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人跡罕至的山林裡,兩個人影前後行在山路上。

領先的是個黑瘦男人,手中持着木棍開路,身後的白麪婦人約莫三四十歲,身體健壯,即便背了一個姑娘也沒見多大喘氣。黑瘦男人亦沒有半點想幫忙的意思,只有偶爾山路難走,他纔會回頭扶婦人一下,看都不看昏睡的姑娘,即便她露出來的側臉柔美非常。

日頭偏西,兩人到了一處山洞前。山洞不算深,洞口長滿了藤蔓樹木,外人很難發現。

山洞裡面鋪着乾草,有被人刻意壓過的痕跡。婦人將白裙姑娘放在上面,接過男人遞過來的繩子將姑娘手腳都綁了起來,略微有些緊,再在她嘴纏上一圈乾淨布帶。做這個的時候,婦人看着姑娘恬靜的睡顏,輕輕嘆了口氣。

收拾好了,兩人坐在洞口休息,一言不發,都暗中留意裡面昏睡姑娘的動靜。不知過了多久,裡面響起乾草碾動聲,婦人遞給黑瘦男人一個眼色,小聲問道:“馬車你藏好了沒?咱們得在這裡一直躲到後日晌午,千萬別讓人瞧見了。”

黑瘦男人嘿嘿一笑,聲音粗噶又得意:“瞎操心啥?我又不是第一次做這事兒,藏得好好的呢。你別說,順子找的這地方真不錯,任誰也想不到咱們擄完人沒有馬上逃離,而是進了山,等後天順子把呂家小姐搶來,咱們馬上出發。”

婦人應了聲,從包袱裡拿出乾糧扔給他,邊吃邊道:“呂家小姐生得美,可惜她家裡有丫鬟婆子,輕易找不到機會搶人,這個月聽說要上山進香,順子纔想到辦法。不過他運氣沒咱們好,王五給咱們介紹的這個林大姑娘,你也瞧見了,仨呂家小姐也比不上。憑她的姿色,賣到京城或江南,少說也值五百兩!”

黑瘦男人頷首:“是啊,以前咱們光盯着城裡的千金,哪想鄉下也有這麼好的貨色,以後還是多注意些,不過能遇到這一個也是千載難逢。王五不是說了嗎,她爹在鎮上教書,家裡有錢,否則哪能把女兒養的這麼白.嫩水靈。”說到後頭,他聲音有些輕浮,人更是站了起來,朝裡面走去。

阿桔的心在那一刻幾乎停止了跳動,這人要做什麼?

腳步聲越來越近,男人在她身後蹲了下來。阿桔心急如焚,不知該躲避還是繼續裝睡下去。正猶豫的時候,忽聽那個婦人也快步走了過來,一把將男人拉開,“你想幹啥?咱們早說好了,這些姑娘誰都不能碰,碰了就不值錢了!你最好收起那些花花心思,等將來到了地方,隨便你找幾個窯.姐我都不管!”

黑瘦男人有些不快:“我就摸兩把,又不真碰。”

“那也不行,不論去京城還是江南,都得花月餘功夫,你動手動腳把她嚇壞了,她尋死怎麼辦?走,跟我去洞口呆着,在這兒看也是白看。“

黑瘦男人低聲罵了幾句,含糊不清。

兩人再次坐了下去,一邊吃東西一邊閒聊起來。

阿桔背對他們躺着,手腳被縛,嘴巴被堵,淚流滿面。

爲什麼會這樣?

王五,她根本就沒有得罪過他,他怎麼能找人害她?母親妹妹在姨母家用飯,現在不知回家了沒有,發現她不見了,他們會擔心成什麼樣?他們肯定會來找她,只是這種地方,他們能想到嗎?想不到的話……

阿桔不敢再往下想,淚水不斷,儘管她強迫自己不要哭出聲,還是有壓抑不住的哽咽傳了出去。

“哎呦,林大姑娘醒了啊?”

