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鐲子。
一對銀質的鐲子。
一對落滿了灰的老舊銀鐲子。
這張簡易的貨架上都落滿了灰,除了角落處一塊蠟染布包着的銀鐲子,就是幾本破爛老舊的書。
顧憐捏着袖子,小心的拿起一本書,吹了吹上面的落灰,打開細看。書裡都是發黃的舊紙,一個個略有褪色的文字,有些陌生晦澀,像是數百年前的古老文字,現在已經很少使用了。
木屋裡有些黑,顧憐將書移到燈下,藉着火光仔細的研讀。因着文字晦澀,有些讀不懂,但細細的思量下來,又發覺這好像是湘國古代巫醫們的醫書。
是醫書……那是不是哥的心脈就有救了?顧憐連忙一個字一個字的讀着。
數個月前,行宮被燒成灰燼,她在火場中被房樑重擊。那房樑對她的五臟六腑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傷害,卻嚴重傷害了她的腦仁。所以之後連着幾個月,她都臥牀不起,神智遲鈍,精神也很恍惚,尤其要是想東西想多了腦仁就疼得厲害。
現在對着這本醫書看了半晌,顧憐就覺得腦仁疼痛,卻仍是沒有放棄。她記得那天晚上是墨漪拼死把她帶出火場的,因着要逃避蒙面人剩餘下屬的追殺,兩人在墨漪那些下屬的掩護下,退到了岐山。恰逢岐山裡有着一座無人居住的木屋,墨漪便在這裡安置了顧憐,日日爲她按摩腦仁的穴位,用內力溫暖她受損的臟腑。漸漸的,她的身子快要養好了,可墨漪卻愈加撐不住了。
顧憐心中發酸,如今她的身子還沒法離開岐山,墨漪也因爲她而遲遲不能去看郎中,任由心臟一日日的惡化。如今她能下牀了,又在木屋裡找到了醫書,顧憐說什麼也要看下去。
忽然,屋外傳來了腳步聲,接着是門栓滑動的聲音。
顧憐一驚,手忙腳亂的把醫書放回了書架上,正好門被推開,是墨漪回來了。
他眯了眯眼,笑着問道:“漣兒,你在做什麼?”
顧憐心虛,拿起了那對銀鐲,放在手裡把玩,嬌柔的說:“這座木屋的主人到底是何種身份,爲什麼留下了一對值錢的鐲子在這裡。屋外的那座墳塋和無字的墓碑,也透着些奇怪。”
“也許是江湖中人,隨遇而安,也不在意珠寶。”墨漪關了門進屋來,手中提着些新挖的野菜和一隻野兔,說道:“你的身子還沒有完全恢復,回牀上躺着去。”
“哥……”顧憐神色慼慼,如今雖然已經到了癸卯年的春季,可山裡好些地方都還覆蓋着雪,她知道墨漪挖出這些野菜費了許多功夫。
“怎麼還杵在這裡?”見顧憐還愣着,墨漪問道。
顧憐柳眉微蹙,露出些悽然的神色,接着來到了墨漪的面前,視線落在他的雙手上。
墨漪盯着顧憐,她將他手裡的野菜和兔子取下,放到了一邊,接着,雙手握住了他的手。
“漣兒?”墨漪不大理解的問了聲。
顧憐的眉頭皺的更深了,心口像是擰了似的痛,慘慘笑道:“哥,雙手都被積雪凍得發紅
,是不是已經麻木的感覺不到冷了?”
墨漪將手抽出來,無所謂的哂笑:“你倒是察覺得快,快去牀上躺着吧,做好了飯叫你。”
“我……”顧憐還想要說什麼,然而墨漪已經提着野菜和兔子去了小廚房,將顧憐一個人留在了這裡。
因着木屋很小,顧憐能清晰的聽見墨漪打理竈臺的聲音,腦仁又有點疼了,顧憐揉着腦仁,想往竈臺那邊走,卻覺得腦海眩暈。她不得不扶着桌子坐下,望一眼那張書架,心口被酸澀的感覺一股腦的侵襲。
她知道,被埋在墨漪心臟裡的那隻蠱蟲,雖然沒有再動作,但造成的損傷已經不輕了,再加上墨漪這段日子一直在照顧她、爲她渡內力,便更是傷了他自己的心脈。
記得昨晚睡得昏昏沉沉時,她還聽見墨漪低低的自嘲聲:“癸卯年的冬天,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好運的活過去。”
儘管顧憐是睡着的,但潛意識裡,她確定自己聽見了這番話。此刻回想着,她痛心的嗚咽了一聲。
這頓晚飯,吃的心不在焉,顧憐時不時望向窗外,那座墳塋的墓碑上灑落着清冷的月光,偶爾有幾隻烏鴉在慘慘的叫着,聽來不祥極了。
顧憐埋頭吃飯,沒有說話。她已經決定了,要趁着今晚再好好的研讀那本湘國的古老醫書,她要抓緊每一刻時間,她不想再看着墨漪這麼被她拖累下去了。
月光清寒時分,墨漪正要熄滅燭火,上榻休息。榻上的顧憐微微撐起身子來,笑容帶着幾分嬌美:“哥,今晚我想要睡在外側。”
墨漪的心口正隱隱作痛,他沒有過多的思量顧憐的突發奇想,說道:“都是男人睡外側,哪能讓女人來?”
