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二日，寅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冬祭，終於要開始了。
鳳歌緊緊擁着大氅坐在軟轎上，由覺遠覺悟擡着向神明廣場而去，一邊打着哈欠，一邊在心裡不斷的畫着圈圈詛咒老和尚。她在榕城呆的好好的，非要她參加什麼祭天，天寒地凍不說，還要這麼早起牀。
那日她是故意要對老和尚無禮的，最好是可以讓他立刻把她趕出上林苑。
誰知那老和尚不惱不怒，還輕描淡寫的拋出一個似是而非的信息。
鳳毅會有機遇，可卻讓她敏感的覺得不會是好事。
這個想法讓她不安，不過她卻很快釋然，她相信鳳毅一定會懂得如何應對，而她要做的，就是什麼都不做，就像鳳毅說的那樣，好好呆在屋子裡，而且竹舍這裡是老和尚的地盤，是非常安全的。
有時候保護好自己，纔是對在意的人最好的一種保護。
終於到了神明臺前的廣場，顧名思義，神明臺就是通往神明的一個高臺，拔地而起，鋪玉爲階通往其上，據說有九十九級。雖然比起海冥島的真是連小巫都算不上，不過這樣平地建起來還是挺壯觀的。
連續下了幾天雪，今日終於停了，上林苑裡掛滿了宮燈，亮如白晝。
鳳歌他們到達時，廣場裡已經密密麻麻站滿人。
廣場真的很大，應該有四五個足球場那般大，不過，不是一整塊平地，而是從神明臺開始分三個層次，一層比一層高。
從最高的那層開始，按照身份官位高低，越尊貴的，官越大的，自然可以離神明臺越近了。
女眷的位置，自然是排在最後的，也就是離得最遠的，最底下的一層。
此時，那裡已是衣香鬢影，全天都的貴婦人，官家小姐，幾乎都集中在一起了。
覺遠和覺悟直接把她擡到最後一層的最前面，中間的位置，停下來，示意紅綃和纖雲把蒲團放到地上。
“覺遠師父，這位娘子是誰？你們是不是搞錯了？這個位置歷來都是王夫人的！”有人不滿了，出來打抱不平。
鳳歌迷迷糊糊的被紅綃和纖雲扶着下來，還沒完全清醒呢，聽見聲音卻一下子醒了過來，只因那女人的聲音真是太刺耳了，讓她一個激靈就睜大了眼睛。
卻又一下子愣住了，任誰一睜開眼就被一大羣女人很不友善的瞪着你，都會反應不過來的。
覺遠覺悟依然是萬年不變的微笑着，覺遠說道：“韓夫人，這是國師吩咐如此安排的，若是韓夫人有意見，可以親自跟國師說。”
韓夫人撇撇嘴，說道：“覺遠師父這不是爲難我麼？國師這樣的大人物，我一介小婦人又哪裡可以見得到的？”
韓夫人，兵部尚書韓武的妻子，王擎的妻子的親妹妹。
鳳歌真的很想拿塊破布堵住她的嘴，這聲音難聽得無法形容，明明長得也算是風韻猶存，怎麼會生了這麼一副嗓子？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她佩服的看了下週圍的貴婦人，嘖嘖，真是好涵養，沒有一個露出一絲不耐。
她身旁的就是王夫人，一品誥命夫人的穿戴，端莊
嚴正，樣貌跟王天琳有幾分相似，她淡淡的看着鳳歌，輕輕說道：“二妹，休得無禮，豈可質疑國師的安排？這位想必就是鳳九娘子了，傲雲堡的堡主，身份自然比我等尊貴，太傅夫人真是好福氣，有這麼好的女兒，真讓人羨慕啊！”
說道後面，微微側身，對着一旁同樣穿戴，一直神情淡漠，置身事外的曹氏說。
曹氏掀起眼皮看了鳳歌一眼，這才微笑着對王夫人說：“王夫人客氣了，小九又怎比得上夫人的女兒，我朝雖早有修儀一職，可能夠被選上的到如今加上令千金統共才三位，令千金真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啊。”
王夫人臉色變了變，卻又極快的恢復，淡淡笑了笑，並阻止要說話的韓夫人。
曹氏這一番話雖然說得情真意切，可卻是一招直擊王夫人的痛處。王天琳喜歡鳳毅是全城皆知，爲了鳳毅才進宮當了修儀，修儀必須要年滿二十五歲才能卸任，二十五歲，在這裡已是老的不能再老的老姑婆了，還會有誰願意娶？
鳳歌看了一眼曹氏，第一次覺得這個女人也是有值得她欣賞的地方的。
覺遠說道：“鳳堡主，貧僧二人不方便留在此地，先行告辭。”
鳳歌微笑着點了點頭，轉身背對着一羣女人，其實她更想到最後的位置，只是現在由不得她反對，那就坦然受之吧。
其實即使站在首位，也依然是廣場的最低一級，距離神明臺是非常非常遠的，只能遠遠看見高高的神明臺，兩側的階梯上掛滿了燈籠，這樣看上去，還真的有種瓊樓玉宇的感覺，讓人覺得真能通往九霄仙境的樣子。