談話止住,短暫的靜默後,婦人朝這邊走了過來,在阿桔扭動掙扎時強行扶起她坐好,讓她背靠山壁,婦人則坐在一旁笑眯眯看着她道:“大姑娘,相信你對現在的處境也有些清楚,我勸你還是乖乖認命吧,落在我們手裡,你插翅也難飛。不過婆子我呢,最捨不得欺負你們這些花似的美人兒,只要你乖乖聽話,過幾天出了縣城,我可以給你鬆綁,否則這一路你就這樣綁着走吧,怎麼樣?”擡手將阿桔嘴上布帶扒了下去。

阿桔淚眼模糊,根本看不清她面容,只哭着求她:“求你放了我,求你了……我不見了,我爹孃會急瘋的……你沒有女兒嗎?如果她出了這種事,你會不會着急?求你了,你送我回去,你要多少錢我爹都給你,求求你了……”

婦人冷笑:“送你回去?到時候別說銀子拿不到,估計我還得被你爹送進大牢!大姑娘,我看你還是沒想開,那你就先餓一頓吧!”說着又將布帶提了回去,在阿桔懇求的目光中,重新回到男人身邊。

阿桔不停地哭,哭得身體發抽,哭到眼睛酸澀。她看着那二人吃完飯,回到這邊的乾草鋪上。黑瘦男人想挨着她睡,婦人罵咧着推開他,自己躺在阿桔身邊。距離太近,阿桔忍不住往一旁挪。婦人哼了聲,側躺着警告她:“乖乖待着別動,不然我讓他睡這兒來!”

阿桔頓時不敢動了。

婦人滿意地閉上眼睛。

慢慢的,兩人睡着了,發出輕重不一的鼾聲。阿桔心跳加快,掃過婦人緊閉的眼睛,再看看背對自己的黑瘦男人,雖知希望渺茫,還是試探着一點一點往外挪,上半身抵着山壁撐着自己微微擡高身子再往外面坐些。可惜下面是乾草,她剛落下,婦人就被.乾草碾壓聲驚醒,睜開眼睛直接瞪向她。阿桔打個寒戰,婦人雖未說話,眼裡卻是陰狠威脅。

阿桔絕望地閉上眼,只能盼望父母快點找到她,真被他們賣到那種地方,她不如一死百了……

哭一會兒停一會兒,山洞裡面漸漸暗了下去。這時節正是白天熱早晚冷,阿桔身上只穿了單衣,山風迎面吹進來,她瑟瑟發抖,臉色蒼白。

婦人已經醒了,扭頭問她:“冷吧?只要你答應乖乖跟我們走,我包袱裡還有一件衣裳,可以給你披上,也讓你吃晚飯。”

阿桔呆呆地望着洞口,恍若未聞。婦人冷笑,不再多說。

天色越來越暗,夜幕降臨。

黑瘦男人將山洞裡早就備好的木柴葉子燃了起來,點火時對婦人道:“現在天黑,這裡冒煙山下的人也看不見。唉,可惜咱們功夫不好,要不打只山雞,還能吃點熱乎東西。”

婦人笑他:“你當咱們出來遊山玩水的啊?還山雞,有乾糧吃就不錯了!以前咱們剛乾這一行時,膽子小,被旁人多看兩眼就心虛,生怕被抓,帶上人急忙就走,常常好幾天都吃不飽……”

兩人絮絮叨叨地說着,阿桔好像聽見了,又好像沒聽見。火堆就在前面,她望着跳躍的火苗,沒有感覺到任何暖意。她想回家,昨天這個時候,她正在跟家人一起吃飯。母親做了疙瘩湯,鹽放多了,弟弟口淡,吃的比平時少。她不愛吃蛋黃,把自己的蛋黃給了弟弟,妹妹說她喜歡吃蛋白,阿桔知道妹妹是在逗她,那也想分她一半,妹妹笑着把碗挪開不肯要……

她真的想回家。

阿桔偏頭,眼淚再次滾落。

就在她心如死灰的時候,黑瘦男人忽然低聲道:“有人來了!”