“我就是想。”顧憐努力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像是央求。
墨漪只好笑說:“那就依漣兒了。”
顧憐歡喜的笑了笑,讓出位置,讓墨漪去了裡側。燭火熄滅,屋中所剩下的光亮就只有從窗棱中透進來的月光,在地上灑下一層薄薄的霜華。
顧憐背對着墨漪,強撐着眼睛,一遍遍的在心裡告訴自己不可以睡着。她撐着、撐着,默數着時間的流逝,不知道撐了多久,直到她確定墨漪已經熟睡了,才小心翼翼的爬下牀。
原本墨漪睡覺是很輕的,極容易醒來,但自從他的心臟狀況惡化,每每入睡後就睡得很沉。他曾和顧憐說,估計有朝一日就會在夢裡死過去,顧憐哽咽着搖頭,不願聽見這樣不吉利的話。
眼下顧憐躡手躡腳的行到書架旁,把那幾本醫書抱出來,小心的推開窗,送到窗外,接着又關好窗子,推門出屋,在屋外借着月光,仔細的讀着這些文字晦澀的舊書。
也不知翻過了多少頁,顧憐揉着腦仁,不斷的思考着,終於發現了點什麼。這書中說,心臟受損是可以養護的,主要需要的草藥,書中也列出來了。顧憐仔細的想了想,這些草藥岐山裡應該都是有的,她撕下了這幾頁放進衣襟裡,決定按照書中記載的草藥生長習性,連夜去找齊那些草藥。
在屋外的角落尋了個揹簍,顧憐輕聲的離去,單薄的身子被月光拖下長長的影子,漸漸的走遠。
早春的岐山很冷,在夜裡尤爲冰涼。一陣春雨,就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悄然無聲的到來,淅淅瀝瀝的打在窗棱上,潤澤的水汽帶着刺骨的涼氣,將墨漪凍得醒來。
打了個寒顫,他捂着疼痛的心口,信手朝着身邊摸了摸。身旁的空蕩和已經冷卻的褥子,令墨漪瞬間清醒,連忙坐了起來。
“漣兒?”他趕緊衝向門口。
推開屋門的時候,外頭瓢潑的春雨迎面灑在墨漪的臉上,雨水接觸到肌膚的剎那,暈開森森涼意。墨漪本能的打了個激靈,神色在撲面的雨水中變的越來越差。
漣兒呢?
她是跑去哪裡了?
顧不上瓢潑的雨水,墨漪朝着屋外衝出幾步,沒有看見顧憐的身影,反倒看見了被放在窗戶下面的幾本老舊的書。
這些書因着有窗棱的遮擋,沒有溼的太多。墨漪連忙過去,撿起了書,翻開最上面的一本,內中竟有幾頁被撕掉了。泛着書香味的紙間,還殘留着山茶胭脂的味道,這是顧憐身上的香味,墨漪再清楚不過了。
手抖了抖,醫書被猛地丟落在地,月光將墨漪眼底的狠戾之色照的一清二楚,他就立在清寒的冷光裡,透過瓢潑的水色望着遠處。
“漣兒,誰給你的膽子……你這樣的身體也敢夜裡出去採藥,你是不想活了嗎!”
撐起一把油紙傘,折了件乾衣服塞進懷裡,墨漪尋了去。
隆隆的春雷聲,令這岐山的夜晚充滿了不安,大雨造就滿山的泥濘。顧憐揹着簍子,從低窪的谷地艱難的往上爬,山壁本來就陡峭,又因着溼滑,她跌落了好幾次,又努力的繼續往上爬。
身子很疲憊,水霧將顧憐繚繞在其中,雨點砸在身上像是石頭砸下一般的疼。冰冷盡溼的衣服貼合在嬌軀上,顧憐喘息着、艱難的攀爬。
“漣兒!漣兒!”
墨漪循着山路找了過來,濺起的泥濘弄髒了他衣袍上的墨蝶。雨聲太大,隱約間好像聽見了摩擦的聲響,可墨漪無法辨別那是什麼聲音。
他心急火燎的繼續尋着。
“哥……”一聲微弱的呼喚,令墨漪怔住,急忙望去。
隔着漫天雨色,他吃驚的看着從谷底爬上來的女子。她是漣兒,是的,可這樣狼狽不堪的漣兒,他還是第一次見。
她被雨水澆透了,從睫毛上流下的雨水,如淚水般滾落香腮。蒼白的臉,發烏的脣,被雨水淋得淨透的嬌顏,還有那明明已經疲憊到極點卻因望見他而生出神采的眸子……
顧憐跌跌撞撞的奔了過來,手中攥着一株草藥,她喘息着呢喃:“我給你找全了草藥,都在揹簍裡……”
墨漪的身子震了震,油紙傘轟然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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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將繼續更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