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百里九歌見到它們時,激動的心情不亞於孤雁。
她雙手攏住櫻脣,將聲音聚攏再更加有力的發散出去:“凰兒!雁兒!我們在這裡呢!”
兩隻大鳥落下地來,帶起木葉蕭蕭,萬千雪白和赭石色的羽毛飛舞,如一場盛世風雪,交雜的落滿了山腳。
百里九歌的髮梢、肩膀、裙子上,都落了羽毛,她渾然不查似的,衝到了大雁的面前,激動的伸手,抱住了大雁的頸子。
“太好了雁兒,又看到你生機勃勃的樣子了,太好了……”接着放開了大雁,抱住崑山雪凰,“凰兒,辛苦你了,這段時間你一定很累是不是?”
崑山雪凰搖搖頭,發出“嚶嚶”的叫聲。
百里九歌聽了,笑答:“你這傢伙真不愧是從崑崙山出來的,本事不小,竟然馱着雁兒飛回鳳凰谷了。路上沒被人看見嗎?我最怕的就是你們遇到獵戶,那些人就想打獵,纔不管三七二十一。”
“嚶嚶……嚶嚶嚶、嚶嚶……”
“咦?凰兒你說真的?有個獵戶沒獵你們,還特意給雁兒果子吃?這人是忘了自己的職業了嗎?”
“嚶——嚶嚶嚶嚶!”
“這樣啊,原來他是出生在崑崙山的,知道你們不是凡鳥。好吧,運氣不錯嘛!”
旁邊的御風和御影交換了眼色,有些吃驚的看着這一幕,不約而同的詫異:竟有人能與鳥類這般毫無障礙的溝通!
而這會兒,孤雁也興奮的奔過來了,喊着雁兒。
雁兒見到主人,激動的兩隻眼睛都溼了,竟是哭了出來,哀鳴着展開雙翅,和孤雁上演了一個擁抱。在百里九歌看來,這擁抱極其感人,可是看在御風和御影眼裡,便只有“詭異”兩個字可以形容。
百里九歌撫過崑山雪凰的頭,笑道:“你們來得正好,將孤雁帶回鳳凰谷吧,師父好久沒見到他了,肯定想得很。”
孤雁臉色一變,“黑鳳,你說啥?我本來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沒幾天在鳳凰谷,每次回去那老頭子都對我愛答不理的,他會想我?纔怪!”
“纔怪你個頭啊!”百里九歌一記暴慄,敲在孤雁的頭頂,“師父就是個彆扭的性格,你還不瞭解嗎?再說了,我覺得你最近需要好好冷靜,還是別出沒在朝都比較好!雁兒,爲了你主子長期考慮,你趕緊送他回鳳凰谷!凰兒,你監視孤雁,別讓他中途又溜回來!”
“黑鳳,你……”孤雁臉都綠了。這天殺的黑鳳,竟要將他趕回老家去!
孤雁正要反駁,可沒想到,雁兒竟忽然低飛過來,嘴巴一張,銜起了他的衣帶,將孤雁往上一甩,就甩到了自己背上。
“喂,雁兒你——”不等孤雁站起身,大雁就已經直直衝上天去了。
待孤雁爬起來的時候,旁邊恨不得已經是雲朵了。再一看後方,崑山雪凰也追了上來,儼然是要將他監視到底。
孤雁氣急敗壞的大吼:“雁兒,你個沒出息的!竟然跑去聽黑鳳的話!”
他朝下一望,百里九歌的身影已經小的和指頭一般,依稀可見她揮着袖子,與他送別。孤雁可以想象到,百里九歌此刻是怎樣一副得逞的表情。
可惡啊!
一時不慎,竟被自己人合夥給賣了。他就這般上了賊船,除了到鳳凰谷能着陸,就沒地方降了!