阿桔心中一跳,腦袋沒有動,眼睛悄悄瞥向洞口,凝神傾聽。

婦人不太相信,遲疑道:“不能吧,這個時候山裡怎麼會有人……”

黑瘦男人雖然被婦人訓斥了好幾次,此時卻滿臉沉重。他沒說話,朝阿桔揚揚下巴,然後走到旁邊一塊兒半人多高的大石後,蹲了下去。

阿桔還沒聽到腳步聲,見男人隱匿身形,手中拿着匕首,一顆心都提了起來。婦人很快來到她身前,把她面朝山壁翻了過去改成側躺,低聲威脅:“你最好裝睡,真引起來人懷疑,我先殺了你!”說着將手中匕首在阿桔面前晃了一下,匕首寒光凜冽,阿桔情不自禁往後躲。婦人對此很滿意,從包袱裡取出一件寬大的衫子遮在她身上,半張臉都遮了起來,只要阿桔不掙扎,就像是在睡覺一樣。

婦人坐回火堆旁,繼續慢條斯理地吃東西。

阿桔心跳如擂鼓,因爲她也聽見腳步聲了,像是靴子踩在草地上,不輕不重。她盼着對方是來救她的,又爲他擔心,他只有一個人,這邊不提那個黑瘦男人,就連婦人都好像會些功夫,兩人手裡還持有匕首,來人打得過他們嗎?

情況未明之前,阿桔再心焦也不敢亂動,緊張地等着。

腳步聲靠近山洞時頓了一下,似是有些猶豫,過了會兒才繼續走了過來。

來人停在了洞口,沒有說話。

阿桔很緊張,聽婦人驚訝問道:“這位公子怎麼這麼晚還在山裡?莫非跟婆子我一樣,進山尋藥來了?”

“我來找人,你可曾看見一個美貌姑娘?很美。”

阿桔瞪大了眼睛。

這個聲音……

雖然她跟那人並沒有說過多少話,但他的聲音太冷,他曾在她耳邊低低威脅,這人一定是他!

那一瞬間,阿桔忘了她與趙沉的恩怨,她只知道,趙沉是她認識的人,他是來找她的,她必須提醒他,只有這樣她纔有希望回家!

口不能言,阿桔猛地轉過身,嗚嗚掙扎。遮住臉龐的衫子被她甩了下去,火光映照下,她看見趙沉一身灰袍立在洞口,他好像看了過來,阿桔看不清楚,因爲確定真的是他後,眼淚奪眶而出。

“大姑娘,你可真不聽話,以爲有人來救你你就能脫身了?等婆子我先收拾他,回頭再讓你長點教訓。”事情敗露,婦人不驚不慌,慢悠悠站了起來,手中匕首一揚,直接朝趙沉撲了過去。

趙沉冷冷看着她,婦人靠近時,他長腿一掃便踢落婦人手中匕首。婦人大驚,自知不敵,撒腿就朝外跑。趙沉返身追上去,阿桔沒看清他做了什麼,只聽婦人慘叫一聲後直接朝前軟了下去,再也沒能起來。

趙沉殺人了?

阿桔心撲通撲通直跳,只是,或許是看不見婦人死狀,她竟然沒有害怕,甚至爲他輕鬆解決了一個惡人而鬆了口氣。

隨着婦人的倒地,山洞裡靜了下來。趙沉探過婦人鼻息後,起身,不緊不慢走向阿桔,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沒有柔聲安撫,只有冷聲諷刺:“早知你這麼好騙,我就該學他們,挑個好日子把你擄出來強要了,那樣你只能嫁給我,是不是?”

