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哈利裡市場是開羅很熱鬧的所在,而邊上的清真寺也絕對不是冷門的地方。
中午之後到日偏西正是當地民俗做晌禮的時候,也就是帥拉圖勒祖合爾。而馬木留克的首領來到市場時,還沒到中午,所以人潮頗多,就算陪着他們的幾個明軍士兵,也很難把這六人每分每秒都瞪緊了。
難道仿效華夏縣官出巡,敲鑼淨街,讓人迴避麼?就丁一出來,也不許這麼搞的,何況幾個來乞和的馬木留克。並且看着這幾人都無逃跑的跡象,也只能這麼陪着,算是監視罷了。
畢竟明軍征服開羅也只是不到一年的時間,現時過來開羅的這幾個人,至少有兩人,原本就是馬木留克在開羅的大人物。大人物總有許多人認得他們,總有許多的辦法,就是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所以在中午之前,好些和這幾個馬木留克擦身而過的當地人,都匆匆加快了腳步。
包括這幾個馬木留克停留的攤店,在他們離開以後,也都紛紛收攤關門。
一場風暴在暗中醞釀着,兇險的從來不是刀劍,是貪婪的心。
當他們在見到丁一以前,這幾個馬木留克從來沒有想過,殺死丁一。
因爲那個時候,丁一是傳說中的波塞冬,擁有大海的王,不可能,至少不可能是馬木留克所能謀算的所在。就算那使者說了,看上去丁一要是動手,十個都不夠他一個打。馬木留克也從沒生出過謀殺丁一的想法。
他們來開羅,本是來乞饒的。
但當見着丁一之後。一切就開始改變了。
丁一看上去溫文爾雅,笑起來是如此溫和可親。以至讓馬木留克生出了這逸想。
並且,真是想和他們動手!這居然是真的!
這讓馬木留克們有一種突如其來的幸福。
鯊魚很強,但大海纔是它的戰場,而不是在叢林,在沙漠;
大明的波塞冬,誰也不輕覷,但那應該是他處於統帥,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位置上。
提刀而戰,他便不再是讓馬木留克膽寒的那位波塞冬!
而行走到市場的時候。這種逸想開始擴張起來,他們已不僅僅只是想在切磋之中,殺害丁一了。
他們想得更多,儘管相陪的明軍,能勉強說些本地的方言,但有許多的俚語,並不太瞭然,所以就算在明的監視之下,用俚語、暗語或者當地流傳的經文中的句子。足以讓這幾名馬木留克,發佈許多的指令。
一旦丁一身死,開羅必將動盪。
而丁一在處理完手頭的政務之後,伸了個懶腰。然後起了身,從慢到快,完成一系列的準備熱身運動之後。他對垂手立在一旁的曹吉祥說道:“安排好了麼?”
“是的,少爺果然神機妙算!”曹吉祥笑得老臉象是綻開的菊花。
他一開始的心思。這些年過去之後,已漸漸淡了。甚至枯死了,例如什麼真正成爲一節度藩鎮之類的念頭。不是因爲他的丁身邊,被丁某人所提倡和引導的理念打動,從而覺悟高了,知道不論藩鎮還是中央集權式的帝王統治,都不可能長久延續下去。
不是人人都有這麼高覺悟,不是人人到了壯烈殉國之時,還關心着,丁一所描述的烏托邦,是否真的能實現,大明是否會從此走向強大。
應該說,這樣純粹的志士,真的不多。
曹吉祥絕對不是其中一個。
他之所以沒了那許多的念頭,是因爲丁一在不斷地向他演示,如何看透一個又一個的陰謀,如何碾壓敵人,如何把一切不安都扼死在搖籃之中。他不敢再去想,甚至把它們深埋在心裡某個連自己都不敢記起的角落,只因爲一件事:丁一的強大。
“走吧。”丁一笑着點了點頭,示意曹吉祥帶着掛於壁間的長刀。
許久末曾飲血的長刀。
丁一身着雪白長衫,就算是埃及這樣酷熱的所在,他也把直裰系得極貼身,腰帶殺得緊緊的,但已不能如十年前一樣,從他仍然筆直的腰身上,使人感覺到凌利的殺氣,如刀的鋒芒!行走之間,他臉上依舊帶得溫和的笑意,衝着向他行禮的士兵點頭答禮,向着哨衛噓寒問暖,看上去頗有點溫潤如玉,翩翩君子的腔調,當模仿了十年以後,有一些東西,已不必要再模仿,成了丁一自己的氣質了。
曹吉祥抱着長刀,落後了半步跟在後面,他們就這麼離開了位於開羅的四海大都督府行轅。直到萬安和劉吉得知,匆匆叫了劉鐵一同趕過來時,他們連文胖子都找不到了。
萬安很是懊惱:“早知道先生又是這般率性,當時該由安去幾內亞鎮守纔是!”
