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柳氏領着如娘去鎮上,如娘挑了幾塊兒上好尺頭,顏色鮮亮,全是姑娘家適合穿的。柳氏當她是給自己挑的,沒有多想,直到如娘又挑了塊兒灰色綢緞,她纔好奇問如娘買這個作何。如娘說想做身男裝留着日後出門用,柳氏瞭然點頭,沒再多問。最後結賬時柳氏想一起出了,如娘堅定拒絕,自己付了錢。
回到林家,如娘開始縫衣裳。
她繡活不錯,動作也熟練,當天就做了條碧色羅裙,送給林竹時阿桔姐妹倆才知道如娘是要謝她們,連忙推辭,可裙子已經做好了,林竹不穿如娘穿着也不合適,林竹只好收下。
“何姐姐,你眼力真好,沒給我量都做的這麼合身。”試衣服時,林竹驚訝地道。
如娘柔柔一笑,有些俏皮地解釋道:“我可沒那麼厲害,那天你衣服晾在外面,我偷偷比劃了一下。”
雖說這些日子如娘表現的對孟仲景再無牽掛,林竹還是不着痕跡地試探道:“那何姐姐繡活也好,你手這麼巧,你未來相公可真有福氣。”
如娘搖頭,輕輕嘆了口氣:“我現在只想找到親人,日後落在何處還不一定,哪有心思考慮婚事。”
坦坦蕩蕩,顯然是真的沒有那種心思了。
林竹看向長姐,阿桔悄悄瞪了她一眼,如娘沒察覺,她可知道妹妹那些鬼心思。
次日一早,如娘又開始縫衣裳,阿桔擔心她也要送自己,事先勸阻道:“千萬別給我做啊,我衣服夠多了,你快給自己縫兩件吧。”接觸時間長了,關係近了,說話也隨意了。
如娘朝她笑:“我本來就是給自己縫的啊。”
林竹不厚道地笑了出來,阿桔鬧了個大紅臉。
到了黃昏,如娘還是把那件繡蘭葉的白衫遞到了阿桔面前。阿桔說什麼都不肯要,如娘嘆道:“大姑娘,如果沒有你們,我現在不定是死是活,你就收下吧,否則我在這裡白吃白住,實在過意不去。”
她情真意切,阿桔無法再拒絕。
如娘鬆了口氣,晚飯後對阿桔姐妹道:“這兩日一直悶在屋裡,眼睛有些酸,咱們出去走走吧,這邊鄉下跟我家那邊景緻大有不同,以前我忙着趕路,沒有仔細瞧過,其實早想好好看看了。”
農家規矩並不嚴,不講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同柳氏說一聲,林竹姐弟便陪如娘出去了,阿桔照舊留在家裡。
夏日出門納涼的人本來就多,孟仲景兄弟倆也在外面待着。孟仲達遠遠瞧見林竹姐仨朝村北去了,趕緊攛掇孟仲景:“大哥,你看,嫂子他們去那邊散步了,咱們也過去看看?”
孟仲景一聽,擡頭朝那邊望去。此時天色已經有些暗了,三人背對這邊,左邊的姑娘個子最高,無論衣裳還是身量都是他熟悉的。想到這幾晚夢裡常常出現的未婚妻,她拈酸吃醋的俏模樣,孟仲景沒有猶豫太久,率先朝那邊走了過去。大家都是散步,碰巧撞見打聲招呼,在村子裡根本不算什麼,再說他們在村子西北角,本來人就不多。
那是通向北河的路,不過林竹三人並沒打算走太遠,在下坡的路口就停下了。路邊有顆臂粗的棗樹,如娘仰頭打量,好奇地問林竹:“這是誰家特意種的嗎?”