目送着兩隻大鳥飛上雲霄,逐漸消失在遠空,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氣,笑語盈盈:“孤雁,不好意思啦,你繼續待在朝都太危險,我爹沒那麼好對付的。”
轉眸,看向徐徐而來的墨漓,百里九歌颯爽的笑了笑,沒有去問墨漓都和孤雁說了什麼。
她主動伸出手,握住墨漓的手,笑道:“我們回家吧。”
他點點頭,“嗯……”與她一起登了馬車。
回去的路上,馬車中,百里九歌拿着適才御影丟給墨漓的傷藥,又重新爲墨漓塗了一遍,接着又從御影那裡討了紗布,重新爲墨漓包紮好傷口。
在包紮的過程中,她看着墨漓胳膊上血肉模糊的牙印,不禁咬着下脣,萬分愧疚。
墨漓想是累了,一直是閉目靠在椅背上的,偶爾因着疼痛,眉頭輕皺,卻也都沒有出聲。
百里九歌打理好了,又小心的爲墨漓整理了衣襟與鶴氅,這時聽見遠處有喧鬧聲,便打開窗簾,朝外看去。
遠方,有不少車馬行人,成羣結隊的在往朝都的方向走。
百里九歌這才意識到,原來是今日的驅鬼法事全做完了,這些王公貴族、文武百官啓程回返呢。走在最前頭的侍衛,舉着張“百里”的大旗,儼然開路者是百里越了。
百里九歌順帶着將隊伍看了個遍,突然發現,殷如意乘坐的馬車不在其中,想來她和容暉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接着又看見殷烈火的馬車行過,風吹起了車簾的那一瞬,百里九歌驚見那馬車裡根本就沒有人。
奇怪,烈火坐着輪椅又不方便,這是去哪兒了?怎麼讓家臣駕着個空馬車回去呢?
猜不出來,索性不猜了。百里九歌放下窗簾,這會兒也有些累,便靠近了墨漓,輕輕倚在他
的胸膛上,閉了雙眼,隨着他一起靜靜的休息。
此時此刻,在通往附近山丘的小路上,一羣護衛護着一輛馬車,正行進着。
那馬車車廂的布料用得是皇室女子最喜的雲錦,布面上還繡了豔黃的連翹花,正是殷如意的標誌。
殷如意與容暉,就坐在車內。
原本殷如意是想着儀式結束後就回府的,但容暉非說,這附近的山丘裡風景極美,要她一起來賞景。
這個提議讓殷如意大吃一驚,想着容暉終於對她用心了,殷如意高興的不得了,趕忙讓車伕順着容暉的指引,一起往山丘那邊去。
過了半個時辰,他們到了目的地。
由於山勢相對較爲陡峭,容暉讓車伕和護衛們在山下等着,自己帶着殷如意,一起到山腰去觀景。
他伸手,握住殷如意的手,那笑盈盈的杏花眼裡,彷彿能飛出杏花來。
殷如意立刻就看傻了,脣角流出了口水,都忘了去擦,就這麼着魔了似的,任着容暉的牽引,與他一起爬到了半山腰。
這裡,有一方懸崖,挑了出來,懸崖很高,下面是個山谷,長滿了枯草樹木。
殷如意兩眼放光,激動的問道:“容暉,你是要帶我看什麼風景,就在這裡嗎?”四處環望了一遍,道:“本公主瞧着倒是沒什麼東西,難道,你是要給本公主一個驚喜嗎?!”
容暉輕笑,那模樣端的是風流邪魅。他從袖子裡取出一張信封,遞給了殷如意。
殷如意迫不及待的撕開信封,從裡面扯出一沓信紙,一臉期待的表情。可是,當她看到信紙上的字時,整張臉顏色全變了。
這竟然是罵她的話!
殷如意大驚,不敢相信那一句句話罵得那樣毒,不單用詞激烈,還充滿了仇恨的情緒。她看一遍下來,臉全白了,原本的好心情頓時跌到谷底。
殷如意瘋狂的翻到第二張,這張紙上竟然全是傾訴愛意的句子,寫得是極盡纏綿悱惻、蒼山洱海,還頻頻出現“九歌”二字。
殷如意幾乎被氣炸毛了,“容暉,你、你……”氣得磨牙,殷如意狂吼着翻到第三張信紙。
這後面的內容竟然是詛咒!詛咒她不得好死,詛咒她到十八層地獄受刑,詛咒她投胎成畜生被活活累死打死……殷如意再也承受不住了,悲憤的狂吼:“容暉,我殺了你!我殺了你!”朝着容暉撲了上去。
可是,她忽略了容暉脣角勾起的冷笑,而待到殷如意終於意識到容暉到底在笑什麼時,已經晚了。
“噗——”殷如意吐出血來,那血是黑色的。她突然發現自己的渾身都在麻木、痙攣,劇烈的痛楚不知道從身體的哪個部位先開始的,疼的她像是被凌遲一般。
更可怕的是,殷如意覺得自己手像是被火燒化,就從持着信封的指尖開始,變成了焚灰的顏色,強腐蝕的毒性迅速蔓延到全身,殷如意的皮膚全都變成了慘不忍睹的黑灰色!