阿桔聽見他的話了,但此時此刻,她沒有心思琢磨他是真這麼打算的還是單純的嘲諷。眼看石頭後面的黑瘦男人慢慢偏轉身子,手中匕首對準趙沉,隨時準備撲擊,而趙沉毫無所覺,阿桔又急又怕,不停朝趙沉右後側揚下巴,口中嗚嗚出聲。

趙沉皺眉看她:“你想說什麼?”

話音未落,他走到阿桔身前,半蹲下去,伸手去解她臉上纏着的布帶。阿桔時刻盯着黑瘦男人,眼看他悄悄站了起來,阿桔大驚,扭頭躲閃,提醒趙沉快躲開。可趙沉誤會了,他扶住她下巴,緊緊地盯着她:“都這個時候了還不想讓我碰,今晚要不是我,你知道你會有什麼下場嗎?你……”

一句話沒說完,身後傳來破風聲,趙沉臉色一變,迅速起身閃躲,終究還是遲了一步。黑瘦男人的匕首從他右臂劃過,鮮血飛濺,正好落在阿桔身上。阿桔魂飛魄散,幾乎昏厥過去,雙眼緊閉聽兩人纏鬥,臉上有溫熱的液體緩緩流下。

那是趙沉的血。

腦海裡有片刻空白。

阿桔知道,即便今晚趙沉救了她,他也絕不是一個好人,但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最先找到了她,還爲她受了傷,甚至萬一他敵不過黑瘦男人,今晚命都將搭在這裡……

正失神,前面又傳來撲通一聲,阿桔鼓起勇氣睜開眼睛,就見趙沉背對自己站在黑瘦男人身前,而黑瘦男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阿桔看過去的時候,趙沉若有所覺,慢慢轉了過來,臉色陰沉。阿桔本能垂眸,忽記起他的傷,不由看向他右手臂,衣袖破了長長一條口子,當時血都出來了,裡面如何,可想而知。

可不管怎麼樣,他都沒有死,她也不用再擔心害怕,她可以回家了。

險裡逃生,宛如失而復得,驚喜跟後怕一起化成淚水,阿桔低頭,無聲哭了起來。

趙沉沒有管她,將兩具“屍體”拖到山洞外面,“處理”又花了些時間,回來時阿桔還在哭,好在已經沒有剛纔那麼失態了,是那種努力想忍偏偏忍不住的小聲抽搭。

趙沉捂着手臂走向她,越來越近,阿桔悄悄擡眼,瞥見他一隻手都紅了,全是血。

那傷是因她受的,阿桔心生愧疚。

察覺男人似乎在打量自己,阿桔垂下眼簾,等他幫她鬆綁,恢復自由後再跟他道謝。

她聽見趙沉在她旁邊的乾草上坐了下來。現在的姿勢,他對着洞口而坐,她側躺着,腦袋離他腿很近,阿桔稍微擡眼,都能看見男人平伸的一雙長腿,交疊在一起,有種隨意慵懶。

阿桔看着他腿,心中漸漸升起不好的預感。這個人,這樣的姿勢,分明是不想幫她。

或許,他先忙着處理他的傷口呢?

阿桔耐心地等着,越等越忐忑。身邊趙沉沒有任何動靜,彷彿睡着了一樣,但阿桔知道他不可能在這種時候睡覺。她愈發不安,這人不趕緊處理傷口,也不幫她鬆綁,到底在想什麼?

念頭剛落,她聽見一側有衣衫拂動聲,緊接着有男人手掌落在了她頭上。阿桔本能地朝前躲,男人也沒有追,只淡淡開口:“你想一直這樣無法言語?”