林重九搶着答:“不是,它自己長這兒的,秋天紅了誰都可以來這裡摘棗,又酸又甜特別好吃,就是裡面核兒太大,沒兩口就吃完了。”
如娘笑着摸摸他腦袋。
遠處傳來腳步聲,三人一起看去,如娘掃一眼便急急扭過頭,狀似羞澀。
林竹卻變了臉色,沒理會孟仲達的招呼,只盯着孟仲景。
孟仲景還當那邊羞答答不肯給他看的姑娘是未婚妻,心頭緊張又歡喜,不錯眼珠地看着她身影。晚風吹拂,她衣裙輕曳,柳腰纖細身姿婀娜,說不出來的好看。
林竹將他這副模樣看在眼裡,臉色已經不是難看可以形容的了,擡腳擋在如娘身前,不悅問道:“孟大哥,你一直盯着何姐姐看做什麼?”敢情如娘歇了心思,他卻惦記着?
孟仲景愣住。
如娘紅着臉轉過來,看他一眼馬上斂眸,微微側着頭喊他:“孟大哥。”聲音輕柔,羞澀不安。
孟仲景又驚又愧,看看她再看看林竹,急着爲自己辯解:“阿竹,何姑娘,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爲是……”說到這裡又說不下去了,他是可以看阿桔,但這話也不能說出口啊,特別是有外人在場的時候。解釋不清,孟仲景狠狠瞪一眼自家二弟,轉身往回走。
孟仲達有些不捨地看着林竹。
林竹哼了一聲,拉住如娘直接朝自家後門走去。
林賢夫妻倆在屋裡說話,如娘低着頭直奔廂房,林竹繃着臉跟在後面。
阿桔在房檐下看花呢,見兩人神色不對,拉住林竹小聲詢問:“怎麼了?”
林竹還在氣頭上,想也不想就道:“我們撞見孟大哥了,孟大哥錯把何姐姐當成你盯着看。”
她知道孟仲景肯定是認錯人了,否則他再膽大也不敢當着她的面冒犯如娘,但她依然氣惱孟仲景竟然連長姐都能認錯。長姐跟如娘身高相仿,也都是豐.胸細腰,可長姐纖細好看,如娘則瘦得過了,至少熟悉的人是能看出差別的。
阿桔猝不及防,見妹妹說完馬上後悔又擔憂地看她,她強迫自己笑笑,懊惱道:“他可還做了別的唐突如孃的事?”
林竹搖頭:“沒有,發現認錯人孟大哥馬上走了,如娘也沒多看他,大姐你別擔心。”她自認公道,今晚分明是孟仲景闖的禍,如娘可沒做什麼不該做的。
“一場誤會,我有什麼好擔心的。”阿桔不想再提,低聲催她:“你快進去跟如娘解釋清楚吧。”
林竹仔細地打量她,阿桔佯裝生氣點她額頭,林竹嘿嘿一笑,進屋去了。
阿桔站在外面發呆,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她跟孟仲景一起長大,他怎麼能連她都認錯?
這晚睡覺前,三人沒有像往常那樣聊天。
次日阿桔最先醒,如娘在阿桔坐起來時也起來了,看看那邊依然睡着的林竹,小聲對阿桔道:“大姑娘,昨晚的事,你是不是不高興了?你別多想,孟大哥肯定是看衣裳認得人,今天我趕緊縫身新的,以後絕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沒有,如娘你別惱他失禮纔是。”她這般小心翼翼,阿桔就算心裡不舒服也不會表現出來,況且是孟仲景認錯了人,她真要怪也是怪孟仲景啊。
如娘失笑搖頭,兩人繼續說了幾句, 阿桔下地穿鞋。
望着她背影,如娘心頭升起愧疚,轉瞬又被她壓下。
早飯後,阿桔坐在書房,一邊繡帕子一邊看着弟弟妹妹讀書。等兩人開始練字時,她針線筐裡紅線不夠用了,便回廂房裡拿,一進屋卻見如娘又在縫衣服。阿桔好奇地看向她手中灰綢,纔看一眼如娘便迅速將料子藏到身後。
阿桔很是不好意思地勸她:“小九衣裳很多了,你先緊着自己吧,不用爲他費事。”
如娘低頭不語。
阿桔看看她,知道她不聽勸,徑自去櫃上找線,搖搖頭出去了。
剛走到書房門前,外面突然響起馬車轆轆聲,在自家門口停了下來。
林家客人裡坐得起馬車的只有周家,阿桔大喜,小跑着去開門。只是拉開木門後,沒看見笑臉相迎的姨母,卻對上兩個男人身影。領先那人一身竹青色圓領袍子,面容清冷,目光相碰時他眼中錯愕轉瞬變成玩味,嘴角浮起意味深長的笑,彷彿已看破她心事。
再次對上這個男人,還如此毫無準備,阿桔心跳一滯,特別是他隱含得意的注視,像極了那日他自以爲是的提親,儼然噩夢重現。
他以爲她是特意來接他的?