“容暉……”殷如意吼着:“你竟然在紙上下毒……你這個窩囊廢!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她憤怒、悲痛、不甘,如垂死的猛獸忽然彈了起來,眼看着就要撲到容暉。
可容暉卻狠狠一腳踢上殷如意的肚子上,將殷如意給踢倒在地!
“噗——”又是一口黑血濺出,殷如意的眼前模糊不清。小腹處突然傳上一陣刺痛,她雙眼瞪得充血,眼睜睜看着腿間涌出的血,汩汩流出。
容暉的心中閃過一絲驚訝,殷如意竟然有孕了?
轉瞬卻笑得更加冰寒、輕蔑,容暉的心中沒有動容,只有仇恨!這個死一千次都不夠的女人,沒資格懷他的孩子!他寧可當她肚子裡的是個野種!
容暉癲狂的冷笑:“毒婦,你害九歌去給周世子沖喜,害了我的愛妾們,還害我顏面掃地,你把我從前的一切都毀了!竟還在這做白日夢,以爲我會愛上你?你簡直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什麼公主,在我眼裡,你連個畜生都不如!”
容暉痛罵着,忽然一腳將殷如意踢向山崖。
“公主,我看你就帶着你沒成型的孩子下去吧,黃泉路上還能做個伴。哼,你們母子倆就一起去死吧!”
他衝上去,用着所有的力氣,將殷如意踢下了懸崖!
“啊!”
慘叫聲撕心裂肺,從懸崖下傳來,可聽在容暉耳裡,真是從來都沒有如此痛快過。
太痛快了!這作惡多端的毒婦終於死了!還是被愛人欺騙、背叛、辱罵,中了劇毒還流了孩子再被踢下懸崖!
她活該如此!他就是要她受盡這些痛苦的折磨,然後給她最後一擊,讓她死不瞑目!
一股近似空洞的快意,讓容暉恨不能仰天狂笑。但他不會忘了,殷如意帶來的那些侍衛,還有車伕,這會兒還在山下等待他們……
嘴角勾出一抹陰狠之極的笑,容暉整理了衣袍,不緊不慢的沿着原路返回,走下山去。
在山下等待着的衆人,一見就容暉一個回來了,便問道:“駙馬爺,如意公主呢?”
容暉若無其事,用那膩的能滴出水來的聲音說道:“
山上的風光好看,她想一個人多看一會兒,本公子就先下山登陸她了。”
他環視了衆人一圈,衝着他們招了招手,“來來來,你們都過來,看你們在這裡等了這麼久,也怪不容易的,本公子特意準備了獎賞,一人一份。”
衆人一聽,頓時喜色上臉,他們素來月錢少得很,這會兒一聽說駙馬爺親自打賞,恨不能搶着第一個擠到容暉的面前。
“別擠別擠。”容暉拿出了一個又一個的信封,挨個的遞給衆人,邊遞邊說:“每個人都有份,都是一樣的,本公子待人公平,絕不偏袒。”
拿到信封的人,都等不及了,相繼拆開了信封。剛把裡頭的紙拿出一半,便驚喜的紛紛倒抽涼氣。
銀票啊!第一張就是五百兩的銀票!他們一輩子都賺不到這麼多錢!駙馬爺實在太慷慨了,竟然給了七張銀票,後面的六張,多半也是五百兩!
衆人趕緊翻到了第二張。可是……奇怪,這是一張白紙,上面寫了黑色的字。
衆人有些詫異,又繼續朝後翻着……這後面六張竟然都是白紙黑字,六張還都寫得是個一樣的字……這是個啥字呢?