因爲李秉是個大噴子,那瘋勁一發作,連丁一也是怕的。
如果李秉在開羅的情況下,丁一大約不敢這麼弄,因爲李秉會噴到丁一想要哭起來,那廝根本就不會停的,也不會說丁一開口下不爲例就算了,要不然,他怎麼會因爲噴人搞得和同僚關係惡劣甚至被削職呢?
“吾輩非迂齋先生哉!”劉吉也是搖頭苦笑。
論學識,論學問,他們不比李秉差,軍略不提,內政上的分辨判斷,他們的眼光也不比李秉差。但看得出來,不見得他們就敢噴啊!要他們去噴丁一,怎麼可能?
他們又詢問了行轅的警衛官兵,但卻沒有人知道丁一去了哪裡。
只知道丁一和曹吉祥出去了,而文胖子和一營、二營似乎是出去搞長途拉練了。
劉鐵在這兩個師弟面前,商量起正經事,向來是無主意的,萬安和劉吉平時禮節上週到,真是事到了臨頭,也真沒空去理會這位師兄。兩人正商量着怎麼辦,因爲知道丁一叫了馬木留克的人過來切磋,卻不知道在哪裡切磋啊!
“兩位師弟快些議出個章程吧,我去周圍看看。”劉鐵急急說了一句,看着萬安點頭,卻就匆匆出了去,不多時,帶了一個排的人手,就往汗.哈利裡市場趕了過去。他的確內政不如劉吉甚多,更是無論軍略內政都不如萬安,但他有他自己的長處。
劉鐵對於下層的百姓和士兵,很能讓人產生親近感,讓人相信他,就如在密雲前衛煽動軍餘一樣,所以萬安問不出來的事,劉吉出去轉了個圈,並不多久就有了眉目,不過他沒通知萬安和劉吉。
因爲他的覺悟或者說眼光沒有他們那麼高。
劉鐵甚至不認爲,丁一和人切磋就怎麼樣了。
當年在京師,北直隸多少打行高手來打事,多少刺客來行事,劉鐵看在眼裡的。
或者這些經歷,讓他比其他人,更爲迷信丁一吧。
汗.哈利裡市場的馬市,那幾個由數名明軍陪同着的馬木留克,已等在那裡。
看着丁一帶了曹吉祥前來赴約,他們不禁眼睛一亮。
不是爲丁一折服,不是感嘆丁一風采過人。
而是他們的野心,正在一步步在實現了起來。
丁一來了,還沒有前呼後擁,他們有許多的機會。
“也許,這位波塞冬,以爲他真是無所不能的吧!”
他們笑得如此開懷,特別是看着丁一走過那些攤檔,不時還會跟相熟的商人打招呼,有個賣大明字畫的攤口,掌櫃的端了一碗茶出來請丁一喝,那幾個馬木留克就看着丁一這麼端起喝了好幾口。
“也許,他當哈里發的話,對於民衆來說,是很個不錯的主人。”有一個馬木留克,低聲地這麼對同伴說道,“當然,可能他會很短命!早知道這位殿下如此親民,也許我們該派人來,在這裡擺上一些攤檔,遞幾碗下了藥的水,倒就省了許多的工夫!”
邊上那馬木留克的首領,左右張望了一下,看着陪在身邊的明軍沒有注意他們,便也低聲說道:“不要想太多了,拉赫曼,我們只有這麼一次機會。”
拉赫曼點了點頭,搔着他那濃密的鬍子:“我沒有想太多,只是真的沒有見過對民衆,這麼仁慈的主人。他不應該跟我們比刀的,他的戰場不在這裡。他犯錯了,只不過,不可能有改正的機會,說起來,是開羅人的悲哀,本來,他們擁有一個極好的新主人。”
另外一名馬木留克也附合道:“是,這殿下看着是難得的義人,比起沙賈拉家的女法老王,這個主人,更教人願意跪在他腳前。”
“他的身體不好。”也不是所有的馬木留克,都被丁一的親民之舉打動,另外三人和那首領,卻是決了心要在這裡翻盤的,“大明的兵,你們看,都把袖子捲到肘部了,不出來當值的兵,都不戴那鐵頭盔,這位殿下,穿着這嚴密,也不見他難受,身體肯定很弱!”
那位馬木留克的首領點了點頭:“他身後穿着漂亮袍子、抱着刀的老閹人,都掏出手巾拭了好多次汗,這位殿下,卻真的一次也沒有拭過汗。看起來,不只是身體弱,只怕還小時候還得過重病,連骨頭都虛了。”因爲在耶路撒冷,他知道有幾位貴族子弟就是這樣。
可他所不知道的是,丁一穿白色直裰,是因爲汗水在埃及的陽光之下,曬乾之後會有汗垢,白袍不太顯得出來;他也不知道,兵王出身的丁一,如果出任務潛伏時,就是毒蛇在他面前吐信,他也會象一塊石頭一樣,一動不動。
他更不知道,丁一出任務,從不失手,而他們恰好,就是這次任務的目標。