,是殷如意逼我的……”
他踉踉蹌蹌的步伐忽然亂了,整個人如山一樣朝着百里九歌倒下來。
虧得她素來反應快,輕盈挪步便躲開了。眼瞧着容暉砸在地上,百里九歌嗤道:“你大婚之日不去洞房跑來這裡幹什麼?喝醉了身邊也沒個人攙扶指路,容暉,你清醒點!”
容暉一襲紅袍被摔得佈滿了褶皺,髮簪也摔掉了,滿頭披散的黑髮襯得那張臉在月色下異常邪魅。只是整個人有些狼狽了,好不容易爬了起來,一身的褶皺。
他盯着百里九歌,目光越加幽深如火,踉蹌的逼過來。
這樣的容暉令百里九歌覺得既古怪又陌生,內心深處隱約產生一種類似擔驚受怕的情緒。
經驗和直覺告訴百里九歌——自己面前的人不對勁!甚至整件事都不對勁!
果然方纔那婢女口中的“主人”沒安好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