那名車伕先無奈的抱怨起來了:“駙馬爺啊,小的們都是些粗人,從小幹粗活,不識字啊!”
“是啊是啊,小的們家裡窮,哪有錢唸書?都是大字不識,就只認識個錢數!”
“是啊駙馬爺,您真是取笑小的們嘍,這個字……它到底是個啥字啊?”
容暉陰惻惻的笑着,眸中,冷光一片,“瞧你們一個二個的,連這麼常見的字都不認識。知道‘死’字是怎麼寫的嗎?就是這樣寫的。”
衆人的面色頓時白了,腳底下寒涔涔的。
那車伕強笑着問道:“駙馬爺這是在和小的們開玩笑……吧?哈哈,玩笑、玩笑……”
容暉邪魅的眼底,閃過一抹陰暗,“是不是玩笑,這會兒也差不多見分曉了。”
話音剛落下時,忽然有個侍衛痛苦的低吼起來。衆人看去,只見他的手指像是被腐蝕了一樣,變作灰黑的顏色,接着便順着他的胳膊,朝着全身蔓延,整個人竟是在急速的被腐蝕!
“啊!”
“啊!!”
接二連三的慘叫聲響起,相同的事情發生在每個人身上。渾身疼得像是在被火焚燒,體內還竄起無法承受的劇痛,宛如人間煉獄!
衆人目呲盡裂的瞪着容暉,甚至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了,可怕的劇毒,讓他們連話都說不出來,一個接一個的被摧毀,倒在了地上。
當最後一人倒下時,容暉的脣角幾乎要勾到耳根子了,那是無比陰險而得意的笑。
“哈哈哈……”他笑出聲來,慶幸所有人都死光了,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今天他都做了什麼。
容暉笑着,從衣服裡拔出一把寬刀來,毫不留情的刺穿一人的身體。拔出,再刺下一人,將所有人都製造成被刀捅死的模樣。
接着,一腳將車伕踢到馬車上,頓時在車廂上扯下一道長長的血跡。容暉隨即又踢了幾人,將車廂弄得血跡斑駁,慘不忍視。
僞造好了這一切後,容暉收起了刀,得意的笑着,以爲萬無一失了,施施然離去……
在這片山丘的懸崖之下,是個深谷,長滿了樹木雜草。
墜崖的殷如意,就落在一堆雜草之上,垂死掙扎。
她渾身都疼的很,鑽心剜骨!她覺得自己體內的臟腑都已經被毒藥化成膿水了,皮膚上的炙烤更是比一千隻螞蟻的啃噬還要難忍。
殷如意趴在雜草之中,氣若游絲的喘着,兩隻眼睛瞪得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她恨!恨得連死都死不過去!明明以她此刻的創傷是必死了,可她卻因着極度的恨意,就是不閉眼睛。
她恨死了容暉!那個負心漢!窩囊廢!不要臉的東西!那個豬狗不如的人渣!
她可是當朝如意公主,是太妃之女,是聖上最寵愛的妹妹!她紆尊降貴就只因爲她愛容暉,可那個狠毒無情的男人,竟欺騙她、對她下毒,害死了她肚子裡沒成型的孩子,還將他們母子踹落懸崖!
她恨!她不甘心!她不死,她偏不死!她一定要報仇,把那個殺害她的男人拖下地獄!
“呵……”
耳畔忽然傳來了幽幽的低笑,由遠及近,在這靜謐的谷地甚是突兀。
殷如意斷斷續續的喘着,還以爲自己聽到的是黑白無常的嘲笑。她咬牙切齒的謾罵起來:“狗東西……本公主不想死!你們……你們哪個敢帶本公主上黃泉?!”
“呵……”那聲音又響了一次,接着冷冷的吟着:“壞事做得多了,便落到今日這個下場。如意公主,你也算是罪有應得……我在想,我要不要落井下石呢……”
殷如意本能的要大罵髒話,可耳畔這聲音太過熟悉,哪怕她已經意識不清,卻還是能夠分辨得出,這嘶啞殘破的、難聽得不能再難聽的聲音,分明是殷烈火!
殷如意不能置信,爲什麼殷烈火會在這兒,還說要落井下石……這不要臉的醜八怪,想對她做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