阿桔馬上就想關門。
趙沉及時開口:“請林大姑娘幫忙通傳令堂一聲,趙某今日只是路過,就不進去了。”
阿桔不想讓他跟自家人打交道,可惜沒等她關門,身後已經傳來柳氏驚喜的聲音。阿桔再也沒有辦法,快速朝廂房而去,如避蛇蠍。
趙沉淡淡掃她背影一眼,規規矩矩移開,看向朝這邊趕來的婦人。
書房裡林重九聽到動靜也跑了出來,不顧阿桔阻攔,興奮地喊着“趙大哥”,撒腿朝大門跑去。他本想撲向趙沉的,目光掠過馬車後頭,腳步一頓,跟着不可思議地問:“趙大哥,這,這是鹿?”他沒看過真鹿,卻在姨父家裡看過鹿的書畫。
趙沉微笑着點頭,擡頭對神色有些拘謹的柳氏解釋道:“伯母,那日晚輩不告而別,辜負伯母一片心意,實在失禮。今日剛從縣城回來,碰巧底下有人送了一頭鹿,晚輩想到小九應該好奇這個,便順路帶了過來,算是爲那日失禮賠罪了,還請伯母務必收下。”
柳氏受寵若驚,連忙推辭:“這怎麼使得,趙公子太客氣了……”
“伯母,您不收,就是還在埋怨晚輩,那晚輩這幾日怕是要寢食難安了。”趙沉笑着打趣道。
他生得俊朗,謙和有禮還如此風趣,柳氏不好再說什麼,伸手請他:“趙公子路途勞頓,快進來坐坐吧,晌午就在這兒吃,一會兒我請仲景來陪你,你伯父在鎮上教書呢,今兒個算是錯過貴客了。”
趙沉謙遜地笑,婉拒道:“伯母盛情晚輩心領了,只是晚輩離家多日,家母怕是盼得心急了,晚輩得儘快回去陪她。伯母不嫌棄的話,十六伯父休假那日晚輩再來拜訪,可好?”
少年孝順懂事,柳氏當然不好再留,連連點頭,讓他十六那日早點來。
趙沉應下,側身吩咐陳平把鹿牽到裡面拴好,一邊笑問:“家中廚子沒有做過鹿肉,伯母可會弄?”
柳氏前幾年還真在周家吃過一次,不太確定地道:“燉炒都行,就是我也沒親手弄過,怕糟蹋好東西啊。”
趙沉眼睛一亮,很是期待地道:“伯母過謙了,上次伯母的幾道小菜就讓晚輩惦記了好一陣,這一次說什麼也要大飽口福。對了伯母,晚輩常去品蘭居,奈何來去匆忙一直沒有機會跟周少東家深交,不如伯母把少東家也請來,也算是幫晚輩引薦了,日後晚輩再去挑蘭花說不定可以便宜些。”
柳氏被他逗笑了,點頭道:“一定一定,小九他姨父要是知道趙公子主動相約,肯定早早就來等着了!”
趙沉便又提了些跟周培的交情,等陳平拴完鹿回來,他朝柳氏母子拱拱手,利落上了馬車。
馬車在村中招搖而過,不少村人都湊在門口圍觀,孟仲景聽到動靜,走了出來。
陳平瞧見他,低聲說了一句。
下一刻,紗簾被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挑開,趙沉側頭,目光在人羣裡掃視一圈,最後落到孟仲景身上。
他朝臉色鐵青的男人微微一笑,沒等對方看出他笑容裡的意思,便鬆手放下紗簾,重新坐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