“皇上駕到！”一聲接一聲的通報，聲音尖細，又讓鳳歌抖了一下，這，應該是太監特有的聲音了。
媽媽的，竟然跟韓夫人的一樣難聽。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山呼聲響起，震耳欲聾。
突然兩邊衣袖都被人拉了一下，她回過神來，才發現人人都已經跪了下去，只有她還站着，顯得非常的突兀。
聳聳肩，坐在了蒲團上，是坐，不是跪，她跪天跪地都不要跪皇帝！反正她身上的大氅把她整個人都包着，加上背後有紅綃和纖雲擋着，根本沒人能看出她是跪還是坐。
山呼聲後，又是太監的聲音響起，應該是在宣讀聖旨什麼的，雖然離得遠，但依然聽得比較清楚，無非是歌功頌德之類的話語。
然後又是一陣“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鐘聲，鼓聲，奏樂聲，悠揚響起。
鳳歌悄悄把身子朝後靠着紅綃和纖雲，這時間真是好難過啊！幸好蒲團是紅綃這兩日特意加工過的，又軟又厚，還算舒服，更加幸運的是，今日沒下雨，沒下雪，但也是寒冷入骨啊，這些人真是吃飽了撐的，不知所謂，祭什麼天啊！
“姐，你說這皇帝能登得上神明臺麼？”身後的韓夫人壓低着聲音說。
“我聽李太醫的夫人說皇帝前幾日病得快不行了，嘿嘿，最好是登不上，這樣就可以讓大將軍……”另一個女人的聲音。
“閉嘴！”王夫人淡淡的說：“管好你們的嘴，對着神明臺也敢胡說！”
雖然是斥責，可語
氣很是淡漠，讓人感覺不到一絲責怪的意思，反倒是有點欣喜，有點期待，有點鼓勵。
果然，韓夫人繼續說道：“姐，你幹嘛呢？就因爲是對着神明臺，纔要說實話啊。”
鳳歌本快要睡着了，被她那一聲“幹嘛呢”弄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本應是很有女人嬌嗔味道的三個字，卻被她說得讓人想吐，兵部尚書真不是凡人，竟然能忍受得了！
擡頭看向神明臺，發現有兩個人正慢慢地走着上去。
一個是老和尚，另外一個就是皇帝了，一身玄黑天子重服，頭戴十二旒冕冠，樣貌自然是看不清楚了。
“姐，你看，皇帝走得多慢啊！就快撐不住了，呵呵，你看，你看，就要倒下了！”韓夫人雖然拼命要壓低聲音，可依然是壓制不住那興奮難耐的語氣。
“二妹，閉嘴！”王夫人這回是開始嚴厲了。
鳳歌翻了個白眼，這女人還真是沒腦子，這種話竟然在這麼大庭廣衆之下嚷嚷出來。
不過，聽她的語氣，是很篤定的樣子，莫非他們已經做了什麼，而且已經得手了？
鳳歌好奇，眼光不由得追隨着那兩道身影。
時間過了很久，老和尚和皇帝確實是走得很慢，卻也是穩穩當當的，最終登到了上面。
“怎麼……會這樣？”韓夫人不能相信的聲音。
“閉嘴！”王夫人非常憤怒的聲音。
接着一陣鐘鼓齊鳴，皇帝和老和尚在上面做了什麼就看不到了，只是每隔一陣就奏樂一回，然後有個太監大聲喊：“拜！”廣場上的人就要高聲山呼萬歲。
來來回回折騰了不知多少回，鳳歌是又累又餓又困，極度抓狂，若是皇帝和老和尚就在眼前，她都難保自己不會跳上去痛揍他們。
終於又聽得太監大喊：“起！”
大大鬆了口氣，終於可以起來了！
剛剛站起來，幾日不見的太陽出來了。衝破雲層，萬縷金光照射在神明臺上，剛剛好籠罩着正緩緩走下來的皇帝身上，彷佛天神下凡般，神聖威嚴得讓人不敢直視。
下面的大臣們激動了，五體投地，大聲呼喊着萬歲。
就連身後的女人中也有人激動的說：“看，真命天子啊！這麼多年來，皇上雖然身子不好，可也只有他才能讓滄瀾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於是又是長時間的山呼萬歲，一直到皇帝走下來方纔停歇。
又是鐘鼓齊鳴，前面的大臣們迅速而有序地向天都山走去。
陽光照射在白雪皚皚的雪山上，猶如金冠蓋頂，閃耀出亮麗的金光，非常壯美，非常神聖。
“呀！聖山好美啊！”
“當然，這是上天保佑，祖先保佑，大吉啊！也只有真龍天子祭天才會有如此景象呢！”
“你們有沒有發覺今年的聖山特別美啊？是不是喻示着皇上身子會越來越好了？又或者皇上要立皇后了？”
“國師不是說過皇上要滿十九歲纔可以大婚了？今年就是了啊！到時候很快就會有皇子公主了，這樣我滄瀾就會福澤延綿，萬壽無疆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