阿桔愣住,隨即明白過來,他是想幫她解開嘴上布帶。

阿桔有些不好意思,不再動了,靜靜地等他。

“這是那個女人的衣裳?”趙沉沒有繼續方纔的動作,而是先把遮住她身段的寬鬆衫子丟到一旁。

身上一冷,阿桔不由自主低頭看身上,雖衣衫都在,沒有露出什麼,但想到自己這樣躺在一個覬覦她的男人面前,她就渾身不自在,可她現在有求於他,只能強裝鎮定。

她乖得像只被捆住的兔子,趙沉無聲笑,仗着位置之便,肆無忌憚打量她。她穿了件桃紅色的長衫,下面是白裙子,因爲側躺,玲瓏身段徹底顯現出來。他從頭看到腳,再重新看回來,目光落到她不知何時披散下來的長髮上。發間沾了幾根乾草,趙沉細心地揀出來,動作時右臂有些疼,跟這樂趣相比,可以忽略。

他動來動去,阿桔猜到他在做什麼,知道躲開也沒用,不如順着他,他高興了,就願意幫她了。

只是他動作太慢,阿桔耐性越來越少,忍不住瞪了洞口幾眼,藉以排遣心中焦躁。

她肩膀緊繃,趙沉完全能猜到她心裡在想什麼,不過他不以爲意,揀完所有乾草,再一縷一縷的將妨礙他解布帶的長髮撥到她胸前,動作輕輕的慢慢的,直到她氣得呼吸都重了,儼然快要爆發,他纔開始替她解。她衣領有些鬆了,露出白玉似的頸子,趙沉目光在那裡流連,手指好幾次想要碰上去,最終還是放過了她。

不能一下子就把她逼急了。

布帶被抽走,阿桔大口呼吸,很快便背對男人道謝:“趙公子救命之恩,我銘記在心,回去後必定稟明父母,請他們代爲酬謝,現在還請趙公子幫我鬆綁。”話說得很快,像是憋了很久,雖聲音天生輕柔,卻帶了一絲怒氣。

趙沉靠回山壁上,兩腿交換了一下上下位置,有些輕.佻地道:“酬謝?別提金銀,你知道我最想要什麼。”

阿桔面色大變,只是這樣的姿勢,她強迫自己先不要理他,儘量平靜地道:“還請趙公子先替我鬆綁。”

趙沉這次笑出了聲,擡起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她頭髮。阿桔立即扭頭躲閃,可惜她頭髮長,她又躲不遠,男人即便不追,照樣能碰到她。

料定他不會輕易放過自己,阿桔恨聲問道:“你到底想怎麼樣?我是感激你,但絕不會嫁你!”

她怒氣衝衝,趙沉見好就收,不再碰她,望着前面跳躍的火苗道:“好,我不逼你,只是你也看見了,我因爲你受了傷,那請你幫我包紮一下傷口,不過分吧?”

若在平時,他受再重的傷阿桔也不會管,但現在,一來她心中存了愧疚,二來她手腳被縛,宛如砧板上的魚肉,他只提這樣一個要求,她已經慶幸了。

“你幫我鬆綁,我替你包紮。”阿桔望着洞口,平靜出聲。

趙沉沒再逗她,警告她不要亂動,用匕首幫她把兩處繩子挑斷。腳踝還好,手腕上卻多了一道瘀痕,很是刺眼。男人眼底流露出懊惱,轉瞬即逝。

阿桔被綁了一天,手都有些僵了,撐着坐起來時沒能發力,還是被男人扶起來的。起身後阿桔迅速避開,想要離他遠些,趙沉一把拉住她:“想跑?快點過來幫我止血。”別提這種小傷,他就是廢了一條胳膊,也能困住她。

阿桔只是本能地不想挨他太近,並未想過逃跑。這裡應該是荒山野嶺,又是深更半夜……

聽他說血還沒止住,阿桔掙脫他手腕,先擦了臉上還未乾涸的血跡,這才低頭看去,只一眼便別開臉。猶豫片刻,阿桔轉到男人右側跪下,對着他手臂道:“我沒有做過這種事,你告訴我該怎麼做。”

她長髮柔順地披散在肩頭,憔悴臉龐也因火光映照,美如緋玉,眼簾低垂略顯慵懶,倒像是剛剛睡醒。趙沉看得目不轉睛,她這樣放下頭髮,比梳起來還要好看,多了她從不願意給他看的溫柔嬌媚。

