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勢完全失控了,這地獄般的場景,讓百里九歌的臉色白的似雪。
那些殘忍的刀劍彷彿是刺在了她的心口,從敵人身體裡飛濺出的鮮血,那樣多、那樣紅,像是化爲了一望無際的血池,不斷的涌着、涌着,直到涌上她的頭頂令她窒息。
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
她不曾想到會這樣的!
百里九歌大呼:“張將軍!”
張將軍無奈的咬着牙,和其餘幾個大將不斷喊着,可失控了的士卒們就像是洪水一樣,彷彿只有將敵人全部覆沒纔會平靜下來。
“不!你們停下!墨漓不希望這樣的,他希望你們都能夠回去!”
百里九歌聲嘶力竭的呼喊,可是沒有人將這番話聽進心裡,甚至,他們什麼都聽不見,只有敵人的悽慘叫聲才能進入他們的耳中,激起快意和更加瘋狂的殺戮。
就在百里九歌激動的甚至想收回御鳥術的時候,突然的,聽見孤雁的高喊。
“世子殿下令牌在此,衆軍聽令!”
他用內力將聲音發散得很響,響到所有人都能被震醒。確切的說,震醒他們的是“世子殿下令牌在此”這句話。
廝殺暫停,孤雁氣喘吁吁的吼道:“世子殿下有令,全軍回營,違者以軍法論處!”
話音落下時,有那麼一剎那,戰場上是萬籟俱寂的。靜,靜的只能聽見烏鴉撲簌的聲音和那粗噶嘶啞的鳴叫。
然後,寂靜逝去,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呼聲。
“世子殿下讓我們回營!”
“聽殿下的!弟兄們,咱們走!”
“走,回營!”
“來日再報仇雪恨!”
殺戮停止了,應和的聲音此起彼伏,將士們開始用着最快的速度撤離,他們的喊聲不斷的迴響在荒野之上,此刻聽來,竟是那樣的嘹亮。
張將軍大鬆一口氣,連忙調轉馬頭,與衆多武將們一起撤離。走出去十幾步開外,想起了什麼,甩頭望向仍在半空中踏着羽毛的百里九歌。
張將軍是粗人,心裡怎麼想就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眼下一臉的愧疚,呼道:“世子妃也快走吧!”
百里九歌點點頭,脣角輕輕上翹,揚起一道澄澈的笑容。羽毛飄飛着,從她的脣間吻過,忽然間她覺得恍惚,腦海中涌出了點點滴滴叫作感動的情緒。
撤軍了。
他們真的撤軍了。
墨漓,孤雁……謝謝你們……
揚袖,百里九歌停下了御鳥術,烏鴉們鋪天蓋地的飛走,驚起寒枝枯草無數,從百里九歌的身邊徜徉着而過,烏黑烏黑的羽毛濺落在她的紅裙上,與白色羽毛交錯,編織成蒼涼而肅殺的畫面。
她癡癡轉眸,朝着遠處的孤雁笑了,然後,踏着羽毛去與他會合,兩個人隨着大軍,用着最快的速度撤離……
離得遠了,方纔知道,什麼是疲憊不堪。
百里九歌是,孤雁亦是。
先前孤雁在替御風御影開路,護着他們送走墨漓後,已然是消耗了太多體力
,因着放心不下百里九歌,急着要折回來,這時候御風將墨漓的令牌交給了他。
御風囑咐孤雁時的表情,是萬分嚴肅的:“世子殿下威望極高,要是世子妃用了天璣迷陣或者御鳥術,我大周將士定要趁機斬殺敵人,不死不休。世子殿下斷斷不願如此,只有用他的令牌號召全軍,將士們才能聽命。”
在回程的路上,孤雁將這番話轉述給了百里九歌,這會兒兩人都很累了,百里九歌騎在馬上聽着,想要吸收新鮮空氣,可不管走出去多遠,吸到的空氣裡始終有着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費力的斂下心神,不去想剛纔地獄般的景象,可是一不想了,便滿腦子都是墨漓心口被刺了一刀的場景……他的血,他的神情,還有他不省人事前對墨泓說的話……
“墨漓……”百里九歌緊緊的揪着繮繩,心口的痛蔓延到舌尖。
她連說話都覺得痛:“孤雁,墨漓怎麼樣了,我親眼看見那把刀是插到他心臟那裡的!還有墨泓,他爲什麼要這麼做!墨泓他、他……”
“黑鳳……”孤雁的全身都覆蓋着一股沉痛,他驀然問:“你恨嗎?”
“什麼?”
“你恨那個捅了妹夫的小子嗎?”
恨?
恨又如何?