原本打算得到她心前不再好言好語哄她,此刻又狠不下心腸,趙沉將匕首遞過去,讓阿桔從她襯裙上割些白紗下來。

匕首乾乾淨淨,阿桔掃一眼他衣袍,默默轉過身,飛快割了長長一條下來,分成兩段。身後有輕微動靜,他大概也在收拾衣袖吧?阿桔沒有多想,未料重新轉過去時,卻對上一張結實胸膛。

阿桔立即轉過頭:“你這是做什麼?如果你非要戲弄於我,不妨直說,我馬上在你面前死個乾淨!”

趙沉被她突如其來的火氣驚到了,看着溫柔,脾氣倒挺大。

他懶懶靠着山壁,慢悠悠解釋道:“包紮傷口,總要把衣服脫下來,脫半邊跟全脫有何區別?阿桔,如果你還沒狠心到希望我失血過多而死,那就動作快點。”

明明聲音清冷,卻總有戲謔的意味,明明欺負人,卻不會欺負到讓人不得不以死明志的地步。面對此人,阿桔無可奈何,若非逼不得已,她也不想徹底激怒他。她重新面對他,只盯着眼前傷口,拿起一段紗帶對摺幾次按了上去,過一會兒拿開,傷口還在冒血,阿桔把剩餘的部分再對摺,重新按住。

那手臂緊繃有力,霸道地暴.露在她面前,阿桔別開眼,不看。

山洞裡靜寂,趙沉盯着她,緩緩開口:“爲何不問我是怎麼找過來的?”

阿桔眼睫顫了顫。其實之前聽出他聲音,狂喜之後,她曾懷疑這些人是不是他安排的,直到他受了傷,那些人也都被他殺了,她才否定了那個荒唐念頭。除了幾次威逼,他沒做過太過分的事,她再憎惡他,也不該將任何罪名都安在他身上。

她不說話,趙沉擡起左手覆在她手上,阿桔大驚,趙沉一邊用力按着她手一邊解釋:“你力氣太小,那樣止不住血。”緊接着跟她說起山下的事,不給她打斷的機會。阿桔看看自己無法掙脫的手,又恨又無奈,只能扭頭聽他說。

他種種安排天衣無縫,即便林賢等人都不曾懷疑,騙她一個涉世未深的姑娘更是容易,說完不用阿桔催促,他主動鬆開手。

這人就是這樣,舉止過分,但又及時退開,讓人想罵他都沒法罵個理直氣壯。

血已經止住了,阿桔拿出另一截乾淨布帶,替他包上,然後她準備起身:“趙公子,你我這就下山去罷,我想快點見到我爹孃,不想他們擔心一整晚。”她自己肯定不敢走夜路,有他陪着,她多少心安些。

在她起身之前,趙沉再次扣住她手腕:“剛剛我說過了,我跟你爹約定的最後期限是明日傍晚,明早咱們下山,綽綽有餘。”

跟他在這裡待一個晚上?

阿桔想都不想就要拒絕,只是還沒甩開他手,男人忽然用力將她往他那邊拉。阿桔驚慌失措,使出全身力氣反抗,奈何兩人差距懸殊,一下子就被人扯了過去,歪在他腿上,被人抱了個滿懷。

“放開我!”男人意思再明顯不過,之前被他連番調.戲勾起來的怒火燒得阿桔擡手朝男人臉龐扇去。

趙沉眼疾手快,穩穩抓住她手,在阿桔繼續反抗之前,迅速將她壓在乾草上,趁她回神之前堵住她嘴,嘗他心心念唸的美味,做他每次看到她都渴望做的事。一口不夠解饞,他一手將她推拒的雙手扣在腦頂,一手捧着她臉,乘勝追擊。

男人霸道強勢狂熱,卻並未侵.佔太久,很快便退開,幽深鳳眼凝視着她,聲音黯啞:“阿桔,嫁我。”

雙手被他扣住,阿桔憤怒又絕望,怒目而視:“不嫁,我死也不嫁你這種衣冠禽.獸!”