現在的她,哪還有餘力去體會自己心底有沒有恨意、亦或是恨意有多深。
她只能想着墨漓,滿心都是他的安危,她的所有情緒都已經牽給他了。
百里九歌說:“墨泓這樣傷了墨漓,我不可能不怨恨他。然而這事情一定要弄清楚纔好,現在我也終於知道爲什麼昨日墨漓滿腹心事,他對墨泓說,他只是不願相信真的是墨泓,墨漓他……果然是已經想到什麼了,可他卻還是……”
孤雁安慰的拍拍百里九歌的肩膀,“黑鳳,別擔心,妹夫他吉人自有天相。”
“吉人自有天相……”喃喃着這六個字,百里九歌只覺得喉間刺痛。
她也多希望墨漓是吉人,可他是嗎?上天給每個人都賜了不同的東西,賜給墨漓的固然不少,可是,有福澤嗎?
上天有給他福澤庇佑嗎?
緊握着繮繩的小手,已經被繮繩磨出了泡,流出了膿血,可是百里九歌渾然不覺。
她望向前方,在目光能到達的地方,有着熟悉的軍帳。墨漓他已經被安全送回去了吧,現在軍醫們一定忙得焦頭爛額了。墨漓的傷到底有多重?他現在到底有多難受?爲什麼她就不能替他分擔痛苦呢!
就這樣焦急的、卻近乎恍惚回到軍營,百里九歌顧不上與張將軍打招呼,狂奔向營帳之中。
就是那間營帳!她看見了進進出出的軍醫,端着藥湯、血水,他們的表情……不!她不要看他們的表情,不要看!
“墨漓!”
百里九歌掀開了簾子,狂奔而入,眼中只能看見那張臥榻和榻上的人。
帳子中的人見她進來了,全都不由自主的避讓,讓兩人之間的路,平坦的毫無阻攔。
可還是好遠!
百里九歌
多想一步就抵達牀邊!
隱約間聽見了清亮而尖銳的啼哭聲,是衿兒。衿兒啊,你哭了嗎?是因爲感受到爹爹遭遇了不測,才難受的啼哭了嗎?
衿兒,對不起,稍等孃親一下,給孃親一點時間去照看爹爹。
“墨漓。”終於抵達到牀邊,百里九歌跪地,撲在榻上,儘管心臟焦急的快要衝出喉嚨,卻不敢高聲怕吵着墨漓,只能輕輕喚着:“墨漓,是我。”
“九歌……”微弱的聲音,像是蠶絲般脆弱。唯有那雙眸子,依舊是深邃而蘊着濃情的,像是濁玉,緊鎖着百里九歌焦急的面孔。
“九歌,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百里九歌握住墨漓的手,好涼,她甚至要花心思克服自己對這涼意的恐懼。
“墨漓,將士們大部分都保住了,我們回來了,你別掛心。”百里九歌說着,轉眸問軍醫:“墨漓怎麼樣?”
軍醫擰着眉頭,照實說了:“想是世子殿下有意錯開一寸,那把刀沒有刺到心臟上。也就是說,世子殿下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百里九歌大鬆一口氣,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白的可怕的臉上,終於恢復了些血色。
“只是有件事……”軍醫遲疑着,不知要怎麼說出口才能委婉些。
百里九歌道:“有話直說。”
“是。”軍醫便直說了:“世子殿下雖然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是這傷十分兇險,世子殿下又失了不少血,所以仍是在危險期中,用普通的草藥,只怕會很危險。”
百里九歌的心絃咯噔一跳,“什麼意思?”
軍醫哀嘆了兩聲,目光落在了牀頭的角櫃上,那目光極其不忍。
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望見的是擺在牀頭的黑色瓷盆。那裡頭,九色靈芝靜靜的矗立着,瑰麗的花朵散發着幽幽清香。
百里九歌哽咽了,再也無法抑制的眼淚,從眼眶裡滾落出來。
她抽了抽鼻子,硬是將眼淚吞回去,接着,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還能澄澈的笑着,對軍醫說:“將九色靈芝入藥吧。”
話音落下的時候,脣角的笑容僵硬下來,頭一次的,百里九歌竟發現自己連笑也像是戴了面具,這樣的不由衷。
衿兒還在哭,稚嫩的聲音裡,有着無比的傷心悽慘。接着又有誰哭了,好像是荊流風,然後再是身旁的軍醫,竟也哭了……
哭了,大家都哭了,整個帳子裡都是低聲哽咽。每個人都低着頭,任着淚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就連孤雁都別過臉去,用袖子偷偷的拭去眼角的淚水。
九色靈芝的花朵元氣,是墨漓吊命的靈藥,誰又會不知道呢?這現在唯一能夠壓制住陰陽咒的東西,也即將不再有……
所有人都在啜泣,卻唯有百里九歌和墨漓深深的相視着,兩個人誰都沒有再落下淚來。
百里九歌依然笑了,仍舊是那樣澄澈的、風流傾盡天下。她看向軍醫,終是哽咽道:“我師兄之前也給墨漓送來些靈藥,你去挑揀一下,和九色靈芝一起……熬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