男人眼裡的柔情瞬間被戾氣取代,體內熱血翻騰地更加洶涌,想不顧一切,她卻扭頭,落下眼淚。

趙沉怔住,目光隨着那淚珠而動,她眼淚越來越多,貝齒咬脣不想哭出聲音,楚楚可憐滅了他的火。

她手無縛雞之力,每次都只有被他欺負的份,可就是這雙眼睛,這些眼淚,總能讓他在可以爲所欲爲時又無可奈何。

趙沉心中嘆息,翻身下去,再將馬上就想逃跑的人緊緊摟到懷裡,沉聲問她:“我再問最後一次,你真的寧死不嫁?“

“不嫁!”阿桔哭着喊。退親之前,她那麼喜歡孟仲景,也沒有讓孟仲景如此碰過,孟仲景也不曾強迫她,這人卻再三冒犯不知廉恥,她爲何要嫁他?

“好,既然你寧死不嫁,我強逼你也沒意思,不過我爲你受了傷,總不能白忙一場。”趙沉很平靜地討要酬勞,“阿桔,今晚你讓我抱着睡一晚,明早下山,咱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你失蹤一事,只有你家人跟我知道,只要我們都不說出去,你名聲照樣還在,將來照樣可以嫁個你喜歡的男人,而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你看如何?

阿桔眼淚止住,有些不敢相信。

怕她誤會,趙沉多解釋了一句:“我就抱着你睡覺,什麼都不做,你不用擔心。”

阿桔睜開眼,面前是男人結實的胸膛,快要貼上她額頭。

她有什麼選擇?不答應,趙沉可能會更過分,答應了,只要讓他抱一晚,這個噩夢就會醒了。

讓他抱當然不合適,可她已經被他佔了那麼多便宜……

“你說話算數?”沉默片刻,阿桔低聲問。

“如果你不信我,現在我說算,你就會信了?”趙沉諷刺道。

阿桔抿脣。說實話,她也不知道該不該信,但與被他強要了相比,這種結果已然算是出人意料。她只能寄希望於這個人還沒有太壞,會信守諾言。不過仔細想想,如果他真的打算欺負她,現在就可以任意妄爲,何必多此一舉?

阿桔閉上眼,決定信他一次。

趙沉低頭看她,知道她答應了,便微微撐起身,將自己的衣袍扯了過來,蓋在兩人身上,嚴嚴實實。蓋好了,他又摟緊了她一些。某個地方還沒消下去,她往後躲,趙沉也有些尷尬,反正也做不成,便不去追她,埋頭在她發間,聞她的香。

阿桔一動不動裝死。

時間一點點過去,火光漸漸變暗,阿桔身體依然緊繃。腰上是男人不肯鬆開的手臂,面前是他溫.熱胸膛,陌生的男人氣息包圍着她,想忽視都不行。這樣的親密,她不敢睡,怕睡着了,他胡來。

趙沉同樣醒着。山間幽靜,他聽見她輕輕的呼吸,落在她胸口。

最後一簇火苗熄滅,山洞徹底陷入黑暗,趙沉忽的湊到她耳邊,“阿桔,這個晚上,我會記住一輩子,你是不是也一樣?”聲音低而溫柔,溫柔得不像他。

阿桔沒有接話。如果記憶能隨心所欲,明日分開後她便要忘了他,忘了跟他有關的一切。

趙沉下巴在她頭頂蹭蹭,輕輕拍了拍她背:“睡吧,我也睡了。”

說完,他真的閉上了眼睛,只是依然緊緊抱着她,那麼嬌小,光這樣抱着,心都是軟的。

作者有話要說:趙灰灰:阿桔乖乖,到我懷來,明天就把你放開~

阿桔:那你說話算數。

趙灰灰:絕對算數,騙你我就是大灰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